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這是我在尋索偵探社工作的第十個年頭,而李廷是我的第一百零一位委託人。
那天我剛到辦公室沒多久,他便敲門了,我一邊按開電腦的開關一邊說道:「請進。」李廷稍稍環顧了一下四周後,坐到了我的對面。
他看起來很年輕,三十歲上下,有一張不顯老的孩子似的面孔,穿著乾淨利落的他,臉上看起來有些疲態。
他軟塌塌地跟我說了聲你好,然後便開門見山道:「我想拜託你們找一下我的妻子,她叫樊瑤。」
我拿出筆記本,翻到最新一頁,記錄上時間、姓名,開始這個由我著手的第一百零一個故事。
「她什麼時候不見的?」
李廷把手交叉,放在腹部,把頭埋在胸前,露給我一個有著濃密毛髮的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很沒有底氣地說道:「半個多月前。」
「具體時間。」
他突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說:「六月三日。」
「你們最後一次見面也是那天嗎?」
「不是,五月三十日。」
「發生了什麼事,能具體給我講講嗎?」問到這時,助理剛好進來倒茶,李廷輕輕地轉動了幾下杯子,然後陷入屬於他的回憶。
2
五月三十日那天,已經入夜,窗外的燈一片一片地亮起,樊瑤依舊在辦公室裡擺弄著樣衣,一點停下的意思都沒有,讓忙碌的工作麻痺自己的感覺挺好。
中途她接到李廷的電話,李廷的語氣有一點不耐煩和抱怨,他問她最近怎麼這麼忙。
樊瑤像對待客戶一樣,對李廷好脾氣地解釋,恰到好處惜字如金,沒有哪個妻子會對自己丈夫這麼說話的,禮貌到仿若大街上隨便一抓的陌生人。
李廷像個不依不饒的怨婦一樣,繼續問她:「你在哪?到底忙些什麼啊?」這麼多天了,他覺得自己像個被主人棄之不顧的空瓶子。
樊瑤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一點沒受李廷情緒變化的影響,仍語氣如常地回答道:「工作呢。」
聽到這,李廷把手中筷子用力一擲,氣急敗壞地掛掉電話,留給樊瑤「嘟嘟嘟」的聲音,她面無表情地放下電話,似乎李廷不過是她生命裡無關緊要的人。
夜色漸漸深了,樊瑤為自己放一首大提琴曲子,性感且若有若無,而李廷則驅車來到樊瑤的工作地點,一路上飆到幾十邁。
樊瑤的工作地點在城西的一幢寫字樓上,一家並不出名的服裝工作室。
李廷站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外,看見樊瑤瘦小的身板在辦公室裡忙忙碌碌,她的臉上化了妝,整個人看起來神採奕奕,一絲疲憊的影子都找不到,好像工作是她愛的情人一樣。
直到樊瑤抬頭看見自己,李廷才推門進去,定定地站在門邊,默不作聲。
「你來了。」樊瑤說道,沒有過分熱情亦沒有過分生疏。
「為什麼不回家?」李廷有些突兀地問道。
樊瑤怔了怔,隨即走到李廷的身邊潦草地抱了他一下,敷衍似的說了句:「忙完就回去哈。」話還沒說完便接著回頭擺弄起衣服。
「你到底什麼意思?」李廷粗魯地拽過她,目光緊盯樊瑤巴掌大的小臉。
樊瑤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語氣溫柔而又平淡地說道:「你不是想要自由嗎,我還你自由,李廷,我不想再愛你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不愛你了,你自由了。」樊瑤笑著。
