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鐘》:一個膠片盒,塞不下整座電影院|影評大賽

2021-03-03 深焦DeepFocus

作者:楊一欣   

北京電影學院電影劇作研究生在讀。寫過一些小說,拍過幾部短片,看過若干電影。口號是不斷學習,才能進步。

【  影  評  大  賽  初  賽  入  圍  影  評】

一個膠片盒,塞不下整座電影院

評委|bastard

作者將《一秒鐘》放置在張藝謀個人史、第五代影像史及現代化發展史之上,用精準而簡練的詞語組合表達新穎且深刻的見地。如此有社會學自覺的寫作在此次影評初賽稿件中是少見的。

《一秒鐘》講述的當然還是那段歷史。當張藝謀又重新回到他的私人經驗和生命體驗之中時,我們會發現真正屬於他的某種部分又回來了。如果說像《英雄》、《三槍拍案驚奇》、《影》這些作品,是一個慣於泅水的人,硬要走上架空的陸地,那麼當這個敢於嘗試的水漢子,重新回到他熟悉的河流中時,他的撲騰才那麼自在從容,鮮活洋溢,並且獨屬於他自己。這當然不是說什麼老調重彈,或者什麼「一輩子只拍一部電影」的論調。一輩子不只拍一部電影的人才是稀奇的,所有個體的生命經驗都相互迥異,而這種私人性通向的是無數個不可能相同的現實經歷和情感角落。當一個創作者去借作品表達自我時,只要他足夠真誠,那麼便是在剖解自己的困惑與隱私。所以,張藝謀不可能再重新塑造另一個「私密」的自己,去裝填只屬於他自己最隱秘的那一節抽屜。

張譯所飾演的張九聲,費勁巴拉地補救一場放映,但對他來說,重要的不是那部正片,而是那十分鐘的《新聞簡報》;甚至,《新聞簡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屬於他女兒一秒鐘的鏡頭。當然,在這個意義上,每個觀影的個體,可能都在尋找自己的一秒鐘。但這一秒鐘能夠留下什麼呢?或者說,就算在最後如此奢侈地倒回那一幀又一幀,完成對那一秒鐘的反覆循環,我們真的可以佔有這一秒鐘甚至是一幀嗎?張九聲可以獨享屬於他來回的倒帶,也可以將那段膠片苦心孤詣地藏在自己的胸口,但最後這些壓縮成平面的影像,仍舊無法縫合他的現實,甚至最終也要消失在黃土風沙之中。

然而,結尾頗具意味的地方在於:張九聲珍惜的是膠片,劉閨女卻以為他想要的是包膠片的紙,但就算是一場誤會,卻也能仿佛用一種業已丟失的虛無,去安撫前者寄託留存的渴望。從巴贊開始,甚至更早,人們就相信電影足以記錄下什麼超越時間的東西,但記錄了什麼,留下了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記錄的人,相信這種記錄不僅發生,而且存在。因為它本質上就是一種希冀,一種費力彌補現實的煞有介事——當對現實已然無能為力時,在想像中煞有作為,其實也是一種補償。

當然,我們也可以從現實中去把握,相信張藝謀仍有一些指摘的態度:膠片可以被風沙掩埋,但是,現實的創痛卻無法被遮掩,它也不像蒙塵的膠片,可以有被修補的可能。張九聲可以用業已消失的膠片,慰藉他自己的存在,但那段也被翻篇的歷史,卻怎麼去慰藉那些已經消失的人呢?

