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已逝,唯有江湖,時光抹殺多少過往輝煌。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徐曉冬,那個一記重拳打破了江湖寧靜的「莽夫」,在他被幕後勢力吞噬之前,大有「八大門派圍攻光明頂」之勢,「武林」以調侃式的姿態重出江湖。
在一個連「武俠片」都不可避免走向沒落的年代,這樣的姿態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武林」與「江湖」變得密不可分,在眾多的文學作品中甚至合二為一,實乃大錯,共存不意味著可以混為一談。關於這一點,徐浩峰曾說過——「武林屬於社會階層較高的階層,是居民中的有德之人,有次序的生活環境。江湖是一個沒有規矩的世界,騙術橫行」。
在被雷公太極與閆芳之流把持的「江湖」之中,仍然有人用自己的方式描摹曾經的武林,徐浩峰絕對有資格被視為其中最用心的人之一。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倭寇的蹤跡》中一掌之長的勝利;《箭士柳白猿》中長槍與弓箭間的內心較量;《師父》之中詠春八斬刀迎戰各路兵器的眼花繚亂,徐浩峰執導的電影不多,但卻有著自己獨特的風骨。
一部電影,即一種兵器,這兵器與動作設計中的一招一式,不僅是嚴謹與情懷的共存,更是成為了故事的延展之口,與角色同樣重要,值得去品位與揣摩。冷血兵刃中是武將之剛烈與文人之儒雅的合璧。
早在2017年春天,《刀背藏身》便已完成所有的拍攝工作。無奈因各方意見不合,製片方和導演的糾葛,致使電影的上映計劃一直被擱淺。
直至近期方讓《刀背藏身》的歸期有了眉目。
《刀背藏身》的時間被設定在民國年間,一個動亂的時代。故事圍繞時代動蕩中,「長城大刀」發明權的爭奪展開,江湖各路奇人義士一一粉墨登場,其中有灑脫豪爽的軍官妻子闞智慧,剛正守義的俠客孔鼎義,嬌豔欲滴的少女青青,黑白難辨的真假軍官沈飛雪,以及色慾薰心的瘋漢二堡等,描繪出一幅快意恩仇、活色生香的民國武林畫卷。道義與情感的裹挾,榮譽與生存的困境,身處江湖的每一個人,都必須在其中做出自己的選擇。
眾口相傳,刀術名家孔老爺子就是「長城大刀」的發明者,同樣教授過軍隊刀法的男人沈飛雪帶著老婆元姑來找孔家老爺子比刀,想爭奪「長城大刀」發明者的名號。孔老爺子用無刃之刀,劃破了元姑鎖骨和大腿處的衣服。
孔老爺子說,「你的刀法還沒練到位,等練到力上刀尖再回來找我吧。」
後來日軍佔領天津,沈飛雪前去支援軍隊,一直未歸,元姑就在村裡住下了。孔老爺子有一個孫子孔鼎義,還收養了一個棄嬰青青。有一天,消失多年的沈飛雪居然回來了。但是只有元姑知道,這個沈飛雪,是假的。這個有幾分功夫的假老公,也一樣心心念念著「長城大刀」傳承者的名號。
在電影中,飾演元姑的是許晴,青青則由春夏飾演,邵氏老牌巨星陳觀泰則是孔老爺子的扮演者。
這次女性的戲份更重了,許晴演的元姑也是刀術高手。她當年被老爺子用無刃之刀劃破衣服,心裡邊就一直惦記著這檔子事兒,即便男人不在了,她也一直對「力上刀尖」抱著執念。她明知道沈飛雪是假的,卻還暗中幫助他。
而春夏在那個偏僻鄉村的存在,就像一隻鎖不住籠中鳥,是這個傳統世界裡變異出的叛逆的現代精神,她的命運看似和刀法爭奪無關,但卻是整個故事裡很關鍵的一筆。
老爺子的孫子孔鼎義,是刀法的真正傳承者,他有一套非常清晰、堅定的善惡道德觀,他會批評爺爺在比武的時候使詐,就算對青青抱有好感,也堅守著哥哥的身份。小說裡寫了,一開始出讓署名權的是他,最後奪回署名權的也還是他,孔鼎義這個人物的成長線,是影片的主軸。
近10年以來,武俠電影被冠上花架子和假把式的標籤。作為新派武俠引路人的徐浩峰,以硬派武俠影像風格,改變了世人對於武俠電影的偏見。
從2012年上映的《倭寇的蹤跡》,到被影迷認可的《師父》;徐浩峰以作者化電影的形態,在武俠衰落時期延續了硬派武俠最純正的一脈,並勾勒出獨有的武林情結。
導演徐皓峰,男,1973年出生,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現就任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導師。中國內地男導演、編劇、武俠小說家。
這個人大家應該不會陌生。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的編劇和武術顧問,陳凱歌電影《道士下山》就是出自徐的原創小說劇本。 其人以硬派武俠作為標籤在行業裡佔有一席之地。