3
「她一直沒回家,直到六月三日,我發現她留下的離婚協議書。她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走……」
李廷的神情看起來很痛苦,我們不得不終止談話。我心緒複雜地坐在他對面,不由自主地猜測著他的故事。
每天來拜託我們尋人的不計其數,我見多了離別和悲泣,但總還有些故事令人感動,甚至驚心動魄。
李廷為我講述的故事稀稀落落,他說他是一名畫家,樊瑤是一名服裝設計師,他們大學時都是藝術學院的,後來結婚,已經一起走過了十個年頭。
「我就是個混蛋,我沒有好好對她,我對不起她,可我擔心她……」他的聲音突然像個歌劇演員一樣變得高亢起來,然後一個人嚶嚶地哭。
委託人的這種情緒實在不利於我對整個案情的了解,為此我不得不要了其他人的聯繫方式,其中就有尤靜。尤靜是他們夫妻共同的朋友,我希望從尤靜那補全他們的故事。
我約見尤靜那天,是一個好天氣,日暖無風。尤靜是一名高校的藝術老師,我們約在學校旁邊的咖啡館。周圍的座位上坐了滿滿當當的人,有許多來溫書的大學生。
我環顧四周後,把目光放在了尤靜身上。她留著一頭精心修剪過的齊肩黑髮,戴一副好看的耳飾,若隱若現頗具美感。上身穿了一件寬大得如同麻袋一樣的棕色衣裙,下身搭配黑色打底褲,很平常的衣服,但她穿起來很出眾。
在電話中我已經說明了來意,但此刻的她看起來仍然有些驚魂未定。
「樊瑤為什麼會突然離開?」
「具體原因我們也在調查當中,所以想要問你一些問題,不方便說的可以保持沉默,但一定保證所說的句句屬實,好嗎?」
她重重點頭,表情凝重。
4
十二年前,尤靜和樊瑤考取了同一所大學,她們都是美術相關的專業,於是被分到了同一個宿舍。
樊瑤長得纖瘦小巧,尤靜第一次見到樊瑤的時候,她穿裸粉色的裙,配一雙薄底的鞋,看起來像一陣具有靈氣的煙。
樊瑤的皮膚極白,一點斑也不見,她笑著跟尤靜打招呼,鼻子和眼睛皺成一團。但最令尤靜喜歡的是樊瑤的腳踝,盈盈不可握,走起路來很性感。
尤靜開口跟樊瑤說:「我很喜歡你,我們做朋友吧。」學藝術的人交朋友看重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樊瑤轉過頭來,對上尤靜柔軟澄澈的眼睛,咧開嘴笑著說:「好啊。」
自此兩人算是形影不離,像無數閨蜜那般,一起吃飯、一起畫畫、一起說悄悄話。而尤靜的眼睛在樊瑤身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她甚至可以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危去為樊瑤擋跌落的玻璃,她想保護樊瑤。
就在尤靜沒來得及表明自己心跡的時候,樊瑤偷偷告訴她:「我喜歡上了一個學長。」
那個學長不是別人,正是李廷。
李廷在藝術學院算是很有名氣的一個學生,他對畫畫的天賦極高,作品常被老師拿出來當典範講。
但他本人行為處事卻頗為古怪,不善言語,也不喜歡同別人打交道,如果別人借了他的橡皮或者畫筆不還,他就會發很大的脾氣。
尤靜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陡然下沉,但仍裝作雲淡風輕地問道:「你怎麼會喜歡他,全院的人都知道他並不好相處。」
「如果喜歡一個人能講出理由,那還叫喜歡嗎?」樊瑤一臉甜蜜地說道,絲毫沒注意到一旁臉色差到極點的尤靜。
尤靜默默地轉身離開,腳步聲密密匝匝地響起,她也在心裡悄悄問自己:我喜歡樊瑤有理由嗎?
