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十部電影,應某學生要求。先推哪一部呢?就從自己寫過觀後感的開始吧,那麼就先推《時時刻刻》吧。當你想進行下面的閱讀時,突然想看電影,那你還是先看了算,看不看下面的影評一點都不重要。如果還是想通過這個公號來了解,那麼就先看看我不太準確的劇情介紹:1923年,英國作家伍爾夫正在寫她的《達羅薇夫人》,這是她最後的一部小說,這位天才作家正處於人生和創作的瓶頸期,遊走在瘋狂與真實的邊緣地帶,深愛著她的丈夫正盡著最大的努力關愛著她,她愛的表妹也無暇慰藉她尋求更好意義的渴求,她必須讓小說中的達羅薇夫人死去,她一定認為死亡才是唯一的途徑,因為她最終也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二戰末期,洛杉磯的家庭主婦蘿拉正在閱讀《達羅薇夫人》,這本書使她激起了生命的更真的渴求,同時也激起了她深深的無奈和自殺的願望。那天她正在準備她丈夫的生日派對,肚子裡有她為這個幸福家庭帶來的第二個孩子,她愛的女鄰居告訴她自己得了絕症,她在旅館裡嘗試並放棄了一次自殺,把第二個孩子生出來後,孤身逃離了這個家庭。2001年,紐約市的克拉麗薩·沃甘,這個女同有自己的同性伴侶,但她也深愛著詩人查理德,多年來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何離不開查理,為什麼停不下照料查理的生活。她正在為查理準備一場頒獎聚會,虛無的查理對一切無動於衷。後來查理像片樹葉從自家的窗戶自在飄落時,這位被查理成為達羅薇夫人的女人,像顫動的樹枝,痛苦但好像自由了。查理就是被蘿拉拋棄的大兒子,他在開始懂事的年齡被自己深深依戀著的媽媽拋棄。影片原名」The hours」,影片中三個段不同時空的人生時光不停交織,三個有著各自的恐懼和渴求女人,一個是作者,一個是讀者,一個是現實的典型,她們都是達羅薇夫人,卻承載著達羅薇夫人三種人生發展可能,好像同一光源,卻因為偶然投入不同的牆洞,射向不同的方向,落在了偶然的位置上。講得真是囉嗦,別介意。下面先推我師弟陳培浩的一篇影評,讀完再讀我的兩段觀後感(兩個不同時期寫的)。很長,希望能幫你們入眠。我們為何相互囚禁
——看《時時刻刻》
陳培浩
1923年的伍爾芙正在寫作著一部小說《達羅薇夫人》,她準備讓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死去,對,必須死去。而她自己,也正處在丈夫愛心的牢獄中,她時刻準備著越獄,也許唯有死亡,才是最一勞永逸的越獄方式。(《對她說》中的貝尼諾也正是把自殺表述為越獄的)
生活在二戰末期洛杉磯的一位中產階級婦女蘿拉·布朗,她正在閱讀著伍爾芙的那部《達羅薇夫人》,她有一個看上去很美的家庭。這個幸福的主婦,在清晨溫柔地目送丈夫上班,然後,她準備和乖巧的兒子一道,為當天生日的丈夫烹製一塊精美的蛋糕。可是,這一天,她的拉拉女友來訪,這個和她同樣擁有看上去很美的家庭的女友,讓她精緻的生活像蛋糕一樣,扔進了垃圾桶。她的內心,萌動著和達羅薇夫人一樣的自殺念頭。這同樣是一位被身份所囚禁的女人,一個同性戀者,她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性別身份、欲望認同和現實中丈夫、兒子之間的糾纏。她們選擇了面向現實,背向欲望,現實被裝點得如花盛開,卻在不期然間被洶湧的愛欲衝擊得支離破碎。所以,懷著第二個孩子的她,把兒子送到熟悉的朋友家,獨自一人來到旅館的房間裡,躺在床上,寂靜而孤獨絕望地閱讀《達羅薇夫人》,最痛苦的時候,她同樣希望洶湧的潮水將她捲走,並一併帶著囚禁著她性別身份的世俗規約。在某一刻,她同樣希望踏上自殺的越獄之途。
克拉麗薩·沃甘,現代版的達羅薇夫人,另一個女同性戀者,居住在2001年的紐約市,她深愛她的朋友理察,一個才華橫溢,卻因愛滋病而瀕死的詩人。理察給她起的外號也是戴羅薇夫人,因為她和達羅薇夫人的名字一樣,都是克拉麗薩。克拉裡莎正熱心地準備為理察操辦一個頒獎party,她對被絕望、自卑和虛無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理察說,我只是想讓一群朋友聚到一起,讓他們告訴你你的作品會不朽。可是先知詩人理察並不相信這樣的溫暖一刻對於整個人生的意義,他說,聚會過後,我該如何繼續去面對那些時光。詩人理察狀如先知,他看透一切,所以無條件地認同於虛無。作為一個男同,他沒有和戀人生活在一起,卻由一個女同無微不至地看護著。並且,這種看護天才的美好願望,如此強烈,以至超越了她的性別身份認同,它成了囚禁克拉裡莎的另一種情感。
