二月底,Hulu 新上線了以 「9·11」 為背景的美劇
《巨塔殺機》(The Looming Tower)
美劇《巨塔殺機》海報
IMDb 和豆瓣評分
對譯文紀實系列書目比較熟悉的讀者可能會有印象
這個美劇《巨塔殺機》是不是就是譯文社出過的那本書
確實如此,上海譯文分別在 2009 年和 2014 年兩次出版
譯名略有不同,不過是同一本書哦
(以下統稱《末日巨塔》)
《末日巨塔》是美國著名記者勞倫斯·賴特(Lawrence Wright)在 2001 年「9·11」事件發生後,受《紐約客》委託,前往中東、歐洲等地,花費五年時間對「9·11」的來龍去脈作了詳細的追蹤採訪,並最終交出的一份「關於恐怖、陰謀和野心的故事」,以及對「令人不安的真相」的探尋。
勞倫斯·賴特(攝影:Kenny Braun)
2007 年,賴特以《巨塔殺機》獲得普立茲獎
因為書看的比較早,對《末日巨塔》的很多內容印象已經模糊,正好借著美劇上線,刷了兩集,正好第一、第二集中重點表現的,正是勞倫斯·賴特在書中所刻畫的重點。比如現代伊斯蘭激進主義是如何推動扎瓦希裡和賓·拉登走上極端的道路;比如蓋達組織用炸彈襲擊美國駐肯亞使館;比如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和國家安全局之間的種種不合作與互相掣肘……
今天與大家分享《末日巨塔》中,這一部分的章節,看看書中所說的「蓋達組織有據可查的第一次恐怖襲擊」,是如何進行的。
「這下開始了」
文|勞倫斯·賴特 譯|張鯤 蔣莉
摘自|《末日巨塔》第十六章(有刪節)
- 聲明:如需轉載先請私信聯繫 -
伊斯蘭陣線成立之後,美國情報機構對扎瓦希裡和他的聖戰組織給予了更多的關注。這個組織雖然仍獨立於蓋達組織,但和它有著密切的聯繫。1998 年 7 月,中情局特工在亞塞拜然巴庫的一家餐館外綁架了艾哈邁德·薩拉馬·馬布魯克(對丹尼爾·科爾曼、馬克·羅西尼和蒙塔賽爾·扎耶特的採訪。)和聖戰組織的另一名成員。馬布魯克是扎瓦希裡關係最信賴的政治心腹。特工們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整個兒克隆了一份,其中的資料有蓋達組織的結構圖和聖戰組織在歐洲成員的花名冊——用丹·科爾曼的話說,這就是「蓋達組織的羅塞塔石碑」(羅塞塔石碑是 1799 年在埃及羅塞塔鎮附近發現的古埃及石碑,碑文用古埃及象形文字、通俗文字和希臘文字刻成。這塊石碑的發現為解讀古埃及象形文字提供了線索,因此也被用來喻指有助於理解疑難問題的事物。——譯者。)。但是,中情局卻拒絕把它交給聯邦調查局。
亞力克站的中情局人員直接將
聯邦調查局探員稱為:弱智二人組
這種典型的、毫無意義的官場制衡手段,從一開始就阻礙了兩個組織的反恐行動;而由於中情局幾名高級官員(包括朔伊爾在內)對奧尼爾個人所懷有的惡意,這種做法更是愈演愈烈。對情報本身過於重視的中情局就像一個黑洞,除非受到比自身引力更強的猛烈衝擊,否則決不會吐出任何東西;中情局認為奧尼爾就是這樣的一種力量。他會利用信息——提出指控,或進行公開審判——這樣一來信息就不再是秘密,也不再是情報了;它會成為證據,成為新聞,成為對中情局來說毫無用處的東西。哪怕有一點點情報被曝光,中情局都會將其視為一種失敗;把馬布魯克的電腦資料當作皇冠上的寶石一般緊緊攥住不放,這也是中情局的天性使然。如此高質量的信息是很難獲取的,而信息到手之後要對其採取行動,更是難上加難。由於幾十年來美國一直在削減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員,中情局只有 2000 名真正的特工(即間諜)在負責全球範圍的行動。