樊瑤追李廷追得很辛苦,直到幾個月後,她才在李廷那混了個臉熟。
「又是你?」李廷皺著眉頭,看樊瑤就像看一隻厭惡的蒼蠅。
躊躇不定的心導致樊瑤說話小心翼翼,她試探地說道:「學長,你能告訴我這個部分的調色嗎?」
李廷心情好的時候,就跟樊瑤說幾句話,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用「沒空」兩個字來打發。
尤靜看見為李廷卑微到塵埃裡的樊瑤,心裡隱隱作痛,她問樊瑤:「真的有那麼喜歡他嗎?」
樊瑤垂垂眼眸,語氣很堅定:「對,很喜歡,越來越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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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尤靜的喉嚨有點哽住,聲音變得有些不一樣。她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然後繼續講:「我真的很心疼樊瑤,心疼她把李廷當做自己唯一的救贖,三年裡她被李廷拒絕了那麼多次,卻仍然堅持喜歡他。」
「後來呢,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畢業兩三年吧,樊瑤在李廷杯裡下了藥,然後李廷就跟她在一起了。」尤靜的語氣平平,但我卻有些驚訝。
「還有這種事?」我問她。
「對啊,樊瑤真的是很愛李廷呢,愛到有些畸形,愛到我不得不放棄她。」尤靜露一抹苦澀的笑繼續跟我說,「其實畢業之後,我很刻意地不去聯繫樊瑤,我怕控制不住我的情感,也怕打擾到樊瑤的生活。樊瑤問過我很多次怎麼了,可我怎麼能告訴她,我喜歡她。」
能讓同樣是女孩子喜歡的人想必一定不平常,我對樊瑤越發好奇起來。
尤靜說她現在已經放下來,她跟男朋友也準備結婚了,但對於李廷和樊瑤之後的事,她知道得並不詳細。
「你可以去問柳媛,她是樊瑤的上司同時也是她的密友。」尤靜給了我另一個人的聯繫方式。
告別尤靜後,我立刻聯繫了柳媛,但柳媛在外地出差,要隔天才回來。她說如果我急的話,可以在電話裡跟我講講。
我迫切地想要了解他們的故事,於是同意了柳媛的提議。
她說對於樊瑤的離開,她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她支持樊瑤這麼做。
「啊?」柳媛的開場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6
樊瑤大四的時候,在一場招聘會上認識柳媛。柳媛被樊瑤的才華吸引,當場錄取。那是市裡數一數二的服裝公司,樊瑤以設計師助理的身份被招進。試用期三個月,晉升空間大。
當時的李廷已經成為一名獨立畫家,在網上開了一個線上畫廊,生意慘澹,勉強餬口,但李廷倒也不介意。
樊瑤還是鍥而不捨地去找李廷,有了閒錢也會買幾幅李廷的畫,支持他的生意。
就這樣過了兩年,樊瑤在公司已經正式籤約為設計師,有了自己獨立的辦公室,但她跟李廷的關係還是那樣不溫不火。
她去找李廷雖不至於被他趕出來,但李廷對她真算不上友好。
有一次,她鼓起勇氣跟李廷說:「李廷我愛你好多年了,我們在一起吧。」
李廷連思考都沒有,便果斷地告訴她:「不用,我不喜歡你。」
樊瑤仰著頭,不讓眼淚流下來。那是夏日午後,陽光沒有一絲流動的跡象,四周無風,但樊瑤卻感覺樹葉在輕輕擺動似的。
她維持著一個姿勢,站了好久。樊瑤覺得自己特別失敗,別的不說,光是那低到塵埃裡的姿態就先輸一分,被他人輕視。
事情轉機是幾月之後,樊瑤做了一件令自己都感到不齒的事,她在李廷的杯子裡下了藥。
其實她沒想那麼多,她只是想把自己給他,然後跟他做最後的告別。從此,李廷是李廷,樊瑤是樊瑤,相逢一笑泯恩仇。
那晚,在李廷小小的畫室裡,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閉著眼睛,身體在他的手裡變得溫軟。
樊瑤覺得自己好像在柔軟的溫水裡,她和李廷一同被淹沒,一起往下沉,親密得就像是一個人。
第二天樊瑤在畫室的沙發上醒來,畫室裡已經沒有了李廷的身影,只有地板上那一小塊像紅顏料一樣的紅色提醒著樊瑤,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樊瑤起身拾衣服來穿,正當她拉後背的拉鏈時,李廷推門進來,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昨晚的事,對不起,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的生活了。」
後背的拉鏈應聲拉好,樊瑤彎腰去拿沙發邊的包,這時,李廷突然說:「樊瑤我們在一起吧。」
樊瑤確實是被驚到了,站在原地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李廷,樊瑤接觸了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重重疊疊,明明滅滅,而一個措不及防的轉彎就發生在樊瑤無法預料的時候。
7
柳媛講到這,突然被助理打斷了,她告訴我等她忙完,再講接下來的故事。我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說了聲好。
而另一邊,我們偵探社的一個小組找到了樊瑤出行的路線,路線顯示她已經到達過三個城市,但現在在哪個城市還不明確。
看著大家調查出的信息,我的心裡酸酸涼涼,樊瑤未帶走任何物品輾轉了這麼多城市,是因為自己長久的愛而不得,所以出去旅遊散心嗎?
