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在德國古典音樂的萬神殿裡,羅伯特·舒曼並不佔據起眼位置,畢竟在他的身前身後,有著像巴赫、貝多芬、勃拉姆斯、華格納這樣更有個性,作品更為奪目的天才。但在舒曼誕生210周年的今天,他非凡的想像力和創作天賦,以及留給世界的一系列傑作,他和妻子克拉拉堪稱傳奇的愛情故事,都讓人們一再懷念。法國作家薩特說:「舒曼的小夜曲終於使我完全信服:我既是深感絕望的創造物,又是早在創世之初就已拯救了該創造物的上帝。」
舒曼的人生並非順遂、幸運,但他筆下流淌的音樂卻是浪漫主義風格中的翹楚,如詩如歌。「只能發出空洞音響,而沒有適當的手段來表達內心情緒的藝術,乃是渺小的藝術。」舒曼的樂評也正是他的創作追求,他的作品中,感人的精神深度永遠與無休無止的愁緒並存。
今天,是羅伯特·舒曼誕生210周年的紀念日,小編節選上海音樂學院副教授、古典音樂推廣人田藝苗撰寫的《古典音樂的巨匠時代》一書中關於舒曼和他的妻子克拉拉的章節,以紀念這位偉大音樂家。
1986年,闊別家鄉61載的鋼琴演奏大師弗拉基米爾·霍洛維茨回到莫斯科舉辦音樂會,返場曲目選擇了《童年情景》中的夢幻曲,觀眾在音樂中淚灑衣襟
舒曼第一次見到克拉拉的時候,她9歲,他18歲。他是萊比錫大學法律系的學生,她是遠近聞名的鋼琴神童。在一個藝術沙龍裡,他聽見她彈琴,起初無甚印象,對這個嚴格訓練出來的機器娃娃甚至有些反感,後來舒曼在朋友家中結識了克拉拉的父親,弗列德·維克,萊比錫最著名的音樂教師。
那段日子正是舒曼荷爾蒙泛濫的青春期,白天參加學生社團,詩朗誦,玩劍術,搞辯論賽,泡酒吧泡妞,忙著體驗人生。夜晚彈琴作曲,被自己洶湧的靈感激動得日夜顛倒。他知道自己遲早會是個大人物,但還不知道會在哪方面出名,讓·保爾的文字奪走了他的靈魂,舒伯特的去世又叫他痛哭一整夜,總之他忙到三年沒空去上一堂法律課。但三年下來,他的音樂已經玩得很專業了。自從認識了維克,舒曼的人生有了方向,他趕緊登門拜師學藝,為了擠時間練琴後來乾脆搬到維克家去住。他寫信給母親說,他再也不想讀什麼法律系了,他「已經和詩情畫意鬥爭了20年」,現在要「服從他的稟賦」,去做一個音樂家。
萊比錫的弗列德·維克故居,這裡也是克拉拉的誕生地
在維克家,舒曼和克拉拉有了很多時間相處。舒曼是年輕英俊的才子,身邊少不了貴婦小姐點綴,一開始他沒對這小姑娘上心。她像個天外來物,一手漂亮的鋼琴技驚四座,讓他嘖嘖讚嘆,又有些自卑。兩個勢均力敵的野生動物,偶爾暗暗交手。舒曼覺得克拉拉的眼睛和鼻子都長得太大了,克拉拉拍拍舒曼——「人家華格納先生比您強」。
幾次跟隨父親旅行演出歸來,克拉拉忽然從女童變成了少女。她像小時候一樣喜歡拖著舒曼講故事、散步。在花蔭下,山路旁,她要求他全部的關注。這個小天才總是叫舒曼迷惑,她一邊上躥下跳刁蠻淘氣一刻不得閒,一邊跟他探討最深刻的哲學問題,他曾說,「這個孩子仿佛懂得如何講述一個由空氣和痛苦編織的長故事」。
這些情景後來都記載入舒曼的鋼琴套曲《童年情景》中。這首曲子作於1838年,他們婚後的第一年。《童年情景》並不是一部兒童樂曲,這是舒曼寫給克拉拉的第一首情詩。他憐愛的目光回憶她,像她老去的親人。12歲的克拉拉,穿著蓬蓬袖的裙子,像一隻疲倦的小昆蟲。她自小忙著練琴,連基本的讀寫也不會,時常抱著故事書來找他。
維克(左)教導舒曼(中)時,克拉拉總在一旁
故事開始了。在遙遠的東方,馬車到不了的地方。那裡流傳著一個奇怪的傳說。
哦,羅伯特,又是老一套,你的故事沒勁死了,連你自己都不信。我們來玩捉迷藏吧?好不好?來嘛,快點!