怒不可遏的奧尼爾派一名特工去了亞塞拜然,要求該國總統把原來的那臺電腦交給美方。這一要求被拒之後,奧尼爾又說服柯林頓總統親自向亞塞拜然總統說情。聯邦調查局最終弄到了電腦,但調查局與中情局之間的敵意卻並未消退,這對雙方圍捕蓋達組織網絡的努力都造成了影響。
劇中傑夫·丹尼爾斯飾演的約翰·奧尼爾(John O』Neill)。在美劇《末日巨塔》前兩集中,奧尼爾就與中情局的官員有不下三四次的正面衝突。
1997 年 1 月,約翰·奧尼爾被任命為聯邦調查局紐約辦事處國家安全分部主管。他對蓋達組織的持續關注曾使美國人無比接近「9·11」陰謀,但最終卻因與中情局的權力鬥爭而功虧一簣。2001 年 8 月,他從聯邦調查局辭職後在世貿中心任安全總監。9 月 11 日在恐怖襲擊中喪生,時年 50 歲。
中情局對阿爾巴尼亞地拉那的另一個聖戰組織分支機構採取了行動。這個機構是穆罕默德·扎瓦希裡在 20 世紀 90 年代初創建的。在中情局的指揮下,阿爾巴尼亞特工綁架了該機構的 5 名成員,把他們蒙上眼,審問了幾天,然後把其中的埃及成員送回開羅。這幾名成員在當地遭到嚴刑拷打(對哈菲茲·阿布薩阿達的採訪。),並與另外 100 多名恐怖分子嫌疑犯一起接受了審判。他們苦受折磨的結果,是長達 2 萬頁的供認狀。扎瓦希裡兄弟倆都在缺席審判中被判處死刑。
8 月 8 日,阿爾巴尼亞的分支機構被搗毀一個月之後,扎瓦希裡向倫敦出版的《生活日報》發去以下聲明:「我們希望簡明地告訴美國人,他們傳遞的信息已經收到了,而對於這一信息的答覆——我們希望他們能仔細地讀——正在準備之中,因為在真主的幫助下,我們在書寫答覆時將使用他們所能理解的語言。」
劇中所用的艾曼·扎瓦希裡(Ayman al-Zawahiri)講話視頻
蓋達組織儘管大肆恐嚇、大搞媒體宣傳,還發出了聖戰的可怖號召,它其實一直都沒有實施任何行動。這雖然蓋達組織成立已有 10 年,它還是個藉藉無名、無足輕重的組織;例如,它根本無法與哈馬斯或黎巴嫩真主黨相提並論。蓋達組織和賓·拉登就像氣泡魚一樣,要讓自己表面上顯得很強大。但是,一個新的蓋達組織即將初露頭角。
那是在 1998 年 8 月 7 日,馬扎裡沙裡夫屠殺開始的同一天,也是美軍 8 年前進入沙烏地阿拉伯的日子。
在肯亞,一個名叫薩利赫的埃及炸彈製造者(他的真名是阿布杜拉·艾哈邁德·阿布杜拉,又名阿布·穆罕默德·馬斯裡。他始終沒有被抓獲。對阿里·蘇凡的採訪;亦可見史蒂芬·高丁的證詞,美國訴奧薩瑪·賓·拉登等人一案。)(他是扎瓦希裡的手下)監督造出了兩個巨型爆炸裝置。第一個裝置由 2000 磅 TNT 炸藥、硝酸鋁和鋁粉製成;爆炸物被放進幾個連著電池的箱子之中,再裝上一輛棕色的豐田貨運卡車。ABC 那次採訪時在場的兩名沙特人穆罕默德·奧瓦裡和「聖戰阿里」開著車穿過奈洛比市區,朝美國大使館駛去。與此同時在坦尚尼亞,薩利赫的第二顆炸彈也正在運往三蘭港美國大使館的途中。爆炸時間定在星期五早晨 10 點 30 分,這個時候虔誠的穆斯林應該都在清真寺裡。
蓋達組織有據可查的第一次恐怖襲擊就帶有其未來行動的特徵。同時在多處發動自殺式炸彈襲擊的奇特手段是一種創新而冒險的策略,它使得行動更有可能失敗,或被人發現。如果這兩處的襲擊能夠成功,蓋達組織將引起全世界前所未有的關注。炸彈襲擊將能配上賓·拉登對美國那宏大的、看似瘋狂的戰爭宣言,而襲擊者自殺則將為兩起旨在儘量多殺人的行動提供那麼一丁點道德掩飾。在襲擊的意圖方面,蓋達組織也與眾不同。造成大規模死亡本身就是一個目標。蓋達組織根本沒有試圖去避免傷害無辜,因為無辜這一概念已經被他們從計算中剔除。
