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宇最近變得好奇怪哦,以前總是侃侃而談的他,怎麼現在變得像另外一個人似的,總是面無表情,常常一句話也不說。有時,還看到他望著窗外傻笑。」「聽說他最近社團都沒去了。」「不要說社團沒去了,你不覺得他最近來學校的次數,都變得很不規律,老是在請假。」「他最近是不是中邪啊?是不是被什麼附身啊?怎麼覺得他老是怪怪的?」「他是怪怪的沒錯啦,但是,阿致,你是不是《魂囚西門》、《靈異街11號》這種戲劇看多了。」「但你不覺得他都不說話,那種看人的茫然眼神,不僅讓人懷疑他生病了,不然就是像我猜的,被鬼附身了。」「可是,以前的他真的不是這樣啊!更何況,他之前在班上的課業成績,可是前三名呢,但這幾次大、小考下來,你不覺得他被當的機率非常非常高。這真的讓我無法聯想以前的他和現在的他,會是同一個人。」沒想到,弘宇突然拿起他的書包,朝講臺拋了過去。書包裡的課本、筆記本、文具與零錢撒落了滿地。這舉動讓班上的同學發出一陣陣尖叫。教室裡同學們混亂嘈雜的聲音,掩蓋不住弘宇口中的喃喃自語。只是他到底在說什麼,無人知曉。「趕快去通知導師,趕快去通知導師。」小昕激動地叫著。弘宇的情緒愈來愈激動,他不停地搖晃著桌子,嚇得一旁的女生哭了起來。「說真的,原來的弘宇不是這副模樣啊!弘宇到底怎麼了?」小昕試著向前安撫,「弘宇,你有話就好好說嘛。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小昕被嚇得愣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思覺失調症主要出現正性症狀,例如妄想、幻覺(特別是聽幻覺),同時,也呈現出負性症狀,例如貧語、與他人互動頻率降低、笑容減少、活動量減少、臉部表情平板等。關鍵在於,有些思覺失調症患者會出現貧語、不說話的狀態。這時,從外顯行為表現上來看,不說話這件事,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選擇性緘默症。兩者的主要差異,在於思覺失調症伴隨明顯的妄想以及幻覺(特別是聽幻覺)的正性症狀。這一點在選擇性緘默症孩子身上,並不會出現。當孩子被給予思覺失調症的判斷,這時不做選擇性緘默症解釋。選擇性緘默症發病的年齡,相對會早許多。有些孩子在幼兒園,約四歲左右,就開始出現不說話。然而,思覺失調症發病的年齡,相對比較晩,大部分出現的時間在青春期後期以及成年早期,約在高中職、大專院校這個階段。思覺失調症往往會出現怪異行為,例如脫序、突兀、怪異的舉動、自言自語或亂語的現象。選擇性緘默症孩子沒有這些問題。選擇性緘默症除了對於開口說話,容易感到焦慮而緘默之外,多數情形依然能和一般同學進行非語言的互動,除非是嚴重的選擇性緘默症孩子。思覺失調症的核心問題在於多出來的妄想以及幻覺等正性症狀,在解讀周圍訊息上,容易出現扭曲、不合理的解讀。在社交互動上,行為舉止會讓人家覺得怪異。選擇性緘默症並沒有存在妄想、幻覺,認知普遍維持在適當的發展狀態,對於訊息的解讀,與一般孩子類似。思覺失調症的孩子很容易因為妄想內容,而與周遭他人疏離,形成不信任的關係。選擇性緘默症的孩子思緒其實是相當地清晰,他們很清楚地了解自己與周遭他人互動的狀態,只是苦於無法跳脫焦慮,對於在需要開口說話的情境,容易產生逃避以及畏縮。有一種情形是,孩子在幼兒園、小學階段,經醫師診斷患有選擇性緘默症,然而,到了青春期後期,孩子卻又罹患了思覺失調症,在這種狀況下,會存在著一個共病的狀態。這種情形是選擇性緘默症出現在前,思覺失調症發病在後。但是,如果孩子在這之前,並沒有任何選擇性緘默症的問題,也就是在過去幼兒園、小學、國中,甚至於高中職階段,孩子在原班教室、在校園裡,說話一直不是他的問題,但後來孩子出現了思覺失調症,伴隨著貧語的負性症狀,這時,就不再做選擇性緘默症的解釋。