女孩的嗓音在空曠的記憶裡迴蕩。這可憐的女孩一整天都要練琴,得空抓緊時間玩《捉迷藏》。在他的旋律裡,她簡直就是滿院子趕鴨子瘋跑的精力旺盛的小男孩,就像她彈琴一樣,蠻橫起來像個「匈牙利輕騎兵」。有時候她來到他書桌前,眼巴巴請求他扮老鷹。兒時的《奇怪的故事》,現在聽著有點兒天真。《夢幻曲》後來在無數鋼琴家的苦澀歲月裡徘徊。依稀記得倚《在壁爐旁》唱童謠的時光。《過分認真》的孩子容易早熟。但她回頭就忘了,照樣騎《木馬》鬧得兇。玩了一整天之後,穿上公主睡裙靜靜《安眠》。睡夢中,詩人還在她耳邊講大海另一頭的故事。
馬爾塔·阿格裡齊彈奏的《童年情景》
他的精靈,他幾乎是崇拜她的。反正他沒辦法。他記得她滿足的樣子,不屑的樣子,倔強的樣子,過分認真的樣子,得不到禮物的可憐樣。他的曲子又快樂又傷感。
《童年情景》中的13首曲子,結構簡短,曲調精湛而甜美,仿佛曾在記憶裡定格過千百回而被記錄下來。是為留念。他曾這樣看著她長大。雖說是小曲,日後卻成了舒曼的代表作,創新意義超越了他那些煞費苦心的大型交響曲。年邁的霍洛維茨彈來尤其動人,見他輕撫琴鍵,琴音溫柔醇濃,像一把成熟的嗓音念三兩句童謠。紋絲不動感情,只平添了歲月蒼茫。你尚年少,而我在遇見你的那一天蒼老。
1835年,克拉拉再次旅行演出歸來,已是16歲的大姑娘了。她不算漂亮,卻有一雙藏著千言萬語的眼睛。如今她是成功的女藝術家,帶回歌德的表彰和維也納的高度聲譽,比舒曼見過的所有女孩都大方洋氣,說話舉止簡直像個外國人。在舒曼生日的時候,克拉拉作了幾首鋼琴曲題獻給他,舒曼借她的曲子寫了《克拉拉·維克主題即興曲》,他給她配上生動的節奏,仿佛逗她玩兒。克拉拉後來回應一首《舒曼主題變奏》 OP.20,曲調中的柔情千迴百轉。自此他倆開始了流傳佳話的夫唱婦和,現在看來簡直到了肉麻的程度。
再次見到克拉拉,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港灣。只是克拉拉的感情多少叫人疑惑,她已是歐洲的鋼琴皇后,追求者無數,嫁個貴族豪紳毫無問題,為什麼偏偏喜歡這個神經兮兮、恃才傲物、腦子缺根筋的窮音樂家葬送演奏前途?這要多聽幾遍《童年情景》,才會明白他們之間的深沉的牽絆。這是一曲家園之夢。可憐的克拉拉,她早在發育之前就愛上了舒曼。
少女時代的克拉拉
詩人之戀
接著是結婚大戰。維克氣瘋了,這個女兒花了他半生心血,眼看著就要變成搖錢樹,卻要跟這個沒前途的窮音樂家跑了。他趕緊帶上女兒再次出門去巡演。
離別與等待卻把年輕情人的心拴得更緊。
「你鮮明的形象在黑暗中閃耀,協助我度過困厄。……我相信我們的守護神會眷顧我們……」——舒曼
「你像一座充滿了遊戲與故事的湖泊,總是給我豐富的想像與驚喜,人能夠活多久呢,現在的心情,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實現呢,我想儘快跟上你……」——克拉拉
「我癱瘓了,我很清楚什麼才能挽救這些退縮的心緒,我需要一個心愛的女人。」——舒曼
「奇怪得很,如果我像現在這樣寫那麼多信給你,我就不能作曲,音樂都往你那兒去了。」——舒曼
舒曼給克拉拉寫了不少情書,談音樂,談理想,談他們的未來,但全都被維克沒收了。
「我一直在等你的回信,結果在等待中我寫了一大本作品……記得有一回你對我說,有時你在我面前真像個孩子。我突然有了靈感,即席寫了30首有趣的小品……他們會讓你發笑,但首先你必須忘了自己是個演奏家。」
「常彈我的《克萊斯勒偶記》吧,其中有些樂章傾注了我狂熱的愛,描述了你我的人生,以及你對事物的看法。」
後來他的熱情終於得到了回應——
「我這樣一顆溢滿難言之愛的心,又怎能坦然直說?是的,我能,我從靈魂的最深處綿綿無盡地向你訴說……」——克拉拉