行動的每一個方面都暴露出蓋達組織經驗不足。「聖戰阿里」把車開進大使館後方的停車場,奧瓦裡隨即跳下車向保安崗亭衝去。他本應該逼著沒有武器的保安升起門口的橫杆,但保安拒不服從。奧瓦裡的手槍放在他的夾克衫裡,落在了卡車上。他倒是把自己的任務完成了一部分——朝院子裡扔了一顆眩暈手榴彈。手榴彈發出的巨響引起了使館樓內人們的注意。扎瓦希裡從三年前對伊斯蘭瑪巴德埃及大使館的炸彈襲擊中汲取了一個經驗:第一次爆炸讓人們紛紛湧向窗口,而真正的炸彈引爆時許多人都被飛射的玻璃削掉了腦袋。
突然間,奧瓦裡面臨著一個道德選擇;他認為這個選擇將決定自己永生永世的命運——至少後來他對一位聯邦調查局特工是這麼說的。他本打算成為一名殉教烈士;在這次行動中死去,將保證他立即躋身天國。但是他意識到,自己引爆眩暈手榴彈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解釋說,如果他繼續幹這件必定會讓自己送命的事,那就是自殺,而不是以身殉教。他的命運將是被罰入地獄,而不是得到救贖。天國和地獄的差別就在這一線之間。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奧瓦裡轉身就逃,因此沒有完成他的主要任務——升起橫杆,讓卡車能更靠近使館的建築。
劇中對美國駐肯亞領事館進行的汽車炸彈襲擊場景
奧瓦裡沒跑多遠。爆炸把他掀倒在人行道上;他的衣服給炸得稀爛,背上還扎進了碎片。等他好容易站起身,在爆炸過後一片詭異的沉寂之中,他看到了自己造成的後果。
使館大樓表面大塊大塊的混凝土牆壁被掀掉。死掉的人還坐在自己的桌前。鋪著柏油的馬路燒了起來,一輛擠滿乘客的公共汽車也著了火。在使館的緊鄰,一家肯亞秘書學校所在的猶方迪大樓完全坍塌。許多人被壓在瓦礫堆下;充滿恐懼和痛苦的叫喊聲很快就響成一片,一直持續了好多天,直至這些人被救出,或因死亡而歸於沉寂。死者的人數是 213 人,包括 12 名美國人;共有 4500 人受傷,其中 150 多人被飛濺的玻璃弄瞎了眼睛。廢墟的火燒了許多天。
9 分鐘之後,「德國佬」艾哈邁德把卡車開進三蘭港美國大使館的停車場,按下了連在儀錶盤上的引爆器。幸運的是,他的卡車與大使館之間還隔著一輛水罐車。這輛水罐車被炸得足足飛起三層樓高,直摔到大使館檔案室的旁邊,但它卻使炸彈襲擊者無法貼近到足以把建築炸塌的位置。爆炸造成 11 人死亡,85 人受傷,全都是美國人。
炸彈襲擊的消息,讓全世界的穆斯林感到恐懼和震驚。襲擊造成了這麼多人死亡,大部分是非洲人,還有很多是穆斯林,從而激起了抗議浪潮。賓·拉登說,炸彈襲擊讓美國人嘗到了穆斯林所經歷的暴行。但對世界大多數人、甚至某些蓋達組織成員而言,這兩起襲擊似乎毫無意義,只是一次意在炫耀的屠殺行動;除了挑起激烈的報復行動之外,它並未對美國的政策造成任何顯著影響。
劇中的奧尼爾清醒地認識到了蓋達組織在奈洛比發動恐襲的意圖
但後來人們發現,襲擊的目的恰恰是要挑起報復。賓·拉登希望誘使美國人進入阿富汗,這個國家已被人們稱為葬送帝國的墳墓。恐怖行動通常的目標,是引誘對手犯下壓迫民眾的錯誤;而賓·拉登的襲擊,正抓住了美國歷史上一個脆弱而又倒黴的時刻。
這裡的「脆弱和倒黴」,其實還包括時任美國總統柯林頓正被「拉鏈門」事件弄得狼狽不堪的背景
「這下開始了,」(對丹尼爾·科爾曼的採訪。)炸彈襲擊消息傳來時美國助理檢察官帕特·菲茨傑拉德對科爾曼說。他打電話的時候是紐約時間凌晨 3 點 30 分。科爾曼爬起身,馬上就開車前往華盛頓。