因此,哪一個疾病發生在前,哪一個疾病發生在後,就會決定眼前的這個孩子,他是處在一種共病的狀況,或僅是失調症。很明顯地,姐姐在學校持續沒有開口,而當弟弟發現姐姐不開口,似乎為她帶來許多的好處。因為聽爸媽和姐姐在討論時,發現姐姐因為不說話,久了之後,連老師都不再問她。弟弟心裡好生羨慕,也多麼期待,「假如自己不說話,老師也不再問自己,那該有多好。」在弟弟的眼中,姐姐哪有什麼問題,因為她在家裡,說話可是嘰哩呱啦,吵得要死,更何況姐弟倆總是因為一些瑣事常常起爭執。只是,既然姐姐說話沒有問題,但在班上,她為什麼不說話呢?弟弟雖然感到疑惑,但也不需要弄懂,他只知道如果不說話,可以帶來那麼多神奇的好處,那麼,自己也應該要來試試看。第一天,弟弟對於老師的提問,忍住不回答,結果換來的是老師的指責:「這題不是教了很多遍了嗎?怎麼還不會?」老師心裡也有些疑惑,類似的題目,他以前不都回答得頭頭是道。對弟弟來講,既然要達到像姐姐那樣的作用,那麼自己就要加碼忍住,縱使知道答案,再怎麼樣也不要說出來。同學們的這些話,聽在弟弟的耳朵裡,的確是不舒服。但是,他漸漸地發現,如同姐姐一樣,老師果真變得很少問自己,好的甜果開始嘗到了,且老師不問,同學也沒有機會再笑了。這時,弟弟心裡大聲地喊YA,果然自己的緘默達到作用了。這段時間弟弟突然的不說話,讓老師深感納悶,雖然老師已經聽聞六年級的姐姐不說話的情況,難不成弟弟跟姐姐一樣,也患有選擇性緘默症?選擇性緘默症身旁的重要他人,是如何看待選擇性緘默這件事,例如有些孩子表面上看到在教室裡不說話的好處(不會被問,不需回答),但是卻無法真正感受到選擇性緘默症孩子,存在內心裡的那股揮之不去的焦慮。我們可以這樣看,如果連身旁最親近的家人、手足,有時都不太能夠了解選擇性緘默孩子在教室裡,不敢開口那一種焦慮的狀態,更何況在教室中周圍的同學們,他們又會是如何的看待。特別是當教室裡,孩子們看到同學不說話,不回答問題,結果老師也莫可奈何,這時,同學們或許心想:「我們也來跟他一樣好了,我們也不說話。」或者是其他孩子可能提出:「我們兩個人都不說話,為什麼他沒事,我就要被處罰?」這樣的質疑。這時,我們是否可以持平地響應這件事,其中的關鍵在於,我們對於選擇性緘默症孩子不說話的背後原因、歷程、焦慮的狀態,能夠有很深刻的感受,同時,也將這樣的感受傳遞給身旁的其他孩子們。否則,身處在同一個教室裡的同學們,是很難理解與釋懷。這一點,連同在家裡,手足的感受也是一樣的。如果連最親近的人都不了解,那我們又該如何強求周圍其他人對選擇性緘默症的認識。在我的求學過程中,那一次在高醫兒童心智科的讀書報告,是我這一生一直難以忘懷的挫敗。那一回,輪到我負責報告,當時就讀研究所的自己,面對著整個科室裡,從兒童心智科主治醫師、總醫師、實習醫師,再加上相關護理人員,以及研究生等。我極其羞愧地舉起手,對著主持的兒童心智科主治醫師提出我的為難:「我能不能下個禮拜再繼續報告?」但是,立即被主治醫師否決,並且要求我繼續把它講完。逃避雖可恥,但無用。我也不知道當時是如何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講完那一場讀書會的報告。但是我可以很清楚知道,當下,我是非常挫折以及難堪。果不其然,一回到研究室,我立即將手上所有的書面數據撕成碎片,再將這些碎片朝天花板用力撒了出去,紙屑掉了滿地。我必須說,這樣的情緒表達方式已經是我少見,頗為強烈的表達方式之一,因為自己過往很少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當然,這個動作做了之後,我也很識相地拿起掃把,把滿地的碎紙掃了起來,以免被打掃的阿姨數落:「你這個同學,怎麼搞的!」或許,我們每個人都該回頭思考,在過往生活、校園裡,是否存在了相類似的經驗,一種來自於因為需要開口說話,所產生的焦慮經驗。