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裡安(Piet Mondrian),《百老匯爵士樂》,1942-1943,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一幅畫難道單單只能是和視覺有關的東西嗎?
除此以外,它有沒有可能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當然可以!你看,這幅畫不就是嗎?它是一首樂曲,一首百老匯爵士樂!
百老匯是曼哈頓島上最著名的一條路,既長又寬,從北向南一路貫穿,裹挾著人聲和車流,翻騰著激情和欲望,在曼哈頓島上「橫行無忌」。
畫面上縱橫交錯的線,正是曼哈頓島上交錯的街道,它們與百老匯交匯又離散,秩序井然;一個個小小的色塊,則恰像閃爍不定和不止不歇的燈火,它們是穿行在街道裡的車輛,又是大樓招牌霓虹一起明亮又跳躍,永不熄滅,永不停頓;稍大一些的色塊大概就是那一座座摩天大樓吧,拔地而起氣勢逼人,天空都被它們裁成了一道道又細又窄的藍布條……
這一切,便構成了爵士樂裡不可或缺的音符。
要說起來,蒙德裡安這幅畫倒和音樂還真是很相像,音樂是抽象的,它也是;同時音樂的節奏、情緒又是最容易被人感知的,它也同樣如此,節奏清晰,曲調頓挫,連間或的重音都這麼清晰可辨。
這幅畫的標題和內容顯得多麼貼切。
不過,要想看這樣「具體」「生動」的作品,在蒙德裡安這裡倒是不大容易,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都不用標題了,大部分的作品都只寫個《構圖**號》了事。
這倒不是他懶,更不是他不會起名字,只因為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他最在乎的事,正是「構圖」。
哪怕你沒有聽說過蒙德裡安這個名字,我想你一定也見過他的「構圖*號」,就是用黑色的直線把畫面切成幾塊,再用紅黃藍三原色「隨便」填一下顏色的那種畫。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抽象得不能再抽象。這正是他的標誌,也是他苦心探索許多年最後追尋到的「真相」。
就是這樣的「格子」,你大概不陌生
尋找「真相」是個漫長又艱難的過程,他自己花了將近50年的時間。
蒙德裡安最開始的時候和所有學畫畫的人沒什麼不同的,學的都是具象的寫實的畫法,當時比較流行印象派的風格,所以他一開始就是從這裡入手的,他基本上還是畫的很傳統的風景畫。
到了20世紀,各種現代主義粉墨登場,他的畫就開始變得更有「現代」意味了,色彩更加鮮明,形體更加概括,他以後簡化的路子稍微露出了一丁點的苗頭。
當然啦,這離他最後確立的風格還遠得很,所以此時任何一點不起眼的小事件都有可能讓他的藝術走上其他的道路。
到了1911年,他來到了巴黎,這是當時的世界藝術中心,有藝術理想的年輕人都想來這裡開創一番天地。這個時候立體主義開始一掃江胡風靡一時,蒙德裡安自然而然受到了影響,所以我們看到這個時期的作品已經開始把畫面「切割」成三角形、矩形、圓形的形狀了。
他喜歡畫樹,現在他筆下的樹比起前幾年,已經越來越「枯」,越來越隱身於一片幾何形狀當中了。不過,畫面倒是越來越具有了一種秩序感,雖然線條紛雜,但亂中有序。
他還畫了許多純粹的抽象作品,上面只有短促的線條和純色的小塊面,日後那種讓大家熟悉的風格似乎已經呼之欲出,現在還剩下最後一步。
都是樹,按年代順序排下來,讓你能清楚地看到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促成這一步的大概是戰爭吧?
到了1914年,他回到了自己的祖國,一戰期間他和幾位藝術夥伴一起摸索,水平和垂直的線條、抽象的畫面、使用原色的風格慢慢開始越來越清晰地成為他認定的方向。
一戰後,他回到了巴黎,1919年,他開始「畫格子」並且「填色」,從此就停不下來了。
畫面看起來相當簡單,比以前藝術史上任何作品都簡單,只有黑線在白底上畫的格子,再用根本不用調的原色填幾個方塊就算完成了。這就是他一直在繪畫中尋找的秩序感、精神性和終極的本質,這是他眼裡撥除了一切紛繁的表相之後,萬物的「真相」。
它們顯得多麼的「冷酷無情」啊,世界這般不動聲色,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世界原本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樣的作品他命名為「紅黃藍的和諧」,後來直接就叫「構圖某號」,他把自己關注的焦點明明白白寫在了畫題裡,所以你千萬別費力去猜他畫的「是什麼」,他畫的就是和諧和構成。
了這樣作品,很容易讓人產生一點不切實際的想法,你很可能會覺得這樣畫有什麼難的?你甚至能比他畫得要「好得多」。
對不起,你真的不能。
建議你仔細看看畫再出「狂言」吧。
如果湊近看,他的畫面是層次豐富的,尤其是那一道道黑色的粗線和其他的色彩交疊的邊緣,常常是有微妙的色彩變化,最後讓涇渭分明的色彩彼此融洽,並且相互映襯。
這些黑線常常在離畫布邊緣幾毫米的地方戛然而止,留下鮮豔的色彩在這裡暗自交融。一旦你試著把線補全了,似乎那一點湧動的生命力也就被禁錮了。他知道卻在哪裡開始,在哪裡結束。
好吧,如果這麼說有點「故弄玄虛」的嫌疑,那我們再說得直白一點。即使你掌握了這一切的奧妙,你仍然不可能再成為另一個蒙德裡安,因為你已經太晚了!