總覺得不像,故事裡的樊瑤雖然瘦弱小巧,但她內心強大,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選擇離開,而是挺挺而過。所以,她到底為什麼堅決要和李廷離婚呢?又為何會說不再愛李廷的話?
夜裡十點鐘,我又接到柳媛的電話。這次的電話時間維持很長,從十點鐘一直打到凌晨,李廷和樊瑤的故事完整程度達到了百分之九十。
8
樊瑤跟李廷生活在一起後,才知道李廷的自理能力原來這麼差,飯不會做,甚至衣服都不會洗。只有畫畫是李廷生活裡唯一的中心。
有時樊瑤會懷疑,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裡到底是怎麼生活的。
樊瑤很自然地照顧起李廷的生活起居,她認定自己喜歡的這個人是天才,她也願意做很多事情保證李廷源源不斷的靈感,以及她願意放棄自己的一些時間來經營李廷的生意。
李廷的家離樊瑤的工作地點很遠,樊瑤要比平時早起一個鐘頭,中午不回來,晚上披著星辰回家,到家後,她便開始做家務。有時李廷會等著她做飯,她便下班後先去菜市場,然後再到廚房裡忙活。
她不想讓李廷等她,於是工作上的事她能推就推,儘量不加班。公司有意提升樊瑤,但樊瑤突然把重心轉移,讓公司心生疑慮。
柳媛私下裡找過樊瑤,只問了她一個問題:「你覺得那個男人值得你這麼做嗎?」
樊瑤連連點了兩下頭,說:「值得。」
晚上做完家務後,樊瑤便開始處理李廷的訂單,樊瑤接手網上畫廊後,畫廊變得井井有條。李廷不喜歡與外界的人或事聯繫,樊瑤便跑著畫廊的業務。
樊瑤經常忙到深夜,她活動活動腰肩,都能聽見骨骼碰撞的聲音。她很累,但是她很開心,因為她終於融入到了李廷的生活,李廷也終於認可了她。
一年後,是樊瑤求的婚,那天她買了新香水,塗了新指甲油,買了新鮮的花,用力地圈抱住李廷說:「剩下的日子,讓我照顧你吧,好嗎?」
李廷的手掌覆上樊瑤的手背,猶豫了很久才輕聲「嗯」了一聲。但那樣的一聲,足以讓樊瑤心生雀躍了。她轉到他面前,踮起腳來親吻他,李廷並不熱烈地回應著。
他們的婚禮是樊瑤一手操辦的,李廷不僅不幫忙,有時候還會有那麼一點不配合,比如試禮服試到一半時便突然離開,樊瑤打電話給他,卻發現他的電話就落在旁邊的桌子上。
服務人員的表情豐富,所有人都在猜測著他們的故事,穿著婚紗的樊瑤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丑一樣。
李廷一點都不想看她穿婚紗的樣子,甚至不想跟她結婚。
樊瑤脫掉婚紗走出店門,一個人坐在馬路邊無聲地哭,不想回去,只好先去了柳媛那。柳媛什麼都沒問,只是端給她一些零食和水果,並且幫她打開了電視,一個很有意思的綜藝節目。
樊瑤一邊笑一邊哭,柳媛遠遠地看著樊瑤,她隱約知道原因,卻講不出安慰的話,最終柳媛還是忍不住上前,一下一下撫著她的發。
樊瑤突然轉身抱住柳媛,她瘦弱的身子上套了一件肥大的衫,像一隻披著床單的貓咪。
一整晚,李廷一個電話都沒打來,而樊瑤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柳媛問樊瑤她的決定,樊瑤仍不改初心地說:「我想成為李廷的妻子。」
樊瑤回去,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把手機遞給李廷,告訴他,他的手機落在店裡了。
李廷哦了一聲,然後跟樊瑤說道:「我有點餓。」樊瑤轉身到廚房去給李廷做飯,兩個人誰都沒提那天的事。
9
樊瑤還是繼續精心準備著婚禮,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過得不幸福,尤其是自己的父母。父母那邊其實一直都反對她嫁給李廷,他們害怕自己的女兒受委屈。
可是只有樊瑤知道,她自己早已沒有了退路,她和李廷結婚,她或許不會幸福,但她離開李廷,她一定不會幸福。命運於她,只剩兩個選擇,她也只好選擇不算太壞的那一個。
婚禮那天的黎明之光一寸寸滲入,樊瑤緊張兮兮地坐在床上等李廷來接。
