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寺》:王小波最富詩意的小說,將雲雨之事寫得極為乾淨詩意

2020-12-28 蕭硯歌

王小波在生前完成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萬壽寺》中,憑藉汪洋恣肆的想像力,通過反虛偽道德論的唯美筆觸,構建了一個令人神往的詩意世界,抒發了他對自我生命的實現與超越的嚮往和追求。

01 用想像構建起的詩意世界

王小波一直反對「美即是真」的觀點,他認為真實的不可能是美的,只有創造的和想像力的世界才可能是美的。

他這一視想像力為文學生命的信條,在小說《萬壽寺》的創作中表現的酣暢淋漓。

《萬壽寺》的敘述者「我」是北京萬壽寺歷史研究所裡的研究員,撰寫有關唐朝時湘西節度使薛嵩與當地苗女紅線的小說。

有一天「我」出車禍喪失記憶,出院後返回萬壽寺閱讀、修訂並續寫小說手稿。

王小波藉助敘述者「我」的「失憶」這一特殊情境,任憑想像力縱橫,實現了對《紅線傳》這個情節簡單的唐傳奇的數次改寫,擺脫了尋常小說所受的時間、地點、人物、環境等諸多因素的限制。

小說完全打破真實性、合理性的原則,發明出眾多新穎奇特、不同凡響的形象,使小說裡的世界妙趣橫生、詩意盎然。

如薛嵩家後院裡那個馬蜂窩,夜幕降臨後,它散發的餿味使螢火蟲全都附著在其表面,並按同一個節拍明滅:

「亮起來時,好像薛嵩的後院裡落進了一顆流星,或者是升起了一個麻扎扎的月亮」。

在老妓女為小妓女設計的眾多死法中,有一種尤富創意,即把小妓女和一棵軟木樹嫁接在一起,待二者長成一體後:

「樹皮逐漸變得光滑,樹幹也逐漸帶上了少女的風姿。

而當他興之所致,撫摸樹幹的時候:

「這棵樹的每一片葉子都會為之戰慄,樹枝也為之騷動。」

在作為能工巧匠的薛嵩所製造出的眾多物件中,最為奇絕的要屬那個具有夜壺功能的「銅人」:

「銅皮下面有滑輪,有腸衣做的弦牽動,還有一顆發條心臟,這樣就可以到處亂跑,還能說幾句簡單的話」,半夜裡,「它每隔一小時就跑到你面前來滴滴嘟嘟地說:請撒尿。」

這分明就是一個現代AI機器人啊!

想像力是一種近乎神的能力,它不用純理性的方法覺察事物之間內在的、隱秘的關係,它仿佛深淵一樣悠遠;其音響像音樂,色彩在說話,香氣述說著觀念的世界。

小說中,王小波強化了人物對色彩、音響、氣味等的體驗與感受,通過官能的、暗示的描寫與誇張的隱喻,傳達出了唯美的意蘊。

如薛嵩認為後院中紫色的藤蘿花詭異妖豔,而木瓜的花朵樸實,果實也有股中庸的麻木味道。

在「我」的記憶中,夜有不同的顏色,有些夜是紫色的,有些夜是透明的淡綠色的,而最慘不忍睹的夜是如煙的藍色。

小妓女最討厭的就是藍色,這是因為在湘西的草地上,藍色如煙,往事也如煙,她討厭往事,也就討厭藍色。

而在描寫被從高塔裡解救出來的姑娘的體味時,王小波將其比喻成沒有香味的鮮花,這種清新之氣,這種潛在的芬芳,因為不濃烈反而更持久。

藝術家的特徵不在於他感受自然,表現自然的能力,而在於他的以鮮活的、使人意會的詩意來駕馭所有的理性和情緒的力量。

在《萬壽寺》的創作中,王小波做到了。

02 反道德論的唯美筆觸

在小說中王小波拒斥道德訓誡,向虛偽做作的禮教與平庸鄙俗的世風投去輕蔑的眼神。

他反道德論的唯美筆觸,主要體現在對性的高揚。

中國人千百年來遵奉的是儒家道德至上主義價值觀,「性」曾被視為低級的、醜陋的、不道德的東西而難登文學高雅神聖的殿堂。

然而,「性」在王小波看來從來就不是邪惡之物,它是自然人性的一部分,是人類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而在文學作品中寫性更是無可非議。