這是200年前的書信生活。如今伴著浪漫派的旋律讀來,這些信比愛情電影更激動人心。他們的愛情已成了轟轟烈烈的浪漫主義運動的一部分了。浪漫主義者全身心投入,身體響應靈魂,物質趨同精神,生活忠於信仰,婚姻只為愛情,他們從不曾將現實與夢想分開,畢生都在與市儈虛偽戰鬥,身體力行要將浪漫主義過成一種生活方式。在如今製造話題借緋聞炒作的娛樂時代,更覺得這些100年前的配樂詩朗誦般的情信無比值得信任。克拉拉愛他的才華、詩情,愛他浪漫主義的靈魂,完全不顧他窮、脆弱和他的家族神經病史。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夢幻般的純潔氣質,屬於那個年代的氣質。當年他們的愛情也確實成了大事記,得到了各方浪漫主義者的強烈聲援,孟德爾頌、蕭邦、李斯特都紛紛表示力挺他們,鬧著要跟維克絕交。
沒有比地下戀情更刺激的了。他們找各種機會見面、遞情詩小紙條、偷偷寫信,還發明了街頭暗號。克拉拉朝他揮揮白手絹,表示今天我們在新市場見面吧;萊比錫每座房子的門廊,每條通往郊外的小徑,都留下他們的身影。舒曼從內心深處需要這個「如鋼鐵般堅強」的姑娘,拯救他於憂鬱任性,而克拉拉覺得她與舒曼的狂熱與詩意情投意合。克拉拉的少年成名叫他又激動又憂鬱,此時舒曼還只是一個看不到前途的小作曲家,剛剛創辦《新音樂雜誌》,而克拉拉已被任命為奧地利宮廷演奏家,每天都會收到優美的情書。他總是詢問克拉拉,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是不是真的覺得他會成為大作曲家?是不是自願演奏他的鋼琴協奏曲?克拉拉常常被他的敏感煩死,但她的回答證明她是多麼適合做他的妻——「當然!我彈奏它是因為它到處都受歡迎……我自己是否對它滿意,這是一個問題。你以為我傻到不清楚這首協奏曲的缺點所在?」
孟德爾頌、蕭邦和李斯特都是舒曼與克拉拉的堅定支持者
她巡演歸來,見到《幻想曲》OP.17。幫他收拾了滿桌鋪散的樂譜,走到鋼琴前面坐下,一首一首彈過來,愛不釋手。她不時從鋼琴上抬頭興奮地瞧著他笑。渴望、溫柔而無畏的眼睛。她的藝術家氣質和少女情懷令人迷惑地混合起來,令他不安,又給他勇氣。
這首大型的三樂章《幻想曲》,美得叫克拉拉想哭。熱情的旋律透著憂傷與幻想,奔騰的音流間有思省,還有執拗叩問青春的迷人節奏。在第一樂章的末尾,貝多芬的「致遠方的戀人」主題忽然流露,在克拉拉聽來簡直就是謎底。第二樂章綻放理想主義光芒。進行曲一般鏗鏘的曲調,像壯志滿懷的年輕音樂家反覆念叨著自己的志願。叫人想起舒曼離開法律系初學音樂時的熱忱,每天清晨起床,一邊煮咖啡一邊工作,寫信給母親描述自己辛勤工作的幸福感:「世界有時真是可愛極了。」第三樂章如夜曲般靜謐。但舒曼的夜曲與蕭邦不同,他的和聲裡纏繞著神秘莫測,他將自己迷失在夜空裡。他這個人就像一個謎。
羅伯特,你生來就是作曲家。
默裡·佩拉西亞彈奏的《幻想曲》OP.17
維克徹底冷了心,將克拉拉趕出家門,並四處散播謠言叫女兒丟了演出合約走投無路,又向舒曼提出五條刁難要求,不惜撕破臉皮摧毀一家人。最後爭執不下,兩代人鬧上了法庭。在法庭上,維克百般指責舒曼,沒前途,沒才華,養不起他女兒。父親的翻臉讓克拉拉震驚,更叫舒曼傷心。在自己父親去世之後,舒曼幾乎是將維克當作親生父親,親人陌路比婚姻遇阻更叫他消沉,他覺得維克拿著「刀柄」也能刺傷他,自己已被「連根拔起」。傷心之餘,兩人已像患難夫妻了。
經過一番痛苦折騰,法院終於宣判年輕人勝訴。
1840年9月12日,克拉拉生日前夕,婚禮在舍內菲爾德的教堂舉行。克拉拉在日記裡寫「我熱烈祈求,讓我擁有他久一點,再久一點……」
