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銘是光緒六年進士,官至山西道監察御史。他一生最著名的事情,就是寫下了《越縵堂日記》,這部日記始自鹹豐四年,訖於光緒十四年,洋洋灑灑數百萬言,內容涵蓋國乘野史、人物評述、書畫鑑賞以及各地風俗等,與《緣督廬日記》、《湘綺樓日記》、《翁同龢日記》並稱為晚清四大日記,根據其日記整理出的《越縵堂讀書記》,更是我案頭長備之物。
手捻蘭花的李慈銘小像
李慈銘自小就很有才氣,十二、三歲時所寫之詩就受到了鄉人的讚譽,被稱之為「越中俊才」,然而他的科考之路卻並不順利,在考秀才階段,他就4次落榜,考舉人階段,又11次落榜,而考進士階段,則耗費10年3次落榜,可見他對考試不在行,直到光緒六年,他51歲時,才考中進士,為此他把自己的這個經歷刻為了一方閒章:「道光庚戌茂才,鹹豐庚申明經,同治庚午舉人,光緒庚辰進士。」科考路上,屢敗屢戰,終得成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磨練,才養成了他喜歡罵人的個性。
李慈銘至潘曾瑩書札
其實還有一件事也對他的性格有較大影響。李慈銘14歲時,他的祖母病重,李慈銘的父母想讓他馬上結婚,以衝喜的方式令祖母躲開病魔,於是就在李14歲那一年,家人給他找來了一位表姐馬淑人。這位表姐比李大5歲,但結婚的當天,祖母就去世了,這件事對李慈銘的心理影響很大。自此之後,他就跟這位馬淑人成為了姐弟間的情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讓李慈銘無後,於是他在以後的歲月中,就納了三個妾,但是依然沒能生出孩子,這件事對李的性格也有影響,於是他就常到妓院去歡樂,後來漸漸厭倦了眼見的這些美色,改為喜歡男色。
當年李慈銘住過的北京保安寺街
但即使如此,李慈銘也有著自己常年不厭的習俗,那就是記日記。他的生年雖然僅66歲,然而他的日記卻記了幾十年,這就是著名的《越縵堂日記》。他的這個日記,將自己一生的各種事情都記錄在內,而且在其生前,他就拿日記給朋友們看,以至於他日記中的內容被「士友多傳抄之」,正因這種傳播,使得《越縵堂日記》名氣極大,在當時北京的文人圈兒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生不願做執金吾,惟願盡讀李公書」。
因為《越縵堂日記》的名氣,在李慈銘去世之後,很多人就想將其出版,然而這個出版過程卻有著許多的曲折。光緒二十年,李慈銘病逝,他留下來的日記手稿70多冊,當時沈曾植、繆荃孫等人就想辦法將這部日記出版,然而其中的最後一函,被李慈銘的弟子樊增祥拿走後,一直未曾歸還。
李慈銘撰《越縵堂時文書札》
到了1919年,在蔡元培、傅增湘等人的捐贈下,商務印書館於1920年將《越縵堂日記》影印出版,這個版本只選擇了日記中的51冊。到了1935年,又將其中的13冊予以影印出版,本次名稱為《越縵堂日記補》,然而這次的補仍然沒有包含樊增祥帶走的那一函。直到1980年,樊增祥的那一函才被發現。到了1988年,才被北京燕山出版社影印出版,這次的名稱改為《郇學齋日記》,總計9冊,至此,《越縵堂日記》才影印完全。當初樊增祥為什麼拿走一函?其中的原因,歷史上有著不同的說法,有興趣的朋友,自己去搜索吧。
1920年出版的《越縵堂日記補》,經過了蔡元培的修改。蔡為什麼做這件事?他修改了哪些內容?上海圖書館善本特藏部的黃顯功主任,專門寫過介紹文章,想了解細節者,也可找來此文一看。因為《越縵堂日記》原稿現在分藏於上海圖書館和上海博物館,上圖藏有其中的14冊,而黃主任就是根據這14冊,探尋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
拆拆拆