聯邦調查局總部把大使館爆炸案交給了華盛頓外勤辦事處,海外的調查通常由該處負責。奧尼爾急切希望控制局面。紐約市對賓·拉登的指控已獲得批准,這樣一來,如果他真是使館爆炸案的幕後主謀,調查局紐約辦事處就有權要求辦理此案。但是,賓·拉登仍然是個無名之輩,即便在聯邦調查局高層的眼中也是如此;「蓋達組織」這個名字幾乎就無人知曉。調查局當時討論了幾個有可能犯下此案的組織,其中包括黎巴嫩真主黨和哈馬斯。奧尼爾必須向他自己的調查局證明賓·拉登是首要嫌疑人。
劇中的蘇凡探員
他從其他組裡拽來了一個名叫阿里·蘇凡的年輕特工,他是黎巴嫩裔美國人。蘇凡是紐約辦事處惟一會說阿拉伯語的人,而在調查局全國各機構中會說這門語言的人也只有 8 個。他自己一個人研究過賓·拉登的聖令和訪談。因此,當一個聞所未聞的組織在爆炸當天向幾家新聞機構發去聲明,表示對事件負責,蘇凡立刻辨認出聲明的作者就是賓·拉登。聲明的語言風格和賓·拉登的前幾次宣言如出一轍。多虧了蘇凡,奧尼爾才能在炸彈襲擊發生當天向總部發去電傳,指出賓·拉登以往的宣言和這份署假名的聲明所提的要求極為相似,足以定罪。
調查局人手不足,尤其是缺乏熟悉伊斯蘭背景的專業人手
奧尼爾發瘋似的動員了與他有聯繫的每一位權勢人物,包括司法部長雷諾,以及他的朋友迪克·克拉克。最終,調查局不得不屈服於這位下屬設法調動的強大壓力;但作為懲罰,他們不允許奧尼爾本人去肯亞監督調查過程。這次兩敗俱傷的衝突所留下的暗傷始終沒有平復。
兩起炸彈爆炸發生僅 8 小時之後,數十名聯邦調查局調查員就出發前往肯亞。最終將有大約 500 人到非洲調查這兩起案件,這是調查局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海外人員部署。許多特工對美國以外的世界並不熟悉;實際上,他們之中有些人臨行前才第一次拿到護照(對阿里·蘇凡的採訪。)。特工們要在外國工作,但他們對於當地的法律和風俗都知之甚少。他們的心情忐忑不安,而且十分警覺,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現在也成了蓋達組織可能襲擊的目標。
大巴把他們放在了大使館還在悶燒的廢墟前。毀壞的嚴重程度讓特工們不知所措。從這頭到那頭,大樓的內部全都暴露在外;那所肯亞秘書學校被徹底夷為平地。救援人員用雙手在瓦礫堆中挖掘,試圖夠到壓在底下的傷者。史蒂夫(史蒂芬的暱稱。——譯者)·高丁目瞪口呆地盯著廢墟,心想:「我們該他媽怎麼辦?」聯邦調查局從來還沒有破獲過發生在海外的炸彈襲擊案。
遭襲擊後一片狼藉的美國領事館
被埋在秘書學校廢墟底下的人當中有一位名叫羅斯琳·萬吉庫·姆旺吉的女子,大家都喊她羅茜。救援人員能聽到她在和另一個腿被砸壞的傷者說話,讓他不要氣餒。在兩天的時間裡,羅茜那鼓舞人的聲音始終激勵著救援者,他們一刻不停地拼命幹活。
劇中的相關場景
最後,他們終於挖到了那名腿被砸壞的男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他從瓦礫堆中解救出來。他們向羅茜保證,不出兩個小時就能救她出來。但等他們最終挖到羅茜被困的地方,已經太遲了。對於精疲力竭的救援者來說,她的死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打擊。
炸彈爆炸事件是對美國全球地位的悍然衝擊。實施這兩起幾乎同時發生的爆炸需要有驚人的協同能力與技術水平,但更令人擔憂的則是蓋達組織希望使暴力水平升級。聯邦調查局最後發現,曾有 5 座美國大使館被列為目標(對馬克·羅西尼的採訪。)——多虧了運氣和較為出色的情報工作,其他三座使館才倖免於難。調查員們還大為震驚地獲悉,蓋達組織的一名埃及成員大約一年前曾走進美國駐奈洛比使館,把炸彈襲擊的計劃告訴了中央情報局。