愛情的勝利與歡樂,只有《春天交響曲》可以表達。走過 30個春天,他第一次看見了萬物復甦的春的歡欣。這大約是憂鬱型才子舒曼最明亮的曲子,據說靈感來自浪漫主義詩人貝特格的一句詩——「在溪谷的原野上盛開著春天的花朵」。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句詩,讓沉浸在幸福的狂喜中的舒曼,重新發現了生命,認識了春天。他了解一句樸素的詩中有真意,將自己的幸福升華至「春天的激情」,召喚埋藏在生命中的神魂激蕩的忘我本能,要人們像他那樣張開全部靈魂去擁抱生命,去用力生活。你聽,小號聲如春神在雲霄呼喚,大地醒來,鳥雀醒來,空氣中春天的氣息瀰漫……
婚後的舒曼與克拉拉
新婚的甜蜜,加上給維克一刺激,一向散漫的舒曼忽然才華井噴,成了高產作曲家。從來沒有作曲家像舒曼那樣,作品可以按照婚前、婚後來劃分,婚姻像信仰一般將從前的風流浪子變成了一個忠誠的丈夫,並且塑造了一位全能型的作曲家。婚前,從1830到1840年,舒曼主要寫鋼琴曲;婚後,從1840到1854年被送入精神病院之前,他嘗試各種聲樂和器樂曲類型。
那一年,他寫了 138首藝術歌曲,此外還有聲樂套曲《詩人之戀》和歌曲集《桃金孃》。《桃金孃》是獻給克拉拉的結婚禮物,為此結婚時克拉拉特地挑選了用桃金孃花枝編織的新娘花冠。這些歌曲選了呂克特的詩句,共26首,如今流傳甚廣的有《獻詞》和德奧民歌風味的《胡桃木》。舒曼的歌曲完全不似他天馬行空的凌亂幻想,它們曲調悠揚,總有一兩句教你的心靈和嘴唇銘記。他以138首風評很高的歌曲,成了公認的舒伯特的繼承人。與舒伯特相比,他更關注鋼琴伴奏的表現力及其與歌唱之間的互動。舒曼說,相比器樂曲,寫聲樂曲叫他快樂極了,他寫起歌來特別順手,好像把心裡流動的歌記錄下來就好了。也許他本來就有一個歌唱的靈魂。這份快樂如實地反映在歌中。對於情感豐沛的舒曼,無須刻意尋覓旋律,所有曲調即內心情感的直接流露。如此他的曲線舒展,句讀自然,一層一層揭開他內心的婉轉與奔放。讓你聽見愛的悲傷預感、胸口漲滿的眼淚、一顆起飛的心,他將豐富的情感濃縮於藝術歌曲這隻袖珍盒中。《詩人之戀》中,鋼琴聲與人聲,停停走走,相互傾聽。精緻的鋼琴織體,溫柔而騷動的和聲,讓你聽見歌聲背後那個憂鬱地有些消沉得舒曼。《在可愛的五月中》,城市流行歌曲的調子裡隱藏著微微觸痛的直覺;《笛子與提琴》中,鋼琴聲如古老的舞曲,兀自旋轉,而女聲唱著若有所思的句子;《夏天清晨》,沒唱幾句就由鋼琴接過獨白而結束。這樣淡淡的歌曲,叫人聽見詩人的孤寂,其中心靈的痛苦或許甚於舒伯特的風雪中孤行的《冬之旅》。
舒曼手稿
在舒曼的傳記裡,克拉拉始終是靈魂人物,他的繆斯,他的主宰,雖然這個著名的老婆,這根有點大的肋骨時常硌著他。一同旅行演出,見妻子比他受歡迎,總是叫他難堪,悻悻說搞作曲的要比搞表演的高級,他的名字應該排在她前頭。私底下他像個孩子般依賴她,若她一出門,他便借酒澆愁無法工作,直到她回家吻了他才能下筆如流。他甚至在《新音樂雜誌》中向曾經的情敵一一放槍,一個都不放過;有時候他甚至嫉妒長期跟她合作的孟德爾頌。毫無懸念地,他的曲子幾乎都與她有關,即使結婚十年愛情褪色的時候也一樣。《幻想曲》裡峰迴路轉地援引貝多芬的「遙遠的愛人」,讓克拉拉雀躍不已;《大衛同盟舞曲》裡也有舒曼對婚姻的深情聯想,他說「來日我再向你細述」;《克萊斯勒偶記》裡有舒曼狂熱的愛,「描述你我的人生,還有你對事物的看法」。後來有點抑鬱的《聲樂套曲》OP.39中的五度音程核也是「想對克拉拉說的心裡話」。他們讀書、旅行,研究巴赫的賦格曲,一起寫日記。偶爾不無得意地鬧點藝術家的優越感,人們問:「羅伯特勤奮作曲,總有新意。那些火花,它們是從哪兒來的?」羅伯特答:「她常常以不理我或不見我為手段,來換取我的歌,這就是藝術家的婚姻。」婚後十年,他還是不斷獻詩獻曲,而克拉拉也依然像戀愛中的少女,在日記裡寫:「這是才華橫溢的舒曼的作品。」