但《一秒鐘》的某些特別,並不證明它是一個無可指摘的故事。頗為有趣的是,張藝謀作為一個攝影出身的導演,卻好像始終信任理解,不太相信感知;而他對自己的撥亂反正,也顯得像是一種矯枉過正。如在影片後半段,對人物關係史的繁複刻畫,實際上在消弭人物個體的質地:張譯有跟女兒複雜的前史,劉閨女也有苦難家庭的底色,然而當範偉也企圖參與進這種前後代不幸問題時,《一秒鐘》的點逐漸開始在凝聚中落空。然而事實上,張譯和劉閨女,都沒有藉助這「一秒鐘」,獲得一個獨此一家的解決方式,我們也很難確認,在這場真正的重場戲中,張譯是否真的在那一秒鐘的倒帶中獲得了改變心境的慰藉,而劉閨女又如何在這場特殊的放映中,找到了一個面對老問題的新答案。

於是,觀眾很難確定究竟該在張譯的哪一趟淚水裡,恰逢時宜地流出屬於我們自己共情的眼淚。張藝謀完成了對電影的祛魅,卻忘了電影敘事同樣需要一種賦魅:一個特別的工具,不應該只成為一段旨在表現人物關係變化的背景,它仍舊可以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因為有時候,冗餘會激發另一種信息。

當然,這些問題其實有很複雜的語境——當這個時代早已完成了對崇高的解構,已經將媚俗寬容自洽地接納到雅的子集中時,不執著於過去,才顯得像是與時俱進。第五代早已完成了「文化弒父」的使命,而現如今的時代,卻並不需要他們再度重演自戕的儀式。從上世紀末開始,張藝謀們便已經從這種矛盾的暈眩中拔除出來,並愈加堅信那些雜糅在古老秩序中的現代框架,才是最能持久,最能取道於此的途徑。從《英雄》到《長城》,或是其他,原生的話語讓位於通俗的語言,深沉的胎記轉變成光潔的招牌。或許唯有「技術原因」反諷般的出現,才可能讓這種緊趕慢趕的「投誠」,顯得稍微模糊和混淆一些。但張藝謀越想拋開那些屬於他的「魅」,單純地講好一個故事,他便越不能講好一個故事。《一秒鐘》重新找回了那個時代的私人混沌,但是張藝謀不相信感知,他渴望講述的彼岸,是百分百的理解。於是那些同個體困惑緊密相連的「魅」,又被刻意而輕易地祛除了。就像一滴水乾涸在泥土之中,一疊膠捲,硬是要在牛車上死亡。