原本或許可以避免恐襲發生的情報卻無人理睬
中情局認為這個情報不可靠,未予理會。這並不是一個獨立的事件。整個春季,賓·拉登發布了一系列威脅和聖令,但沒人把它們當成一回事。如今,這種疏忽的後果已嚴峻地呈現在人們面前。
炸彈襲擊三天之後,史蒂夫·高丁的主管帕特·達穆羅讓他去查一個線索。「奈洛比市外的一個旅館裡有個傢伙,」達穆羅說,「他有點扎眼。」
「就這原因?」高丁問道。「他有點扎眼?扎眼是什麼意思?」
「你要是不想查這個,我還有另外 100 多個線索,」達穆羅說。
特工們在第二家旅館找到了一個扎眼的人:一個瘦瘦的阿拉伯青年,前額上歪歪扭扭地縫了幾道,雙手的繃帶還在滲血。他自稱是哈立德·薩利姆·本·拉希德,來自葉門。他說他到肯亞是來尋找商業機會——他是個經銷堅果的商人。「事故」發生時他呆在使館旁邊的一家銀行裡。他口袋裡的東西只有 8 張嶄新的百元美鈔。
「那你怎麼住到這家旅館來了?」調查員問道。
本·拉希德說他出院之後上了一輛計程車,司機知道他不會說斯瓦希裡語,就把他拉到這兒來了。阿拉伯人有時會在這家旅館住。
「你其他的東西在哪兒呢?衣服、證件什麼的?」
高丁聽著這個年輕阿拉伯人回答美國調查員的問題,覺得他說的可能是實情。問話還輪不到高丁,得由經驗更為豐富的特工負責。但高丁還是注意到,本·拉希德的衣服比他自己的衣服還要整潔。雖說高丁來到肯亞才幾天,他的衣服就已經皺皺巴巴,滿是塵土;而聲稱在那場災難性爆炸之中弄丟了所有東西的本·拉希德,看起來卻比他還要體面。但是,他為什麼要就自己的衣服撒謊?
那天晚上高丁一夜無眠,腦袋裡轉來轉去的一個重要念頭讓他深感憂慮。第二天上午繼續訊問時,高丁問負責的調查員自己能否提幾個問題。「我在軍隊呆了 6 年,」他告訴本·拉希德。他說自己在約翰·F·甘迺迪特種作戰中心接受過抗審訊技巧的專門訓練。那是一段殘酷的經歷。士兵們明白了自己在被俘後將要面臨的情況。他們在訓練中遭到毒打、恐嚇;他們還被教會怎樣編出令人信服的故事,以掩護自己。「我認為你也接受過這樣的訓練,」高丁斷言。「好,要是你還記得當時的教導,那麼你撒謊時編的故事就必須合乎邏輯。但是你犯了個錯誤。你說的一件事不合邏輯。」
本·拉希德並沒有發出難以置信的大笑;他反而把椅子拉近了一點,問道:「我哪個地方不合邏輯了?」
「你的故事就是在這個地方穿幫的,」高丁說。他說話時緊緊盯著本·拉希德的鞋子,那雙鞋磨損得厲害,髒汙不堪,就跟高丁自己的鞋一樣。「你兩手都劃破了,但你穿的綠色勞動布褲子上連一滴血都沒有。說實話,你身上還真是乾淨。」
「阿拉伯男人比美國男人要乾淨得多,」本·拉希德答道。
「就算你說的對,」高丁說。他仍舊盯著本·拉希德的鞋子。「也許你有一塊神奇肥皂,能把衣服上的血洗掉。」
「沒錯。」
「你的背上也有很深的傷口。我估計,從樓上掉下來的一塊碎玻璃不知怎麼扎進了你的襯衫,卻沒有把它劃破。」
「什麼事都有可能。」本·拉希德說。
「也算你說的對。然後你就用你那塊神奇肥皂洗掉了襯衫上的血,把它弄得跟新的一樣。但有兩樣東西你是不會洗的。」
本·拉希德順著高丁注視的目光往下看去。「當然了,我又不會洗這雙鞋!」
「沒錯,」高丁說。他向前一傾身,把手放在本·拉希德的膝蓋上。「但我剛才說,有兩樣東西你不會洗;你就是在這兒把訓練教的東西給忘了。」高丁站起身,把手放在自己那條已磨損褪色的皮帶上。「你不會去洗皮帶的!看看你的皮帶。嶄新的!站起來,把皮帶卸了!」