有一天,寫作中的伍爾芙終於逃跑出來,她在車站前的長廊對前來尋找的丈夫說,我們不能靠逃避生活來解決矛盾。她說,她曾經想讓一個人死,她以為這個人是達羅薇夫人,但現在她改變了主意,她要讓先知死,因為沒有先知,沒有人可以預先對生活有判斷。你的困境,你必須誠實地去面對它,然後你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的。
在旅館閱讀著《達羅薇夫人》的蘿拉·布朗在自殺的夢魘中突然驚醒,她決定回去,接回正哭得死去活來的兒子,她決定生下肚子裡的孩子,然後離開他們,包括她的丈夫。
正當克拉裡莎在興奮、緊張和焦慮中走近她一手操辦的party的時候,先知詩人理察,正如伍爾芙所預言的那樣,他拆開了窗戶的木板,讓陽光透了進來,他坐在窗邊和克拉裡莎說話,突然後仰,用具體的死亡吞滅了他無盡的虛無。
令人唏噓的是,理察的死並沒有馬上解放了克拉裡莎,真正囚禁她的是她自己的內心,她放棄了和同性女友的愛欲同居,卻在付出和看護的牢獄中獲得自己生存的安全感和意義感,在持久的受虐和自虐中也獲得一份難以理解的幸福安定。
片尾,年老的蘿拉·布朗突然出現,這個拋夫棄子擺脫囚禁的女人,她是先知詩人理察的母親。
這是一部關於自我囚禁和自由的電影。蘿拉·布朗是伍爾芙的分身式人物,她們放棄了把死亡作為生命囚徒的越獄方式。現代版達羅薇夫人克拉裡莎,她和伍爾芙的丈夫一樣,一直用愛在看護著他們心目中的天才愛人,卻把這種看護變成了看守,並且在這種囚禁與自我囚禁中獲得生存的意義。所以,電影的後面,伍爾芙對丈夫說教,蘿拉·布朗則啟蒙了克拉裡莎。
伍爾芙的話令人動容,她說:要永遠直面人生,你才會知道它真正的意義,然後,不管人生是怎樣的,都要去熱愛它,然後,才能放棄它。
直面人生,張揚選擇的自由,正如薩特把自由定義為生命的本質。自由並不是生命的本質,而是被定義為的生命本質。這就是說,自由不是自來水,擰開水龍頭就會譁啦啦地流出來。而是說,自由是生命中最值得去追求的東西,因為自由的限度,就定義了生命的寬度。可是,自由之重要,反過來說明囚禁的普遍性。
人人有追求自由的權利。人人生下來就被賦予了不同的追求自由的能力。有的人的自由是一個杯子,有的人則是一片大海。人總難免被某種世俗的平均數所綁架,並在綁架中產生某種安定感。兒女一出世就把父母判處了無期徒刑,兒女一成長,就被父母終身綁架。及至結婚,就劫持了別人的人生,在生兒育女中被判刑。如此循環往復,成了世世代代的人生。自由的權利早就拱手讓出,被對不穩定的恐懼所代替。自由這種天賦人權,更需要能力和勇氣去實踐,唯勇者得之。
可是,當問題被歸結為勇氣,似乎又是一個懂得道理的人很多,做到道理的人很少的悖論了。
更好的渴求(今夜靠回憶寫的)
人永遠活在自己平庸的現狀和更好的渴求裡,或者說活在不真實的現狀和真實的渴求裡,如何活在二者之間,應該是《時時刻刻》值得關注的一個點。
首先得界定「平庸」、「更好」、「真實」,它們當由自己內心去定位,不滿足感促生了平庸感,促生出所謂的更好渴求,對不真實的覺醒,促生出真實的渴求。
伍爾夫和蘿拉十分相似,深愛她們的丈夫、幸福的家庭,這對於女同來說,似乎就是一種不真實,而她們得不到滿足的同性愛渴求似乎才是她們的真實。
說到這裡,我們似乎可以把電影細分入同性題材來加以探討。
但當我們面對第三個人物克拉裡莎時,我們會發現上述細分可能是一種誤讀或局限。
克拉裡莎與同性戀人公開相愛同居,她沒有前面兩位的不真實痛苦,但她卻又不明所以地愛著異性詩人查理,照料查理成為她人生的一份重大寄託,其重要性甚至超過了她與愛人感情,這裡我們不用去質疑她女同的身份,因為電影無比明確地說明了這一點。
那麼,電影想要表達的內涵就不能局限於某一個具體的社會問題了,而應該上升到人類的整體困境上來作探討。
前兩個女人因時代的局限無法追求真愛,最終均選擇了離開束縛著她們的世俗責任,儘管她們的離開並不相同。後一個女人得到了真愛,可她去通過照料看似並非真愛的人來或者意義和寄託。前後一比,我們好像讀出狡黠的創造者的真正意圖:所謂更好是不是就是更好?所謂真實是不是就是真實?
