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事實可以講出無窮多版本的故事。比方說,有一個女性打破各種封建倫理的枷鎖,追求自己的愛情,最後被封建禮教殘酷地殺害。這是一個正面的故事吧?另外一個故事是,有一個淫婦勾結姦夫,殘害自己的親夫,最後被小叔子給弄死。這是一個負面的故事吧?這兩個故事說的都是潘金蓮這麼一個人,但卻是兩套表述系統。
馮友蘭先生說:凡物皆無不好,凡意見皆無不對,此《齊物論》之宗旨也。推而言之,則一切存在之形式,亦皆無不好。
但是,好與壞關鍵在於輿論如何說,所以,真相往往敗給故事。也許存在就是合理,這就是「禪」所站的立場。
高陽公主和辯機和尚的愛情就不知如何說起, 但是為了表述,總得用一個版本說故事。
公主本是世界上最好混的一個職位 ,既不用像王子們一樣爭權奪利 ,也不用像嬪妃們一樣機關算盡 .公主只需要吃香喝辣,吆五喝六就夠了 .但是, 她們享受了皇室帶給她們的尊榮和富貴 ,就必須分擔皇室的風險和危機 ,必要時還得作為一個政治籌碼 ,去交換邊界的安寧,籠絡寵臣的忠心 .養公主千日 ,用公主一時,是也 .
高陽公主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命運 .她是老爹唐太宗的第17女 ,天生活潑, 毫無保留地綻放著自己的熱烈性格 ,在眾女兒中最得唐太宗寵愛 .高陽像鮮花一般驕傲.但是高陽公主還是被許配給丞相房玄齡之次子房遺愛 .嫁人嫁的不是人,嫁的是家世 ,房玄齡是凌煙閣上的大功臣 ,唐太宗把高陽公主嫁給他兒子是出於對房玄齡的抬愛 .可惜, 房遺愛和他以學識才識出名的父親太不相同 ,還學無術, 只有一身蠻力 .所憤之餘, 高陽公主從結婚那天起就不接納丈夫 。
多情人總是會遇上煩惱的 .她在領地打獵遇到了辯機和尚 .這是他們的初戀.那時公主 17歲, 辯機20歲 .辯機是玄奘的高足,是長安城最負盛名的學問僧 ,後來翻譯了《大唐西域記》>.同時從事譯著的9人中 ,他最年輕, 譯的經也最多 .他的名字和玄奘一起流芳百世 。就這樣過了八九年了 .在自我情感中四處逃避的辯機被選去譯經 ,沒有再見到高陽.
我們無從知道辯機和高陽公主是怎樣相遇的。只知道十七歲的公主和二十歲的辯機從此一見鍾情,一個忘了皇家身份,一個忘了佛家戒律,如膠似漆地痴纏在了一起。
而空頭駙馬房遺愛,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思,一直在為公主和辯機遮掩此事。甚至還常常出面將辯機召入府中,自己親自為這對偷情的人兒做放哨的衛兵。
當然,房遺愛的忠心耿耿也得到了高陽公主的報答。公主容許他與府中的侍女明來暗往,還常在太宗面前為他說好話。這對奇異的小夫妻因此倒也相處得和睦。
轉眼到了 649年的冬天。負責治安的官員抓住了一個小偷,從小偷的住處搜到了一隻鑲滿珠寶的玉枕。
小偷承認,自己是從弘福寺辯機和尚的住處偷來這隻價值連城的玉枕的。所有的人都對著這隻玉枕發愣了:這實在不象是該在和尚禪房裡出現的物件。
負責糾察的官員一番徹查之後,才得知,這隻玉枕,乃是高陽公主私贈辯機的。
這是一件極大的醜聞,誰也不知道案情報至皇帝那裡會有什麼後果。但是事已至此,辦案的人也捂不住了,只得鬥膽將奏本送交到太宗的案頭。
唐太宗看到這本奏章,想到高陽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丟自己的臉面,不由恨得牙齒發癢。太宗立即下令,腰斬辯機,高陽公主身邊知情不報的侍女們也統統處死。並且下令,再也不許高陽公主進宮。
四載相思,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噩耗,高陽公主魂飛魄散,奔到皇宮門口,想要向父親求情,當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進入宮門的時候,頓時昏死過去。
辯機很快就被施以腰斬的的酷刑,高陽公主也被禁錮在公主府裡,沒有了行動的自由。
然而,此時唐太宗自己的人生也走到了盡頭。幾個月後,就在這年的初夏,五十一歲的唐太宗死了。