王小波的文學創作追求的是格調之外的東西,亦即虛偽陳腐的道德訓誡之外的人情人性。

在描寫「我」與妻子的雲雨之事時,王小波的文字乾淨優美、詩意橫生:

「夜裡,我們的床上是一片珊瑚海,明亮的波紋在海底遊曳,她就躺在波紋之中,好像一塊雨花石;伸出手來,對我說道:快來。在悶熱的夜裡,能夠潛入水底真是愜意。有一隻鰩魚拖著烏雲般的黑影侵入了這片海底,這就是我。」

小說中將靈肉合一的唯美主義情調表現到極致的是第八章中「我」與白衣女子的長安城奇情。

在這座被散發著茉莉花香氣的大雪所籠罩的城市裡,沒有任何束縛人性的有形無形的枷鎖,「我」和白衣女子就在黑色江邊的竹樓裡雲雨。

在雲雨來臨的時刻,肉身仿佛消失了,靈魂獲得了絕對的自由,飄飄搖搖,乘風而行,漫遊雪中的長安城。

王小波通過這個情境表達的對性的高揚的唯美筆觸,即是對傳統道德的否定與抗爭。

03 詩意世界裡的自我實現與超越

《萬壽寺》中的敘述者「我」在現實生活中是個灰色的小人物,整日枯坐在被糞湯包圍的辦公室中,絞盡腦汁地構思毫無意義的官樣文章,不僅提幹困難重重,還要受到領導的密切監視。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無智、無趣、無詩意的世界,「我」欲逃離而無方。

一次偶然的車禍使「我」暫時喪失了記憶,這就為「我」提供了一個逃離的可能性。

「我」在虛構薛嵩的故事的同時也在為自己尋找一個可以棲身的詩意世界,隨著手稿中故事的展開,「我」漸漸與薛嵩融為一體。

在「我」最初的手稿中,薛嵩是個一心追求功名利祿、虛偽懦弱、道德陳腐的人,這是現實的起點,也是「我」改寫的起點。

失憶後的「我」自言不喜歡這個內心壓抑、心理陰暗的薛嵩,所以就讓他變成一個自由而快樂的能工巧匠,他到湘西做節度使只是為了施展才華,在創造發明的過程中獲得極大的樂趣。

他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孩紅線,不惜時間與勞力打造出一輛規模宏大、結構工巧的囚車,就連搶婚用的棒棰、手枷、腳枷等也都經過精心的設計,體現出愛情的赤誠與溫柔。

在這個薛嵩身上已經開始顯現出智慧與人性的光芒,他所在意的是純粹的愛情,這正是他繁重勞動的「無用之用」。

「我」通過這個薛嵩實現了對世俗功利的超越。

在「我」續寫的文稿中,薛嵩又搖身變成了一個修理工,到長安城外的金色寶塔中修理鍋爐,藉機與自己心愛的姑娘相會,隨後上演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英雄救美」。

此時的薛嵩為了愛情已經能與整個高塔所代表的制度與文化宣戰他的勝利也代表了美與愛之信仰的勝利。

王小波寫到這裡還未盡興,整部小說的高潮在最後一章到來:

在冬日的長安城裡,在漫天純美而芬芳的大雪中,「我」與白衣女子展開了一場絕美的曠世之戀。

在靈與肉、愛與美相融為一的本真生命體驗之中,人物的身份徹底模糊:

「這是我和那位白衣女人的故事,但它也可以是薛嵩和他情人的故事。是誰都可以。在這座城裡,名字並無意義。」

小說的敘述者「我」通過寫作實現了自我的人性理想,超越了現實人生,但這種實現與超越就如「我」的失憶一樣,只是暫時性的。

「我」畢竟不是薛嵩,生活畢竟不是小說。小說中的人物與現實中的人物終會貫通為:

「長安城裡的一切已經結束。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所以,王小波感慨:

「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儘管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儘管夢想在與現實的對峙中落敗,但閱讀王小波的文字,我依然體驗到了生命的真意:

敢於無視現實對生活的單調設置,勇於創造生命的無限可能性,並在對美與優雅的不懈追求中獲得詩意地安居。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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