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瑪才旦導演透露《撞死了一隻羊》並不是一個風格的轉變
近日,《撞死了一隻羊》票房過千萬元,萬瑪才旦導演向記者分享了有關他的創作理念與創作思維。他透露,這個電影對他而言,並不是一個風格的轉變,而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呈現,並通過分享馬爾克斯、黑澤明等作品,表達了自己對電影創作的見地。
2018年第75屆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單元最佳劇本的獎盃花落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隻羊》。
這部取材於藏族導演、作家萬瑪才旦同名小說的電影,講述的是一個關於「救贖」的故事——司機金巴在路上撞死了一隻羊,決意超度此羊;殺手金巴即將找到殺父仇人,準備報仇雪恨。陰差陽錯,殺手金巴搭上了司機金巴的卡車。兩個名叫金巴的男人,從此他們的命運便神秘地交織在了一起,最後,司機幫他完成了救贖……
相比起萬瑪才旦此前的幾部作品,如《老狗》、《八月》、《塔洛》,這部作品似乎第一次認真地展現了作者風格。整個影片僅87分鐘,如同一個短小精悍的寓言故事,畫面乾淨、人物簡單,但關於夢境與現實、復仇與救贖的主題,卻足夠耐人尋味。
訪談實錄
記者:故事從撞死了一隻羊開始,為什麼要把這個作為故事的開端?將小說改編成電影,您是如何把握敘事節奏的?
萬瑪才旦:先從次仁羅布的小說《殺手》聊起吧。大概2006年,我在一個小說選刊上看到了次仁羅布的這個短篇,當時讀了這個小說後,對小說的敘事方式、文藝營造方式以及對結尾的處理方式,尤其是通過夢境處理的方式所吸引,當時就決定把它改編成一部電影。當時其實我也對電影有了一個系統的學習,覺得這個小說是一個特別適合改編成電影的文本。
一開始嘗試改編時,覺得這個小說太短。這個短篇大概只有六七千字,但是一個劇本可能需要3萬到5萬字,需要加很多的東西。然後就想到了自己的短篇——《撞死了一隻羊》。
這兩個故事其實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它們都是發生在一個公路的故事當中,主人公都是一個卡車司機,故事中都包括了宗教、文化、救贖這樣的一些概念,我花了大概兩周時間,就把這兩個小說糅合在了一起,然後就有了這樣一個新的故事呈現。
之所以把「撞羊」這樣的劇情放在前面,是因為小說本身就充滿了一種荒誕感、神秘、超現實的一些因素,而電影劇情是用來強化小說文本的。如果大家有看兩部小說原著的話,會發現《撞死了一隻羊》成了這個影片前面的部分,而《殺手》成了後面二分之一的組成部分。
記者:影片改編自次仁羅布短篇小說《殺手》和您的短篇小說《撞死了一隻羊》,您是如何把握影片的情感節奏的,怎樣才能把握觀眾和角色之間情緒的連接性,能否舉個例子說明?您的作品一直以文學性、作者性見長,在這次的創作中,您希望在文學性上突出什麼中心點?
萬瑪才旦:這其實是一個節奏和基調的問題。對小說或者電影,這種基調節奏特別重要。比如說小說的創作,往往第一句話特別難,它就像一首曲子的音符一樣,如果能找到第一個點,後面的自然就通了。
小說也是一樣,可能很多作家如果找不到第一句話,就會找不到整個敘事的基調,那就很難進行下去。就像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一樣,馬爾克斯在他的回憶錄中講過,他的第一句話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後面的敘事大門自然也就打開了。
從小說改編來說,首先,這樣一個文本,小說本身就包含了一些節奏,你只要把握住它整體的節奏就很好,這個節奏是在小說文本階段時就跟觀眾的情緒聯繫在一起的。所以找到小說的第一句話的節奏,就能找到第一個鏡頭。
我們在拍電影的時候也是,怎麼開場,是跟影片的整體有關聯的,第一個鏡頭往往給整個影片定了一個調。所以我們在影片沒拍之前,也是希望找到這樣一個場景,一方面它看起來很荒涼,另一方面最好是一個高地,而且沒有生命跡象的這樣的地方,這樣才能加強那種荒誕感和突如其來的感覺。
因為在《撞死了一隻羊》這部作品裡面,我不太像前面幾部作品一樣,突出某個主題,反而是想做一些模糊的處理,想能給觀眾一個不一樣的觀影體驗,讓觀眾有更多的聯想思考。
記者:與您之前的作品「藏地三部曲」和《塔洛》相比,您在《撞死了一隻羊》中加入了許多風格化很強的視覺元素與意象,形成了強烈的魔幻與荒誕感。到底是什麼因素促使您在影像的美學基調上,從寫實轉變到寫意呢?您如何看待電影對於現實表達的維度問題?
萬瑪才旦:這個是最近老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從之前的《老狗》《塔洛》,再到這次《撞死了一隻羊》,很多人都覺得我在風格上做了一個刻意的轉變,其實不是。這個跟我小說的創作一脈相承。《撞死了一隻羊》這個劇本其實是2006年開始準備,完成得也很早。其實因緣際會,到2017年才做了現在這個劇本,但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想拍這部電影。
這部電影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風格的轉變,而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呈現。如果大家想知道,這樣一個所謂的風格轉變的源頭的話,那大家可以看我早期的一些小說,其實大概十年前甚至十幾年前,這些風格就在我的小說裡面呈現出來了。
舉一個例子,就關於夢境。我2000年就寫過有關夢境的小說,裡面是關於一個流浪歌手,在他14歲的時候,有一個女孩兒進入他的夢中,這個女孩兒在他的夢中長大。從那時候開始,我其實對夢這樣的表現形式特別感興趣。
為了給這樣的描寫找一定的依據,我查閱了很多有關夢的資料。包括那些拍夢非常好的導演的作品,比如黑澤明、大衛·林奇,他們也是我非常喜歡的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