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很多名士之間,無論社會地位、身份、貧富,只要志趣相投就能成為莫逆之交。
而表露志趣最佳的文體就是「詩」,所以詩人之間的情誼往往比較深厚。李白、杜甫如此,韓愈與孟郊、賈島也是如此。
苦吟派和韓孟詩派,詩歌之中的審美情趣有共通之處
同一時代的各種「詩派」都不是孤立的,他們之間往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內在裡創作風格有相近之處,外在表現就是幾種流派裡都有同一個詩人群體。
就比如說,孟郊和賈島是屬於「苦吟派」的代表作家,而孟郊同樣也是「韓孟詩派」的中堅人物。
那麼,「韓孟詩派」和「苦吟派」之間,必然在很多方面都有相似之處,這與詩人對於詩歌創作的理念和審美的情趣有著直接關係。
先來說說韓愈的詩歌。
韓愈是「唐宋八大家」之首,被稱為「天下文宗」,連一代文豪蘇軾都稱讚其「文起八代之衰」。
韓愈的主要成就也是在散文領域,其詩歌卻並沒有文章那麼出色,甚至顯得有點怪異。
佶屈聱牙和以文為詩,這是韓愈的詩風。
因為韓愈的精力在文章領域極多,是改革了一代文風的存在,所以在詩歌創作上往往就會出現「以文為詩」的弊端。
而韓愈推崇的文章又是先秦兩漢的作品,極為反感六朝以來的綺糜文風和駢儷色彩,所以在詩歌寫作上就會出現「佶屈聱牙」的弊病。
文學理念之間是相通的。
所以,在具體創作上,韓愈的詩歌表現為鍊字和奇峻上。
讀韓愈的很多作品總會有一種感覺,仿佛讀的不是詩歌,而是一段很繞口的文字。
比如下面這幾句:
壯非少者哦七字,六字常汙一字難。
山作劍攢江寫鏡,扁舟鬥轉疾如飛。
露泣秋樹高,蟲吊寒夜永。
無論是古詞奧語還是俚言俗語,被韓愈組合起來總有一種奇峻、生澀之感。
而其中的鍊字技巧又比較明顯,這與賈島、孟郊等人的詩歌風格又有了相同之處。
賈島鍊字的故事比較著名,傳說其創作《題李凝幽居》的時候,因為對頷聯「僧推池邊樹」還是「僧敲池邊樹」遊移不定,不小心衝撞了韓愈的車駕,於是引出了韓愈和賈島的一段「推敲」佳話。
而與之相似的故事其實還有一個,是說賈島在錘鍊「落葉滿長安」的對句時,不覺衝撞了大京兆尹劉棲楚的車駕而被逮捕。後來才出現了「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的絕妙一聯。
賈島的這種創作精神和韓愈是非常接近的,因為對於形式的追求,韓愈的在創作時同樣講求鍊字,兩人惺惺相惜,關係極好。
在韓愈被貶潮州的時候,賈島還曾經寫詩《寄韓潮州愈》相贈,為其鳴不平。
而「鳴不平」正是韓愈和賈島、孟郊相交甚深的另一重原因。
韓愈、賈島、孟郊仕途坎坷,不平則鳴體現得更明顯
韓愈在三人當中的仕途還算是比較順暢的,官做得也不是太小,朝廷也比較倚重。
但是文人都有一個通病,除非是做到那種極致的程度,或者進入到核心的層次,否則總會有一種懷才不遇的感覺。
更別說韓愈還經歷過貶謫一類的事情。
韓愈的被貶潮州實在是驚心動魄,韓愈只不過是想要抑制一下宗教的影響力,但最初得到處罰卻是極刑處死,唐憲宗此舉一出,朝野震驚,於是群工大臣、皇親國戚紛紛求情,這才改為被貶潮州。
被貶之後,韓愈還寫了那首著名的《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而從韓愈晚年的仕宦經歷來看,也是比較曲折的。
那麼,不平之氣自然極多,這也很容易和那些沉淪下僚的文人們產生共鳴。
孟郊和韓愈其實早有交集,孟郊要比韓愈大十七歲,兩個人曾經一起參與過同一場科舉考試,韓愈登第,孟郊落榜,韓愈曾經對孟郊有過贈詩寬慰。
而有意思的是,考中進士的韓愈仕途坎坷,而沒有考中進士的孟郊同樣憤懣不平,兩者的共鳴其實都是懷才不遇的感慨。即使後來孟郊也有過「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經歷,但也同樣沒有做過什麼重要的官職。
所以「韓孟詩派」的形成和他們都不滿足於現有政途的相似經歷有關,韓愈也好,孟郊也罷,其詩歌中的不平之氣都是極深的。
而賈島的不平之氣估計要比以上這兩位更大一點,因為他還俗之後也是屢試不第,其經歷還不如孟郊。
我們來看他的《劍客》詩: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很多人將其解讀為賈島想要為人間鳴不平的理想,其實這首詩給人更深的感覺是前兩句的「十年磨劍」卻未曾有機會一試鋒芒。
個中辛酸,實在是讓人感慨。
這種不平之氣使得其和韓愈同樣有著極深的共鳴。
所以說,韓愈、賈島、孟郊雖然三者詩歌各有特色,無論是從創作風格還是內容表達上都有著一些比較明顯的差異,比如韓愈的奇峻、賈島的枯澀等等,但是其中所蘊含的不平之氣卻是相同的。
最重要的是,這股不平之氣還是由同一種原因而產生,更是讓三者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詩」在古代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文體,甚至可以通過它來評價一位文人的品性,這就是「言志」傳統。
那麼,如果能在詩歌上有著相通的方面,尤其是在內涵上有著極深的共鳴,這樣會大大促進詩人之間的情誼。
韓愈、賈島、孟郊,無論是在詩歌的鍊字上,還是在不平的表述上,即內容和形式的追求都能產生極深的共鳴,其私交自然就會極為深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