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雲區石城鎮河北村趕河廠,74歲的郭振福每天都要到田埂上瞅一瞅。
7月末以來,地裡的玉米結了穗,逐漸成熟。郭振福沒有喜悅,他望向玉米地後面枝葉茂密的山林,點上一根煙,眉頭緊皺,「這塊地基本被野豬禍害完了」。
最近幾日,野豬推倒了村裡的大片玉米杆,留下一地被咬爛的「棒子骨」。
「每次倒一片,我就把被撲倒的杆子抱出來,第二天又倒一片。」郭振福說,幾天前,他還和一群野豬正面相遇。那會剛過凌晨5點,他因為擔心玉米地,便順著房子邊上的石階爬到田頭,剛好看到四五頭野豬在啃玉米。
郭振福回憶,這些野豬有大有小,最大的一頭有一米多長,七八十釐米高,鬃毛髮黃,長嘴旁帶著尖牙,發出「哼哼哼」的聲音。「這些野豬一看到我就逃回了山裡。」
近年來,趕河廠的村民越來越頻繁地看到野豬。每當玉米成熟之際,成群的野豬下山尋找食物,村民的玉米地裡損失慘重。
野豬屬於「三有」保護動物,村民只能想各種辦法進行驅趕。圍漁網、放鞭炮等等,但收效甚微,「玉米最後還是餵了野豬」。
村裡每年都向鎮區裡申報一定額度的補貼。趕河廠大隊隊長楊曉華卻認為,這些很難填補村民的損失。有的村民提及,去年只拿到60元的補貼。
在人和野豬的問題上,郭振福也有些矛盾。他知道,動物增多其實是環境變好帶來的變化,但更覺得野豬偷竊了自己的勞動果實——那些本應該黃燦燦地堆在家裡的玉米。
去年十月,趕河廠村村民拍下的野豬畫面。受訪者供圖
野豬來了
「成群結隊,在夜間啃玉米」
石城鎮位於北京市密雲區境西北部,屬於深山區,海拔1414米的雲蒙山座臥境內。趕河廠就在石城鎮的東北位置,現在歸河北行政村管理。村裡有60多戶人家,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留下老人在家務農。
楊曉華是土生土長的趕河廠村人。在她的印象中,10多年前村裡還沒有野豬出沒,只有狗獾會啃食莊稼,造成的破壞並不大。2008年前後,她聽說一位遊客在石城鎮的景區遊玩時遇到了野豬,「當時還是稀罕事」。
最近三四年,野豬越來越不稀奇了。村民幾乎「三天兩頭」看到野豬。它們十分警惕,大多成群結隊,在夜間啃玉米,見到人就逃走。
即使沒見過野豬的,也一定在田裡見過腳印。下雨天之後,印記更加明顯。8月26日,新京報記者在河北村走訪時,倒伏的玉米地中可以輕易找到這種「U」字型的獨特腳印。
這些腳印也遍布河北村肖振利的玉米地。一間房、一些林地和四五畝田,這些都是老爺子留下的產業,64歲的郭凱鳳和姐夫肖振利打理這些已有二十年之久。
肖振利年逾七十,辛苦耕種一整年的玉米地被他看得很重。每到玉米結穗時,肖振利就把電動車開到玉米田頭,徹夜不睡守田。他眼神不好,就把家裡的大狗系在車旁,陪他一起聽田裡的動靜。他還把電線拉到田頭,點好幾個燈,用來壯膽。
晝伏夜出的確有一些效果,野豬不敢靠近肖振利的這片田。但今年玉米結穗時,肖振利剛準備在玉米地周圍圍上塑料布,就在家中突發腦溢血。現在,他還躺在醫院,意識不清,他的玉米地也被野豬撲倒了大半。
「剩下的一點我們也不抱希望了,」郭凱鳳說。
肖振利的玉米田,大片玉米被野豬撲倒。新京報記者 張熙廷 攝
鬥智鬥勇
野豬擅長「打遊擊」
野豬非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但是屬於「三有」保護動物,被列入國家林業局發布的《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
村民知道,捕殺野豬肯定是違法的,他們只能想盡辦法驅趕。