關於李慈銘的性格,《清史稿》中有這樣的評價:「慈銘為文沉博絕麗,詩尤工,自成一家。性狷介,又口多雌黃。服其學者好之,憎其口者惡之。」李慈銘的詩作,我未曾讀過,但他自己也認為在這方面很有才能,他在自己的詩集序言中曾說:「所得意者莫如詩」,並且他對如何作詩也有自己的見解:「學詩之道必不能專一家限一代。凡規規摹擬者,必其才力薄弱,中無真詣。」
《清史稿》中對他的第二個評語,則是他口無遮攔地信口雌黃。這個結論當然也是從他的日記中總結出來者,我們抄錄一段《越縵堂日記》中,李慈銘對前人的評價:「若李贄、唐寅、祝允明、孫(金加廣) 、金人瑞、袁枚、趙翼、張問陶之流,誕妄不經,世上小兒稍有識者,皆知笑之,不足責矣。」
滄桑
這些名人都被他視之為荒誕不經,可見李慈銘評價古人,所用之詞絕不吝嗇,這樣的評價在他的日記中,比比皆是,也正因如此,他才得罪了許多詩人,而背負了罵名,但李慈銘自己卻不這麼認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予生最不敢輕議人」,他的自我評價跟社會的認定,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反差,然而他的日記卻在其後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雖然魯迅對他的日記沒有好感,但這並不影響當時的人對此日記的看重,因為有太多的史實就是由這本日記而記錄下來者,胡適當年就對該日記極其誇讚。
《越縵堂日記》民國商務印書館影印本
《清代學者像傳》中的李慈銘小像,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刻薄的人,最多有一些促俠而已。畫中的李慈銘長衫白須,雙目圓睜,毫無心計,再看看,又透出些許天真,似乎有些不諳世事,手裡還捏著一朵蘭花,大約是寓意其清高。李慈銘自題61歲小像時,稱:「是翁也,無團團之面,乏姁姁之容;形骸落落兮,謹畏匔匔;鬚眉怊悵兮,天懷暢通。故其貌谿刻兮,而心猶五尺之童;其言謇吶兮,而辨為一世之雄。不知者,以為法官之裔,如削瓜而少和氣兮;其知者,以為柱下之胄,能守雌而以無欲為宗。嗚呼!儒林耶?文苑耶?聽後世之我同。獨行耶?隱逸耶?止足耶?是三者,吾能信之我躬。」
這段自我描述與葉衍蘭所繪的形象頗有幾分相合,事實上,他也實在是刻薄、自負而清高,在《越縵堂日記》中,時時見他以妄子、鼠輩、耄昏、佹客、風狂、宵人等詞彙議論同輩,錢仲聯《夢苕盦詩話》中對他的評價更是毫不留情:「詩人喜自負,不足怪。然未有如李蓴客之大言不慚者。……連篇累牘,自為誇詡,真欲令人噴飯。」然而,人們對於李慈銘的各種評價,他自己其實是知道的,並撰文解釋自己為什麼冷傲清高,這全是因為自己出生於冬天:「先生秉生於冬,冬氣寒,故性冷。得氣於秋,秋令肅,故性傲。惟冷惟傲,故所值多阻而命窮。」
《讀書脞錄》李慈銘跋語
寒齋藏有他寫給潘曾瑩的書札,札中稱:「昔裴中令退老洛師,與夢得、香山屢相唱和。慈學識譾劣,不足方駕二賢,而翁之雅道虛懷有過中令,平生得此殊可不恨耳。」這通書札一度藏於潘景鄭寶山樓,經潘老轉贈給鄭逸梅之後,複流落書肆,為吾所得。潘老在將書札轉贈鄭逸梅之前,特意在札後寫有題辭:「先生以名進士官山西道監察御史,以肅黨被廢不用,其才藻固著詞林,詩文而外,所作《越縵堂日記》,煌煌鉅編,尤為後世所重。先生與先曾祖暨先鄭庵叔祖累世深契,家藏尺牘數十通,先兄曾為裝襲成冊。抗戰後餘續檢得數通,未遑付裝。戊申散笈,掇拾燼餘,只此殘簡而已。札中以裴中令喻先曾祖,而自比夢得、香山,蓋自負頗形諸筆墨。簡後附署紱丈者,則稱先紱庭曾叔祖是。顧先生恃才傲岸,不肯下人,與趙撝叔先生同裡同時,而齟齬殊甚,每稱趙為『天水狂人』,而趙亦反唇相譏,畢生冰炭不容,此亦才士陋習,實皆一時畸人耳。」經過潘老一番講解,此札可做李慈銘自傲的又一件物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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