我會提及這件事情,是因為那一次的經驗,還是我少數出現的例子,然而,你可以想像,當一個孩子在教室裡,當別人都可以很順利地響應老師的問題,無論是說出來的音量、正確率、清晰程度,以及立即性的回答,但為什麼別人都可以做到,我就是做不到?當時,我自己的挫折感主要來自於,當我發現「同學可以在讀書會的報告講得那麼順利,但是為何自己卻是那麼地失敗……」這個經驗,直到現在,過了二十幾年,在我心裡,依然歷歷在目,因此,對於選擇性緘默症孩子,他們在教室裡長期累積的挫敗感,我想更是讓他們難以遺忘,也更加難以釋懷。人與人之間是否可以產生一些共鳴?其中一項原因,也在於過往彼此之間是否存在類似的經驗,而產生心理的交集。一種你懂我,而我也願意試著想了解你的感受。「這是我們之間的承諾,你一定要遵守。我已經告訴你了,在學校一定不能開口,誰破壞了這個規矩,誰就要承擔違反約定的代價。」姐弟兩個人,彼此許下了承諾。確定在班上,不管老師如何問,不管同學如何說,就是絕對不開口。雖然,弟弟也不太清楚,為什麼要跟姐姐許下這個承諾。或許,把它當成一場遊戲,也是挺有趣的。反正,這遊戲規則很簡單,只要緊閉著雙唇,不發一語即可。過去,在校園服務中,我曾經遇過一對姐弟,他們被學校懷疑是選擇性緘默症。當時,可以確定姐姐本身患有選擇性緘默症,然而,在與弟弟接觸的過程中,我卻發現弟弟的不說話,是到後來才出現的。當時,我心裡想:「在孩子開始不說話的這個時間點以前,他在學校、在教室裡,對開口說話這件事情,是相當自然的。更何況,這個孩子在過去這段時間,並沒有發生明顯的創傷事件。」因此,當時我深深懷疑,眼前的弟弟真的是因為焦慮而緘默嗎?還是他的緘默有不為人知的目的?當面對眼前疑似選擇性緘默症的孩子,我會思考,這孩子是從哪個時間點,開始在教室裡,從說話轉變成不說話,而這個轉折是什麼?動機?目的何在?但我可以確定弟弟不說話,並非來自於焦慮。很抱歉,在這裡,容許我使用「目的」這兩個字。我主要的用意在於,對於不說話這件事情,是必須要很明確地加以釐清,否則,當孩子今天不說話,是有目的性的,但是,我們卻誤以為是來自於焦慮的選擇性緘默症,而給予相對應的輔導方式。這時,對於當事人本身,絕對不會是一件好事情。我再次強調,在教室裡不說話,並不等同於就是選擇性緘默症。除非,緘默這件事情,主要來自於孩子的焦慮。當遇見「假性」的選擇性緘默症,這裡的「假性」,我所強調的是,孩子對於說不說話,是自己可以控制,但是,他卻刻意選擇不說話,來迴避在學校被詢問的情況,而非來自於焦慮。這時,在和當事人對話的時候,我試著讓他了解,「為何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從這個時間點開始,你在教室裡開始不說話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希望讓當事人自我覺察,為什麼他選擇這麼做,他的想法、目的是什麼。引導孩子自我覺察自己的所作所為,才有機會讓孩子回到他原本應該開口的狀況。在這裡,我還是再次強調,如果你發現,眼前這個孩子不說話,是刻意的,而不是來自於內心的焦慮。這時,不做選擇性緘默症的診斷。有些選擇性緘默症孩子正面臨著一種矛盾,一開始因為焦慮,導致自己在班上不敢開口。在這個過程中,為自己帶來許多的焦慮、難熬,包括老師的不解、同學的誤會,以及自己在班上情緒的壓抑。只是久而久之發現,不說,似乎也讓老師不再過問。這對有些孩子來講,倒也鬆了一口氣。至少,在這個教室裡,他不需要再去擔心老師要求他開口,詢問他問題。因此,也逐漸強化了孩子不開口說話這件事。當然,孩子的焦慮依然存在。緘默時間一久,自己為什麼不開口,有時連當事人都分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