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這本小冊子上市正好四個月,迎來了第一次加印。一本可以舒服地揣進衣兜或者背包裡,在咖啡館或地鐵中兩個小時能讀完的書,讓你知道一些關於書架、書籍管理和存放的美好而無用的知識,這就是它的初衷。較為特別的是,《書架》這個話題,容易引發大家的聯想,調動大家的感情……上周本小六在一次活動上聽到這麼一句話:你讀過的每一本書,分享了你的一些時間,因此也成為了你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書架為什麼重要,因為沒有哪個地方,這麼集中地存放了你生命中一段一段美好的時光啊。
下文原刊載於今天的《文學報》,經原作者授權轉載。文中提到的香港青文書屋老闆羅志華被倒下的書架壓困致死一事,其形象如此令人震撼,已經成為一個隱喻。儘管對於此事有許多不同的解讀,這個不幸的事件竟然在時間的長河中慢慢凝結,久之,「被書壓死」竟也成為一種古典的、理想的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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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書架上所有書的集合可以反映讀書人的價值觀,那麼書架則更能反映出他在書之外的品味,從書的分類、擺放到「非書」的展示都滲透於書架的構建之中。在這個語境中,書架再也不是一個空空如也之物,而是承載著前人知識和經驗聚合的文化符號。美國作家莉迪亞·派恩就為《書架》寫傳記,揭示了它前生今世的轉折與變遷。
所有書架都展示出其自身與書籍不可阻擋的生命力,作為人類歷史中最具適應性、最持久的物質文化之一,每一種書架都反映了各自的生命史和文化特徵。從最早的埃勃拉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儲存楔形文字泥板的書架,到赫裡福德大教堂的鎖鏈書架,書架歷經了從簡陋存放到規訓閱讀者行為的改造。隨著時代的變遷,由於對書架的不同需求,書架經歷了巨大的變化。最具代表性的當屬1911年落成的紐約公共圖書館,橫跨兩個街區,超過三百五十萬本的圖書容納量以及世界上最大的書架,如此配置便被冠以全世界圖書館藏和書架規模最為驚人的圖書館。
紐約公共圖書館最為吸睛的莫過於巨型書架支撐起了整棟建築的中心,鋼鐵怪獸般的書架無不讓人嘆為觀止,這座專為紐約公共圖書館打造的斯尼德書架成為真正意義上書架與建築的一體化。如此看來,書架的變異寫出了一部人類對書的欲望史,鐵鏈克制了人獨自擁有書的欲望,而斯尼德書架的出現又為人類敞開了了解先知的大門,高聳的書架即是圖書館的脊梁,支撐著人類文明的靈魂,同時雕刻出一個時代的文化景觀。
不同的書架顯示出對文化的適應性,也彰顯出了書架的可塑性。斯尼德書架賦予了穩固性,汽車圖書館呈現出書架的流動性,而頗具北歐風情的宜家書架則是將書架完全私人化,無論是建立、改變還是裝飾,亦或是增減和破壞,宜家書架為書友提供了構造的積木,根據不同的用途進行組裝,個性化的書架往往打破常規,或是與其他家具混搭,或是改造成「非書架」的形式。總而言之,書架讓那些坐擁書城,買書如山倒的書友們享受到的滿足感是那些電子書愛好者所體會不到的。
2008年,香港青文書屋老闆羅志華在貨倉整理書籍期間,疑遭二十多箱塌下的書本壓困,失救致死。消息一出,即在書蠹中引發恐慌,曾經滋養精神的寶庫成了威脅生命的隱形殺手。隨後不斷傳出的是,紙質城堡被Kindle和其他電子書閱讀器攻佔,直到2013年在美國德克薩斯州聖安東尼奧開辦了第一家沒有書的公共圖書館BiblioTech,圖書館分布著上百臺平板電腦,持卡者輕觸屏幕便可辦理借閱。在書架缺席的圖書館,電子書取代了大規模的平裝本印刷,書與書架的存在感隨之隱匿於數位化設備之中。然而,就在紙書終結論不絕於耳之時,全球電子書行業翹楚亞馬遜於2015年在西雅圖開設了第一家實體書店Amazon Books,這種O2O的形式使紙質書並沒有隨電子化閱讀的興起而低迷,反而平衡了二者在閱讀中的地位。
書架在在反覆的創造和重塑過程中超越了其本身的意義。就像鉛筆並不會因為鍵盤的出現而被淘汰,書架也並非因為電子書的風靡而消失。技術的更迭只會影響人類與書籍和書架互動行為的一小部分,紙質書作為文化傳承的使命,不僅不會消逝,反而由此衍生出其他多元化的閱讀方式。電子書只是有別於紙質書的一種不同形式,像更輕、更易丟棄的平裝書,裝滿電子書的電子書架成為一種視覺的隱喻,而可觸摸的書架可能會在將來成為一種復古和懷舊的趣味,瀕臨滅絕的物種,收藏家種草的目標。
原載於《文學報》2017年11月23日
題圖攝影:吳語
劉晗,1986年生於北京,畢業於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跨文化研究院,現供職於出版社。書評、影評、藝術評論散見於各大媒體。在新浪•悅讀匯、中讀APP開設個人專欄。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北京大學生影評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