本·拉希德應聲而起,就像個服從命令的士兵。他剛把皮帶解下來,屋裡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上面的價格標籤。
雖然本·拉希德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此時的審訊已進入另一個階段。高丁找來了約翰·安提塞弗,他是 I49 小組最早的成員之一。安提塞弗行事冷靜,但他那雙藍眼睛就像探照燈一樣厲害。他們一直聊到那天晚上很遲的時候。
「我們還有一個人沒談,」安提塞弗說。「奧薩瑪·賓·拉登。」
本·拉希德眼睛一眯,不再說話了。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一直像個入迷的學生一樣聽他說話的安提塞弗,突然把一支筆和一張紙杵進本·拉希德的手裡。「把你在炸彈襲擊後打的第一個電話號碼寫下來!」
本·拉希德又一次服從了命令。他寫下「9671200578」,那是個葉門號碼。機主是一個名叫艾哈邁德·哈達的聖戰者(對帕斯庫利·帕特·達穆羅、丹尼爾·科爾曼和阿里·蘇凡的採訪。)。本·拉希德在炸彈爆炸前後都打過這個號碼;調查員們很快了解到,賓·拉登也是如此(聯邦調查局文件,「五角大樓爆炸,要案182號,AOTIT(恐怖主義行動國際恐怖主義)」,2001年11月5日。)。葉門的這個電話號碼將成為聯邦調查局所發現的最為重要的信息之一,它讓調查員得以弄清蓋達組織網絡在全球範圍的聯繫。
供出電話號碼之後,本·拉希德就不再合作了。高丁和其他特工決定先讓他一個人呆著,希望這會讓他認為自己對美國人並不那麼重要。與此同時,他們開始核實他說的情況。他們來到醫院,想看看能否找到為本·拉希德治傷的醫生,但炸彈襲擊當天足有近 5000 名傷者,在那片充滿鮮血和痛苦的人潮中醫務人員很難記住特定的一張面孔。後來有一位清潔工問特工們是不是因為他找到的子彈和鑰匙而來。這些東西藏在一個廁所隔間上方的窗臺處。鑰匙與炸彈襲擊中使用的卡車吻合。
特工們在機場找到了本·拉希德的入境牌,牌子表明他登記的奈洛比住址就是他後來被發現的那家旅館——因此,本·拉希德說炸彈襲擊後計程車司機把他載到旅館就是撒謊。特工們根據電話記錄追蹤到一棟大別墅,炸彈襲擊半小時之前有人從這裡給葉門的哈達打過電話。證物組人員趕到之後,在這所房子裡檢出了炸藥殘留物。這裡就是製造炸彈的地方。
「你想拿這事來指責我?」本·拉希德在高丁拿出證據質問他的時候大喊。「這都是你們的錯,是你們的國家支持以色列的錯!」他氣急敗壞地說,嘴裡直噴吐沫星子。與調查員前幾天所見的克制舉動相比,本·拉希德這副樣子是個驚人的轉變。「我的部族會把你殺掉,還有你的全家!」他信誓旦旦地說。
高丁也很憤怒。那一周的時間裡,由於有許多受傷者傷重不治,死亡人數一直都在上升。「為什麼要讓這些人送命?」他問道。「他們跟美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一點關係都沒有!」
本·拉希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了幾句讓人驚訝的話:「我希望得到一個承諾,保證在美國對我進行審判。因為我的敵人是美國,不是肯亞。你要是能承諾這一點,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高丁把紐約南區公訴人派屈克·菲茨傑拉德帶進屋裡。菲茨傑拉德擬定了一份合同,承諾調查員將盡一切努力,把嫌犯引渡到美國。
「我的名字不是哈立德·薩利姆·本·拉希德,」這時嫌犯說。「我叫穆罕默德·奧瓦裡,來自沙烏地阿拉伯。」