生命的悖論在於人對自己的不明確裡,在於人對生命有永不滿足的渴求。
有更好的渴求,很重要,它是生命不竭和變異的原因。如何面對更好渴求,這取決於命定的偶然——時代、自身經歷、相關人的經歷。伍爾夫、蘿拉、克拉裡莎活著的年代,蘿拉有一個漸漸懂事的孩子和一個腹中的生命,蘿拉的女鄰居得了絕症,查理自殺……這些不同決定了她們不同的面對方式。
最後有一個不恰當的聯想——煙花。
鳥籠和鳥(好幾年前看完寫的)
——看電影《時時刻刻》
少年時,看非馬的詩,記得幾行,應該是「打開籠門/讓鳥飛走/把自由還給鳥籠」,驚嘆之餘,更多的是發現的興奮和自我的代入。誰是鳥,誰是鳥籠,什麼是鳥,什麼是鳥籠,這些問題常讓我因自以為的早慧而驕傲。現在想來,多少有點汗顏,不禁細想這些代入:
母親是鳥籠,我是鳥
我是鳥籠,愛人是鳥
我是鳥籠,朋友是鳥
人是鳥籠,欲望是鳥
人是鳥籠,習慣是鳥
人是鳥籠,方法是鳥
……
每一個代入,都讓當時的我興奮莫名,現而今覺得當時的每一種理解都是一個的鳥籠,而這詩也就變成了一隻只的鳥,每放飛一隻,我思想的鳥籠才得到一次的自由。看電影《時時刻刻》,發現它要表達的就是這個道理,不過,電影沒有詩歌的抽象與凝練,卻有著詩歌沒有的具象與細緻。
電影三個相關的人生故事——伍爾夫與她的丈夫、蘿拉與她的家人、蘿拉的兒子查理與卡拉麗薩,都表現出了自由與囚禁的主題。三個後者都囚禁了前者,也囚禁了自己。
不得不說,人性充滿著依賴,當丈夫將人生的意義鎖定於伍爾夫身上時,他有了活著的理由,當家人(丈夫和兒子查理)把蘿拉當成生活或心靈的寄託時,他們活得無比平靜而幸福,當卡拉麗薩把看護絕望的查理變成生命的皈依時,她暫時擺脫了令人窒息而又無邊瑣碎的生活困惑,他們都成了鳥籠,在自我的職責裡獲得了自我價值的認同,從而獲得了存在的意義。而當籠門打開,鳥兒飛走,鳥籠的意義瞬間消失,自由突然的到來讓他們手足無措。當伍爾夫出走,丈夫哭成淚人。(當伍爾夫自殺,丈夫會怎樣呢,這一點電影沒有說)當蘿拉決然離開家庭,查理從此開始了真正的憂鬱。當查理自殺,卡拉麗薩陷入了瞬間的絕望。
自由與囚禁本來就不該也不能多想的兩難問題。因為鳥兒本屬於藍天,自由飛行原來就是天性;鳥籠的意義在于禁鳥,囚禁是它理所當然的價值。
生命中我們常常既是鳥也是鳥籠,只是當我們成為鳥的時候,我們能不能成全鳥籠,而當我們成為鳥籠的時候,我們能不能想想鳥的天性,這就是兩個我們必須關心的問題。
(陳培浩博士的文章未經本人受權,希望他不要介意。我的觀後感寫得很水,希望陳博士和你們不要笑話,畢竟鮮花需要牛糞去映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