藝術的第一核心要義就是原創性,因此也就具有了特殊的排他性,所以一旦他做過,你再去做就毫無意義。你再怎麼做,都成了山寨,甚至垃圾。藝術就是這麼殘酷。你必須得玩點新花樣,有點新想法,你所展現的藝術乃至世界的真相,必須要和他的不一樣。
所以,你看,蒙德裡安之後還有誰這麼畫呢?實在是不能再這麼畫了啊!
一開始他的格子還比較「謹慎」,畫面上常常有大面積的灰色,用來平衡這「刺眼」的白底黑線和三原色,到了後來,他的畫面越來越純粹,越來越自信,也就越來越簡明。灰調子越來越少了,明亮的原色在黑白分明的骨架間,越發顯得力道分明。
我想,當繁華盡去,塵埃落定,世界歸於平靜之時,一定就是他畫中的樣子了。
原本以為畫成這樣就到頭了,他會一直專注於他的黑白紅黃藍,哪知道他的畫到了最後,連黑色也沒有了,世界原本已經沉寂下來,卻又激情四射了,就像這幅《百老匯爵士樂》裡的樣子。
因為他來到了紐約啊,來到了這個充滿欲望和活力,永遠停不下來的新世界。
這是二戰爆發後,他和許多藝術家一樣逃離了歐洲戰場前來美國。世界也不再是冷的、一動不動地平躺著,它熱了起來,活了起來,並且跳了起來,鼓點清晰明朗。當然,還有夾雜其間的市井喧囂,以及街頭偶然滑過的輕快的美麗的身影。穿行在紐約街頭,走路都像是腳尖點地,衣擺裙角都帶著風。
紅塵中的紅塵,世俗中的世俗。
終於,那些一直被克制又克制的原色從黑色的「鐵窗」裡被釋放出來,翻身做了一回主人,歡呼雀躍,最後毫不留情地掃清了平日裡像監牢的鐵窗一般冷峻無情的黑色框架線。
這是蒙德裡安給它們的最後機會,要好好把握啊。
往日裡橫平豎直的基本結構和基本元素是沒有變的,但它們只被稍稍改了一下樣子,就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氣質。冷變成了熱,靜變成了動,長調變成了短音,寧靜悠遠變成了明豔活潑。
這種自由歡騰的感覺簡直不能更棒了。
蒙德裡安畫了許多和紐約有關的作品,1941年的《紐約》,接下來的《百老匯爵士樂》以及他作於生命最後的《勝利之舞》,無不繽紛跳脫,他用自己的色彩,書寫了屬於這個城市的特殊樂章。
1941年的《紐約》
1942-1943年的《百老匯爵士樂》
1942-1944年的《勝利之舞》
說了這麼多,我知道你大概仍然很難對這幅畫或者對蒙德裡安本人產生多少感受,不如我們說點別的,說點讓你恍然大悟的吧。
蒙德裡安的貢獻遠遠不是在藝術史上發明了這種冷峻的風格,要說起來,理工男們對他大概更熟悉吧。你沒發現嗎?Win8、wp7的操作界面,和蒙德裡安的畫面多麼類似啊!哈哈,我就不說格子襯衫的事了。
還有人祭出了YSL的眼影盤。看著確實也很蒙德裡安。
你別以為這是亂附會,YSL和蒙德裡安的淵源是真的很深。
早在1966年,法國時尚大師伊夫·聖羅蘭(就是YSL本尊)把蒙德裡安的畫直接搬上裙子,驚豔了全世界,也成就了時尚史上的經典「蒙德裡安裙」,直到現在,這裙子仍然熱度不減,還不斷被復刻、變形,多次重返時尚舞臺。這也成為一直流行到現在的極簡主義風尚的源頭。
這應該是藝術與服裝的一次最經典最成功的跨界組合了。
當年轟動一時的YSL設計的蒙德裡安裙
當前時尚界的餘韻
當然,比起家具設計界,YSL對蒙德裡安的「借用」已經晚了差不多半個世紀。早在1917年,一位荷蘭設計師裡特維爾德就設計出一把橫平豎直風格極為剛硬的椅子,1923年受到蒙德裡安繪畫的影響,把椅座和椅背塗成了紅藍兩色,扶手和框架塗成了黑色,出頭的地方則塗成黃色,此椅被稱為紅藍椅,也被稱為「蒙德裡安椅」,它成為設計史上的經典之作。
這算得上是《紅黃藍構成》的三維版本。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
不不不,蒙德裡安連你的嗅覺和味覺都不放過。
美國舊金山藝術博物館推出了一款「蒙德裡安蛋糕」,很快成為最有人氣的網紅蛋糕,成為旅遊手冊上的重點推薦,甚至火過了蒙德裡安真正的畫作。
這下,我實在想不出蒙德裡安還能被用在什麼地方了。
向蒙德裡安本尊致敬!
羅米,北京大學文學碩士、藝術學博士,希望與你一起走到博物館裡,走進藝術史裡,體味藝術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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