他說自己年紀 21 歲,受過良好教育,出身於一個顯赫的商人家庭。十來歲時由於聽了錄音磁帶上的講道,看了讚美殉教烈士的書籍雜誌,他成為了一名非常虔誠的信徒。薩法爾·哈瓦裡謝赫的一盤錄音帶對他觸動特別大。哈瓦裡談的是「基辛格承諾」——據稱這是由美國前國務卿亨利·基辛格為佔領阿拉伯半島而制定的一項計劃(史蒂芬·高丁的證言,美國訴奧薩瑪·賓·拉登等人一案。)。這個無中生有的信息讓奧瓦裡義憤填膺,於是他就前往阿富汗投身聖戰。
他在哈爾丹營地接受了基本訓練,學習如何使用自動武器和爆炸物。奧瓦裡的表現十分出色,因此獲得了接受賓·拉登面試的機會。賓·拉登建議他再多學點東西。奧瓦裡又繼續學習了綁架、劫持飛機與公共汽車、奪取建築物以及收集情報的技術。賓·拉登一直關注著他,並且保證說總有一天會交給他任務。
奧瓦裡和塔利班一起作戰的時候,「聖戰阿里」找到了他,說他們倆終於獲準執行一項殉教行動,但地點是肯亞。奧瓦裡大感沮喪。「我想到美國國內發動襲擊,」他懇求說。奧瓦裡的上線告訴他,對這兩處使館的襲擊很重要,因為它們將在籌備真正襲擊的過程中轉移美國人的注意力。
「我們有一個襲擊美國的計劃,但還沒準備好,」嫌犯奧瓦裡對高丁和其他調查員說。「我們需要在國外的幾個地方打擊你們,這樣你們就注意不到國內發生的事情。大的襲擊就要來了。你們根本無法阻止它。」
(完)
本文選自
《末日巨塔》
(譯文紀實系列)
[美] 勞倫斯·賴特|著
張鯤 蔣莉|譯
1996 年 3 月,美國聯邦調查局特工謝爾曼驅車前往亞力克站報到。亞力克站是中央情報局的第一個「虛擬」情報站,在組織結構圖上,這個站點被標為「恐怖分子資金鍊」,隸屬於中情局反恐中心。實際上,它的工作就是追蹤一個人的活動——奧薩瑪·賓·拉登。
1996 年 8 月,賓·拉登在阿富汗的一個山洞裡向美國宣戰。之後的時間裡,謝爾曼獨自一人繼續對他進行調查。謝爾曼繪出了蓋達組織的網絡分布圖,他發現組織的很多同夥都和美國有關,他斷定這是一個以摧毀美國為宗旨的國際恐怖組織。可是,當謝爾曼想與上級討論此事時,上頭卻連個電話都不回。
無人理睬的謝爾曼,只能獨自思索那些日後每個人都會去想的問題:這個組織從何而來?它為什麼單單選擇攻擊美國?怎樣才能阻止它?
《慕尼黑的清真寺》
(譯文紀實系列)
[美] 伊恩·詹森|著
嶽韋|譯
慕尼黑清真寺與恐怖活動有著令人不安的聯繫。1970 年代和 1980 年代,美國曾試圖爭取穆斯林在阿富汗對抗蘇聯,著名的蓋達組織就是在那時誕生的。但慕尼黑清真寺還要往前推三十年,那是冷戰之初。在這裡,德國,穆斯林捲入的是一場心理戰,一場觀念之爭。
沒有人能說得清西方對穆兄會既迷戀又排斥的心態。最著名的伊斯蘭激進主義組織就是穆斯林兄弟會,正是穆兄會,把清真寺變成了一個實現黨派目標的基層政治組織。而穆兄會在西方的幾乎所有活動,都起源於運作慕尼黑清真寺的那一小群人。
普立茲獎得主、《華爾街日報》前德國分社社長伊恩·詹森,用文字追蹤歐洲伊斯蘭激進運動 7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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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年修訂補充版,更新了人物與事態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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