羅伯特,我們要到貝多芬和舒伯特生活過的維也納去,在那裡安家。我們的小天地,不需要很大,但要有好多書和樂譜。下雪的時候,我們坐在窗臺上喝熱咖啡。有時候你陪我旅行演出,搜集各種美麗的寶貝,帶回來裝飾我們的家;有時候我伴你失眠,在幽暗的溫柔鄉,我們一起寫出最美的歌劇。
舒曼與克拉拉
好像童話的結尾,王子和公主終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但現實是,結婚不到兩個星期,他們就吵翻天了,互相吃醋,翻舊帳。舒曼不讓克拉拉出門演奏,克拉拉抱怨沒有足夠的時間練琴,琴藝退步。很快他們有了孩子,她被孩子拉扯著脫不開身,還得負責開音樂會賺錢養家,舒曼倒是坐在那裡悠哉寫他的「仙子」。有時候鬧得不可開交,還得孟德爾頌出面調解。音樂史上德藝雙馨的模範夫妻,也一樣要面對柴米油鹽,職業音樂家的日子尤其艱辛,克拉拉這樣頑強能幹,全仗維克老爹從小的超女訓練。
兩個太有鋒芒的人,在一起難免互相刺傷,但也摩擦生電。音樂是他們的火花和紐帶。
德國萊比錫舒曼故居
克拉拉和舒曼曾一起寫了一本歌集出版,人們幾乎分辨不清誰是誰的靈感。克拉拉的曲子,一半抒情,一半在模仿舒曼。舒曼的《八首幻想曲》 OP.12裡面有一首溫柔的《在夜裡》,後來克拉拉也寫了一首類似的《在海邊》。兩首樂曲都是關於同一個古希臘神話,赫洛與勒安德洛斯的故事。勒安德洛斯每夜遊過大海,去和情人赫洛相會。她的呼喚自水波中傳來,深情而悲涼,他躍入大海,踏浪穿波,心力交瘁,只為與她在月光海岸邊緊緊擁抱。赫洛夜夜等待,每夜看著他上岸,每天凌晨告別在地平線上……也許長久的愛情需要距離與錯失。好在有音樂,為他們推開了世俗,他們之間的精神默契始終不曾被日常瑣碎磨損。
舒曼說,我和克拉拉一起過了16年「花與詩的日子」。他們一起演出、交友,旅行,和孩子們一起歡笑,一起去柏林、哥尼斯堡、俄國,後來移居德勒斯登,也一起走過1849年的德勒斯登暴動。那一天,衛兵搜捕到他家,舒曼是公認的自由主義者,只好帶著克拉拉和女兒瑪麗從後花園逃走,將其餘孩子先留在家中。他們搭火車,徒步行走,後來藏身在馬克森的朋友家中。舒曼一坐下來就忙著繼續寫歌,克拉拉獨自挺著大肚子在槍林彈雨中出發,去接家中的孩子們。她帶回孩子,一路上還惦記著舒曼的安全。
直到他們落腳在萊茵河畔的杜塞道夫。直到1853年,舒曼突然中風,出現語言和聽覺障礙。直到他被送入精神病院,昏厥,完全瘋狂,不再認得眼前的這個女人。
舒曼在1856年去世。克拉拉的人生卻還很長。
克拉拉與舒曼的孩子們(拍攝於1855年)
位於德國波恩阿爾特公墓中的舒曼夫婦墓地
《古典音樂的巨匠時代(1685—1897)》
作者: 田藝苗
出版社: 天津人民出版社
新媒體編輯:李凌俊
配圖:資料圖片、電影劇照
文學照亮生活
網站:wxb.whb.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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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紀念舒曼誕辰:假面與蝴蝶,映照著他熱烈而夢幻的心靈 | 此刻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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