婚禮中的環節樊瑤已經能省就省了,也沒有邀請很多人,她害怕又會惹李廷心煩。幸好,一切都還算順利。坐在臺下的父母也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李廷,你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是什麼感覺嗎,我以為自己已經愛你很久了。我想倘若你不是我今生的愛人,那一定是我前生的愛人吧。」臺上的樊瑤深情地說,李廷站在她面前靜靜地聽著,燈光斑駁投在李廷的臉上有明有暗。
樊瑤的最後一句,她說:「我很慶幸,我的人生可以嫁給我所愛的人,而不是將就的人。」話音剛落,李廷向前俯身,吻上了她的唇,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有落淚的衝動。
結婚後,他們準備換房子,因為李廷喜靜,所以首選是城西一處偏僻的院落,但樊瑤的公司卻在市中心。為此,樊瑤搖擺了幾天,最終還是決定辭職,買了城西那處院落。
把最大的那個房間拿出來給李廷當做畫室,朝陽的一間作為臥室,房子的裡裡外外都由樊瑤收拾,李廷一天十幾個小時都待在畫室。
有時候樊瑤就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他,她喜歡他認真的神態,握住畫筆的手指細細長長,有些性感。
她有時也會進去幫他捏捏肩膀,揉揉太陽穴。
李廷畫了很多畫,都放在倉庫裡,他告訴樊瑤,這些他都不想賣,那是一些情緒很強烈的畫,有幾張畫裡樊瑤能隱約找尋到一個很模糊女人的身影,看起來像煙一樣,飄渺靈動,不規則。
樊瑤從後面抱住坐著的李廷,輕吻他耳後的皮膚,然後貼在他耳朵上小聲說:「好,你不想賣咱們就不賣。」
李廷的世界與凡塵俗世無關,但樊瑤知道,他們買房有多少貸款要還,所以房子還沒收拾利落,樊瑤便出去找工作。
是城西的一個小型服裝工作室,工作環境與之前的自然是沒法比,但好在工資可觀,離家近,樊瑤不需要花費那麼多時間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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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柳媛來過樊瑤的新家,她看見樊瑤把家打理得乾淨有致,兩排花草長得特別茁壯,花盆裡倒扣著一排光潔的雞蛋殼。但關上房門後,還是忍不住問樊瑤:「幹嗎把自己搞得這麼累?」
工作室裡完不成的工作樊瑤常常帶回家來,還有李廷的畫廊樊瑤也要緊盯,他們住的房子不算太大,但也不小,都是樊瑤一個人在打掃。樊瑤一而再再而三地剋扣自己的睡眠時間,但還是覺得時間不夠用。
但這些她都不想跟外人說,面對柳媛的抱怨,樊瑤也只是說:「沒事啊,等以後我們家李廷有名了,我也就跟著享福了嘛。」
柳媛被樊瑤的話逗笑,在心裡默默地想,她真希望李廷趕快成為出名的畫家才好。
其實,樊瑤和李廷的婚後生活還算好,性生活也和諧。除了李廷偶爾的陰晴不定,但他不會向樊瑤發火,只是一個人安靜地待著。遇到這種情況,樊瑤也不去打擾他,等他好了會主動跟樊瑤說話。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他們沒有孩子,而樊瑤看得出李廷沒有要孩子的打算。每當樊瑤提起這個話題,李廷不是逃避就是說:「再等等吧。」
「好,我們再等等。」
就這樣,他們的婚姻度過了四年,那晚像無數個夜晚一樣,李廷關掉了客廳的燈,兩人默默地走到房間,並且走向屬於自己的那半邊床,房間沒開燈,兩人也能熟稔地掀開被子。
樊瑤躺下剛準備閉眼睡覺,李廷便開口說:「瑤兒,我們要個孩子吧。」李廷的聲音在寧靜的深夜裡顯得有些鬼祟,樊瑤聽後胸腔微微起伏。
「真的嗎?」
「嗯。」說罷,李廷便攬過樊瑤,在她臉上落下密緻的吻。
之後的一個月裡,樊瑤藉口不舒服拒絕李廷的碰觸,再之後,甚至連家都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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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瑤嫁給李廷,受了太多苦,哪個女人能忍受得了,她離開不過是想通了,不想愛了而已。」柳媛的語氣聽起來還有那麼一點義憤填膺。