張藝謀的問題並不是孤立的。他的困境,同樣也是第五代甚至是第六代之類創作者的困境——時至今日,第五代那些無意中或許被賦魅的語言,早已完成了祛魅的流程,甚至像第六代的呢喃,也早就成為了某一種語法或樣式的典型。那麼,這些心底最秘辛的烙痕,全都留在了那個時代的創作者們,又該怎樣坐在體察新時代的圓桌上,重新去讀解這個國度當下正緩緩流淌的問句?電影可以來回完成祛魅和賦魅的姿態,但現實不行。因為這個時代,早就不相信很多東西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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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太陽顯然是一個重要的意象,至少有兩層含義,這裡就不多說。太陽是屬於白天的,與之相對的是夜晚,電影有多一半的時間講述的是夜晚,在那個沒有太陽的時候,每個人似乎才回歸自己,從社會角色中剝離,回歸自身。電影在屬於黑夜,坐在熒幕前,雖然位置有前後,但在凝視熒幕進入電影的世界時,人世間的諸多不平等都暫時退後。所以,看著《英雄兒女》,安保科的崔幹事流下眼淚,被綁著的張九聲和劉閨女也流下眼淚。
  • 看《一秒鐘》之前,有必要二刷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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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秒鐘》紀錄片畫面導演張藝謀在《一秒鐘》電影紀錄片中說過「越簡陋,越生動」,這不僅僅適用於服裝道具,也適用於主人公們。他的電影大部分聚焦於大時代下小人物,用他們的故事記錄時代,《一秒鐘》也不例外,電影中的主角們,換任何一個時代都將不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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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走出電影院,立馬掀開筆記本寫下我新鮮的觀影感受。吸引我走進電影院,花時間去看這部電影,說實話,完全是看在老謀子導演。看完之後,總體就一個感覺:老謀子,還是不簡單的。【總評】這部電影,好似一杯白酒,高端的。高端到你不覺得有什麼,簡簡單單。但是回憶起來,很綿柔,很有感覺。按十分制,我給8分。
  • 影評範文:尋找那遺失的美好——評電影《天堂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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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秒鐘》:張藝謀不再是張藝謀,張藝謀還是張藝謀
    《紀錄片:關於熱愛,不是一秒鐘,而是一輩子》截圖,張藝謀給張譯說戲一個值得感慨的「周邊」信息,《一秒鐘》上映6天目前票房逼近9000萬,而網際網路大數據下生成的票房預測,《一秒鐘》的票房預測結果僅僅止步於1.44億元。而6年前,相似類型的《歸來》票房是2.91億元。
  • 《一秒鐘》:張藝謀不再是張藝謀,張藝謀還是張藝謀
    《<一秒鐘>紀錄片:關於熱愛,不是一秒鐘,而是一輩子》截圖,張藝謀給張譯說戲一個值得感慨的「周邊」信息,《一秒鐘》上映6天目前票房逼近9000萬,而網際網路大數據下生成的票房預測那大體的意思是,你是張藝謀啊,是「國師」啊,誰不知道這個題材拍起來有難度、有限制重重,可是如果你作為全中國地位最高、資源最好的導演,你都不能突破開拓出一些尺度,那你也枉費觸碰它了。幾年過去,到了《一秒鐘》,網絡上鋪天蓋地的影評幫著宣傳補充影片中被刪除掉的最重要的信息——張譯苦苦追尋的那一秒鐘膠片畫面裡的女兒其實已經在「積極表現」中死去了。
  • 【影評】楊林玉|驢車後的膠片——評《一秒鐘》
    從西到東,從《好萊塢往事》《愛爾蘭人》,到這《一秒鐘》,電影越來越愛懷舊。卻不是《天堂電影院》那樣深情質樸的懷舊,這一波的電影自反(或曰「自戀」)夾雜了太多不足為人道的私情。 據說《一秒鐘》的靈感來自法國逃犯越獄看歌劇的故事。這個故事移置到實用理性多於浪漫的中國,無疑是沒有市場的。於是張藝謀大膽改編,將一個國人諳熟的傷痕故事嫁接在這個看電影的傳奇中。
  • 《天堂電影院》影評——誰又能阻擋一個孩子的夢想呢
    歲月如梭,多多長成了一個俊美的小夥子,繼續做著他放映員的工作,盡心盡力。同時,情竇初開的他愛上了一位姑娘,展開追求,在姑娘家的窗戶下鍥而不捨的守候下終於獲得了美人芳心,可卻又在老放映員的「陰謀」下勞燕分飛。
  • 《一秒鐘》到底有幾層意思?說它是內地版《天堂電影院》一點沒錯
    我們不用談及《一秒鐘》究竟有多少個版本,刪去了「幾個一秒鐘」,或者重拍了幾個結尾。觀眾現在能看到了《一秒鐘》,絕對是最溫情的,最能體現張藝謀人文關懷的作品。豆瓣7.9的高分,也說明了它的確是近幾年來張藝謀最好的作品。毫無疑問,《一秒鐘》的故事具有多重隱喻,但個人只希望把隱喻文本停留在內地版《天堂電影院》的層面,不希望繼續深入,或者過度解讀到歷史層面。
  • 幾個不愛電影的人,為何因「一秒鐘」電影而癲狂?
    張藝謀導演的電影《一秒鐘》終於在歷時一年多的波折與坎坷中於11.27於觀眾見面了。作為第一時間觀影者,看完後久久不能平靜,思慮再三,遲遲不能動筆,始終沒有想好《一秒鐘》的影評該怎麼寫。畢竟,宣傳海報上已經簡潔明了用「短不過一秒,長不過一輩子」的標籤為這部電影做了意味深長的定性。
  • 影評|《一秒鐘》獻給所有愛電影的人
    70歲的張藝謀奉獻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原創電影《一秒鐘》,但從拍攝完到最終上映,補拍、修改、兩退電影節,卻用了足足兩年時間。用編劇鄒靜之老師的話來說這部電影「命運多舛」,好在《一秒鐘》終於活了下來,不像當年葛優和鞏俐主演的《活著》,無緣在銀幕上復活,只能活在影迷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