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來,張藝謀完成了8部電影的拍攝,在《一秒鐘》之前已經上映的5部電影,口碑和票房都可以說喜憂參半,而今年,他已經邁入70歲,導演電影的步伐反而不見放緩。
和《山楂樹之戀》《金陵十三釵》有原著作為依託、《長城》是好萊塢工業劇本不同,《一秒鐘》屬於原創劇本(由張藝謀和鄒靜之聯合完成編劇),那麼,它究竟有著怎麼樣讓張藝謀一吐為快的故事根基?
或者說,它包裹著一個什麼樣的主題?
某種程度上,《一秒鐘》是半部令人好奇的懸疑電影。一個成年男人,一個少女,為何都緊盯著一個普普通通的送片員不放?隨著對二人各自動機抽絲剝繭的展示,一個特殊時代「電影之夢」情結/情懷下的歷史悲劇可謂悄然而始。
比起講什麼,張藝謀的這個悲劇故事「怎麼講」和「為什麼要講」,可能更重要和引人深思。就像在《影》裡放棄了嫻熟的色彩敘事,在《一秒鐘》裡,張藝謀甚至幾乎放棄了任何形式上的外在美,他把一場「新聞簡報+《英雄兒女》」在邊遠小地方的放映,編織成了一個揉合著歷史、親情、電影致敬和傷痕的複雜結合體。
張譯、劉浩存和範偉扮演的三位主角,每一個人的家庭都是不幸和殘缺的,而他們的命運以及在對方命運裡的存在身份,都形成了一種頗為有趣的相互對應。
在這個過程裡,除了開場與結尾,張藝謀沒有太多畫面美學上的野心,他幾乎是興致勃勃地描繪了一次土法膠片修復的全程,刻畫了在一個全年大概只能看六次電影的地方,在電影放映之前,觀眾是如何絞盡腦汁地討好放映員,只求能夠搶佔一個好座位,而到了開場之前,所有人又是如何雀躍地表達興奮之情。
終於到了正式放映,又出現了相信能夠讓任何一個現代年輕觀眾都會為之咋舌的奇觀:觀眾與觀眾之間,根本沒有合理觀影距離可言,除了沒賣掛票,幾乎哪兒都是人,銀幕兩邊甚至銀幕後面,都是或站或坐滿坑滿谷的人!而放映員那句:「你放啥,他看啥,XXX能看一夜。」細想之下,又是何等令人心酸?張譯為了看電影穿越的沙漠,不僅僅是地理概念上的荒漠。
仔細回想的話,你會發現《一秒鐘》並不存在什麼色彩,而片名所指的「一秒鐘」,在色彩上更是充滿了大小劃痕的黑與白。在揭曉了男女主角各自的「秘密」之後,《一秒鐘》其實又在講述什麼?對於臺詞中出現的「壞分子」「造反派」「壞影響」「落實政策」等一帶而過的歷史性詞彙,相信不同年齡層的觀眾們,會對主角做出不同的判斷、反應甚至是人物背景的腦補。
如果你再仔細回想的話,可能還會發現一個有趣的地方:在片中,主角們其實都沒有真正的名字,女主角只被人們隨口叫作「劉閨女」,放映員則被老鄉們敬稱為「範電影」。在某種意義上,就像難以從衣著上區別人物,《一秒鐘》中大部分人物也缺乏鮮明的個人特徵。
就像劉閨女對捎她回家的卡車司機講述自己的身世,張藝謀並沒有直接地去表現片中悲劇產生的來龍去脈,而更是像截取了一場歷史敘事中一個發生了意外的段落,既緊張而充滿戲劇性,但又語焉不詳地去訴說那段很多人不願意再重複甚至不願多回想的慘痛過往。
演員方面,張譯再一次表現出了極強的塑造能力,他把一個「壞分子」的惶恐、膽怯、張狂、憤怒和絕望,都恰到好處並富有層次地進行了表現,不少表情上的細節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他的流淚鏡頭,觀眾很難不為之動情;
新一代「謀女郎」劉浩存,雖然絕大部分時間都以流浪兒造型出現在銀幕上,而且演技稍顯生澀,但是她更多時候通過眼神對角色完成了情感傳達,有著一種純樸而動人的特質,正如張譯對她的評價:「這個孩子,非常通透」;
作為著名喜劇明星和金馬獎影帝,範偉完成了一次角色喜感與時代感的平衡,將一個戰戰兢兢但又充滿自豪感的放映員詮釋得妥帖到位,他和扮演卡車司機的「大長臉」于洋都給影片帶來了一些相對輕鬆的時刻,也算是氛圍上比較自然的調和。
相比兩位喜劇演員比較恰如其分的表演,影片最令人出戲的部分,可能是謎一般的結尾。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分鐘,但它讓男主角的行為邏輯甚至他與女主角之間的情感關係,產生了一定的模糊與混亂。儘管有一定瑕疵,《一秒鐘》其實足以成為張藝謀近十年最為出色飽滿、言之有物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