所謂硬派武俠指的是沒有飛簷走壁,沒有上天入地,只有閃轉挪騰間智慧與功力的對決,是告別特技、特效、舞蹈、吊威亞的真實武術再現。
武俠電影可以說就是屬於中國的童話故事,其武功在香港電影中更是被呈現的魅力十足,而徐浩峰的獨到之處就是用了與眾不同的寫實風來講述他眼中的武林,更在故事中探尋中國人千百年來凝聚在武功之中的人文底蘊。
包括其參與編劇的《一代宗師》,不難看出其片中頻出的金句背後所包含的思考,即便是強烈的王家衛風格也難掩徐浩峰留下的痕跡,正如《箭士柳白猿》中最後的對決,動靜之間,看似少了的些許激烈,卻蘊含在幾分禪意之間,令人回味無窮。
正因為這份獨特,徐浩峰考究的新式武林在審美上從未失手,在技法越來越成熟的同時仍舊保持著對文化的尊重。在前幾日公布的金馬獎提名之中也看到了徐浩峰導演的新作《刀背藏身》的身影。
一口氣獲得了最佳動作設計、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新演員與最佳原創配樂四大獎項的提名,而此前更是在蒙特婁國際電影節上獲得了最佳藝術貢獻獎。
眾所周知,徐浩峰導演的電影不是以故事情節的複雜與對觀眾情緒精準的計算取勝,而是追求人物的意境,一段刀光劍影之下必有一種對世間的見解,以刀理拳理瞥見人生。
徐浩峰出生於北京的武術世家,他的二舅姥爺正是形意拳大師唐維祿的弟子李仲軒。
童年和少年時代對中國傳統武術和形意拳的耳濡目染,使早年徐浩峰窺得傳統武術門徑。
北京電影學院畢業之後,徐浩峰便潛心研究中國道家學問;武俠與電影的碰撞,在徐浩峰的內心激起了一出燦爛的火花。
獨特的生活歷練賦予了徐浩峰迴歸武俠電影的責任感和宿命感。武俠,非他不可。
早在青年時代,徐浩峰由武術實戰轉向電影理論後,這份使命已然為他準備。影像中的光怪陸離、武術世界的天馬行空,二者被武俠電影結合的天衣無縫。
武俠片作為華語電影獨有的類型,更如一個精緻的文化閉環,搭建起獨屬於中國人的影像生態體系。
武俠片之下展現的國人深層文化心態,才是武俠電影獨特魅力之所在。
在學院教書期間,徐浩峰便嘗試於新武俠影像世界的構建。多年對武術和電影的深厚積澱,亦賜予他融合兩種文化的能力,武俠電影有了嶄新的可能。
在《一代宗師》中被王家衛啟用後,徐皓峰那段武林傳奇才得以在大銀幕呈現。《一代宗師》以懷舊的基調,描述了民國南北武術界的精神和武林制度的破滅。
在時代的洪流面前,那段美好的武林盛景和規矩禮法,被洗刷的蕩然無存。
《一代宗師》大獲成功,成為當年香港金像獎的終極贏家,徐皓峰在電影界的名頭逐漸打響。
那段被擱置已久的武林傳奇,也隨著徐浩峰對文學和電影的雙重解構,重現於世。
徐皓峰導演的處女作《倭寇的蹤跡》該片以飄忽靈性的基調,展示了武林道統的傳承。電影主題亦涉及新舊武林秩序的更迭,在打鬥上幾近現實主義,極大化地凸顯了實戰美學。
至後面的《箭士柳白猿》和《師父》兩部作品中,徐浩峰對江湖的展現更為豐富和多元。
從幫派裁決到比武招式,無不讓人驚嘆不已。徐導更以寫實手筆,重現了那段奇特的舊時代傳奇。
從徐皓峰的電影中,我們可以發現,他始終著力於搭建一個最真實的江湖,凸顯亂世民眾對公道和正義的渴求。
律法不成形的年代,規矩成為了人心的最後一道防線。
《刀背藏身》把故事放置於抗日救亡圖存的亂世,動作編排依舊凌厲迅猛、極具打擊感。震撼人心的長城刀戰,正是寫實主義風格的見證。
《刀背藏身》延續了《箭士柳白猿》的調性,電影的時代外延亦被進一步放大。
電影中人物各具特色。不僅有武者和殺手,更有軍官、走卒和隱士。而關於中日高手技藝的對決,讓《刀背藏身》的格局已不僅限於國人內鬥。
徐浩峰電影一以貫之的便是真實擊打美學,《刀背藏身》以真實打鬥為核,在對民國江湖的傳統規矩尋根朔源外,更融入了強烈的家國情懷。
《刀背藏身》把國術的演變,合理運用於抗日救亡圖存的浪潮中。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武俠回歸大義,即是徐浩峰電影之於大格局的順利演變,也是他心中江湖的最好歸宿。
至於電影名為「刀背藏身」,因改編自徐浩峰的同名短篇小說,這四字亦有雙重寓意。
在《刀背藏身》的紀錄片《心思刀理》中,徐浩峰借演員耿樂之口說出。
眾所周知,刀為百兵之王,見招拆招、攻守兼備;刀背藏身為習武者的一個基礎武學要義。
因刀刃用來進攻、刀背則用來防守,以刀背為支點,更可把身體藏於刀中。
自我隱匿於兵刃,是一個武者應有的境界。
當然,徐浩峰對於「刀背藏身」的理解,可不止武學招式如此簡單。刀背藏身既可指一種武功境界,又可象徵個人與外在世界維繫的一種狀態。
在大千世界中摒棄自我,方可練就不敗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