高陽公主恨透了自己的父親,她恨他為什麼要多活這半年?如果他能早死半年的話,自己的心上人就不會如此痛苦地死去,成為父親籠絡大臣的犧牲品。自己那些情同姐妹的貼身侍女,也不會莫明其妙地冤死。為太宗送葬的時候,高陽公主連一點悲哀的表情也沒有。
不久,高宗李治登基。
恢復了自由的高陽公主,行為開始瘋狂起來。她派人四處去尋找俊俏的年青和尚,專與這些和尚尋歡作樂。
高陽公主更是和新皇帝李治作對,因為長孫無忌的插手,與高陽公主一向感情深厚的吳王恪,雖然是太宗所有兒子裡最有君王之氣,還是犧牲在政治權力中。於是,她開始涉足政事,聯絡了好幾個對李治不滿的公主駙馬,密謀叛亂,要改立叔父李元景為帝。
還是那位與高陽公主不和的房遺直,他打聽到了高陽公主夫婦的秘密,將訊息報告給了新皇李治。
一場血腥的家族屠殺開始了。
公元 653年的春天,以房遺愛為首的三位駙馬被處斬,高陽公主與巴陵公主以及叔父荊王李元景被勒令自盡。
被逼自盡的時候,高陽公主大約在二十七八歲的年齡。一束白綾,就是這位公主最後的結局。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紅塵紛擾,誰的故事不是苦的呢?故事開始的時候,她還是一朵枯竭蕭瑟的茶瓣。他的夫君,連同他的父親一起,將她連根拔起,放到驕陽下曬,日復一日,青蔥不再,汁液熬幹,她終於煎熬成一朵枯敗的茶瓣 ——如果,那天,她沒遇到他,她或許會永遠枯敗下去了,可是,終究是遇到了,他是她的水,她註定了在他溫暖的懷抱裡甦醒,沉淪,萬劫不復。
一見之下,驚為天人。
她站在午後的陽光裡衝他笑,纖塵不染,很多年後,當他艱難的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腦海裡的最後一幅畫,就是那日初見之下的如花笑靨,剪水雙瞳。原來一切都是早就註定了的,這一世輾轉求佛,不及她盈盈一笑,他畫地為牢,便再也不能向菩提邁出一步。
天地洪荒,宇宙蒼茫,這世間仿佛只剩了他們兩個,這山,這庵,長久以來的矗立,不過是為了見證他們兩個人的相遇,那一刻,凡心已動,般若無言。
只是這樣的愛情,註定了苦澀無果。
她是帝女花,宰相媳,他則是一日空門入,誤卿百年身。
他們中間,隔著的豈止萬水千山。
因為無望,所以擁抱的時候,便更加的熾烈纏綿,仿佛這是能見證擁有的唯一方式。拼著一生的氣力,就算死在閻王殿前,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十指緊扣,抵死纏綿。
女人的愛從來都是撲火的飛蛾,粉身碎骨,義無反顧全是篤定的幸福。
可是,他的笑,已經渺如輕煙。
愛情也是一種信仰,她心無旁騖,他卻已經不能全心交付。
她豁出去倫綱朝裡,他卻放不下宗教信仰。愛情與菩提之間,他左右為難,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誤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最終,他選擇了回歸,前往弘福寺隨師傅玄奘編譯《大唐西域記》。
十指糾纏,她卻寂寞紛繁。眼前人,她終於是抓不住了。
十年,生離。
她將他埋在心底,從不碰觸。只有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她心裡的種子,才會緩緩地開出花來。
十年,著書。
他埋首佛經裡,前塵往事盡付黃土。以為,此生此世,與她兩忘煙水裡,再也沒有糾結的可能。
如果不是那個玉枕,如果沒有那個竊賊,他們的一生也就這樣過了,她還是德高望重的帝王愛女,他還是眾生敬仰的高僧俊才,今生今世再無交集,只能相忘於江湖。
只是沒有如果。
他被腰斬於市。
他的生命定格在那個春日的午後,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重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來世相逢,寧負如來不負卿。
你眼前的我是紅塵萬丈。
我眼裡的你是化外一方。
若,你跳得出去,且安心做你的和尚,
我只記取你當初的模樣,
白衣勝雪,才冠三梁。
若,跳不出去,親愛的,
請和我於紅塵裡相愛一場。
人生就是這麼無奈,滑稽,如此虛幻,不是嘛!
2015/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