我向柳媛表達了謝意後掛掉電話,決定第二天再去見一見李廷,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樊瑤的離開一定另有隱情。
第二天,我如約來到了李廷家,城西一幢單獨的院落,不起眼的兩層小樓,門前的草坪已經很久都沒有修剪過了,兩邊的花也都奄奄一息,泥土乾裂。門口旁隨意放置著幾塊畫板,地上有一些散開的顏料。
李廷請我進門,屋裡也同樣是亂糟糟一片。李廷拿開沙發上的報紙和抱枕好不容易給我找了個坐的地方,然後給我倒了一杯水,「抱歉,家裡沒有熱水了。」
沒有樊瑤照顧的李廷,看起來真的有些可憐兮兮的。
我省略了客套的話,直接問了幾個我感到疑問的地方:「你一開始為什麼不想要孩子,後來又想要了呢?」
「我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我對我的事業沒有安全感,對我的婚姻沒有安全感,我覺得我不能給我的小孩提供一個好的環境,而且瑤兒照顧我已經很辛苦了,我不想她再辛苦,所以我一直逃避,可是瑤兒她一直想要。後來,我決心改變,我想我應該為了瑤兒,為了孩子變得更好,更強大。」
她們嘴裡的李廷一直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形象,沒想到我對面的李廷竟然一口氣給我解釋了這麼多。
「你愛她對嗎?」
「我不知道你所謂的愛是什麼,這些年畫畫,在表達主題的時候,我也經常思考,愛到底是什麼。但如果真要我說的話,我可以告訴你,這些年我畫畫的靈感大多都是來源於瑤兒,她瘦弱的外表,她強大的內心,她像煙,但不會消散。」
「這些你沒有告訴過她?」
「我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比我對於我自己還要懂,所以,即便我不說,她也是知道的。」
對於李廷的這個說法,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笑著搖搖頭:「很多時候,說是一回事,不說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廷抿抿嘴,沒有接話,而是問我:「怎麼樣,有她的消息了嗎?」
我點頭:「鎖定了一個城市,但還是不確定。」
「在哪,就算不確定,我也要去找找試試,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們,只要能夠找到她。」聽到李廷說這樣的話,連我都有些動容。
「找到她是我們的職責,我們有我們的收費標準,不會漫天要價的。」李廷對我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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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和李廷一同踏上了A市的熱土,一切漫漫無期,卻又都迫在眉睫。
那天是七月三日,距離樊瑤離開已經整整一個月了。正直夏日,A市的溫度極高,稍稍一動,渾身便泛出一層細密的汗。
李廷不知疲倦地根據我們提供的地點一個又一個找去,我告訴他:「其實你可以不必這麼心急的,等我們確定了再找也不遲。」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輕笑了一聲:「三十年了,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生命裡有比畫畫還要重要的事。」
聽到李廷這麼說,我沒再攔他,因為我知道他這樣做會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同時也為這段感情感到動容。樊瑤用自己的十年換了李廷的一輩子。
但我不相信李廷這麼蠻橫地找下去會有什麼效果,我們找人也從來都不會這麼漫無目的地找,浪費人力物力。而A市這麼大,找一個人不亞於大海撈針。
就這樣持續了一周,社裡終於查到了樊瑤的準確位置,A市郊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