大山裡種的莊稼,常被麻雀突襲,村裡人有許多防鳥的招數。這些招數也都被用作「防豬」。郭振福在苞米地裡插了幾根竹竿,上面穿著鮮豔黃色的反光馬甲,期望能夠嚇退野豬。
但這個辦法馬上被證明毫無用處。「近幾日,野豬甚至把馬甲也拱了」。郭振福又把幾個金屬飲料罐綁在一起,懸掛在十幾根竹竿上,密集地插在玉米地四周。
他想,野豬經過時,金屬罐互相碰撞發出響聲,也許能起到驅趕作用。頭一天,郭振福去檢查時沒發現新的玉米倒地,但幾天之後,野豬又來將玉米吃得滿地都是。「它們習慣了那個聲音,就不怕了」。郭振福有些無奈。
大多數村民都認同,野豬其實是一種很聰明的動物。太老的玉米不吃,剛剛接穗的也不吃,「專挑最嫩的玉米」。實際上,野豬甚至會用身體蹭動玉米杆,通過晃動程度,選擇成熟的玉米啃食。
野豬們擅長「打遊擊」,即使村民頭一晚使用鞭炮驅趕,也沒什麼收效。
66歲的郭家安每天晚上都拿著幾個「二踢腳」,到屋後的玉米地放炮。野豬天黑後就會下山,這個時間很有可能正躲在林子裡。郭家安覺得,「二踢腳」竄上天空後爆炸,能起到震懾作用。
二十多天的時間,他就把過年時候存的好幾捆「二踢腳」都放光了。但第二天,田裡仍有更多的玉米棒被咬碎。「有的時候起作用,有的時候不起作用,完全看野豬的心情」。
還有人在玉米地周圍圍上了漁網。村民們也知道,這種招數有時候防鳥都困難,更擋不住野豬的牙齒。郭振福還曾把被野豬撲倒的玉米杆子抱到田邊點燃,讓濃烈的黑煙順著風吹進林子裡。「完全沒用」。考慮到還有失火的危險,他後來也沒再嘗試。
村裡今年最新式的辦法是,在田裡掛一個吵鬧的收音機,徹夜播放。郭振福說,這個辦法是從隔壁村傳過來的,「聽人說特別有用」。好幾個農民已經率先開始在田裡嘗試,他們期望,能暫時對付一段時間,等到玉米完全成熟。
但總體來說,野豬逐漸適應了村民的種種辦法。
郭凱鳳時常在夜裡醒來後,騎著三輪車在玉米地周圍轉悠。他最近經常能聽到野豬發出的哼哼聲。擔心野豬攻擊人,他不敢進田,就放幾個二踢腳。野豬安靜一段時間,後來又回到田裡拱地。「感覺它們越來越不怕人了」。
肖振利的玉米地,留下野豬腳印。新京報記者 張熙廷 攝
豬進人退
「靠山的地都餵給了野豬」
今年和去年一樣,郭振福田裡的玉米倒了三分之二。
郭振福有四塊田地,加起來有七八畝,都種著玉米。正常產出時應該有500斤,按照往年1.2元一斤,也能有600塊左右的收入。即便留著自用,他一年也至少得收穫200斤玉米,但這幾年收成僅100斤上下,去年只收了70斤。
「(野豬)它這麼一吃,我都不夠吃了」。郭振福說,他只能去鎮裡買大米白面吃。
防範野豬的措施,也增加了農民們的成本。郭振興每年都要花費近千元購買漁網和其他工具,用來保護自己的玉米、穀子地,防止作物被野豬、獾和麻雀破壞,「我這一塊地可能產出也沒有這麼多錢」。
許多村民選擇棄田,「豬進人退」的現象正在出現。村北靠山的好幾塊田地裡,長滿了雜草。農民們將精力都投入到屋前屋後的田地裡,「靠山的地基本都餵給了野豬」。山上的慄子要熟了,考慮到成群結隊的野豬時常出沒,也少有人上山採摘。
雖然在趕河廠,人和野豬的正面衝突事件尚未發生,但野豬的攻擊性也不能忽視。
黑豹野生動物保護站站長李理告訴新京報記者,按照動物對人的危險程度排序,有句俗語叫「一豬二熊三老虎」。野豬性格暴躁,人的一些肢體語言都可能誘發野豬主動進攻,因此野豬傷人事件遠多於熊和老虎。
李理建議,在野外遇到野豬時,應該避免目光對視,並通過樹木和石頭躲藏。此外,野豬體型較大,一旦提速後難以變向,逃跑時應採用折線逃跑的方式躲避攻擊。
在驅趕野豬方面,李理也提出了幾個更有效的辦法。比如,使用CD光碟「樹掛」,可以在白天起到驅逐野生動物的作用。此外,野豬討厭薄荷氣味,在田周圍種植薄荷,或將薄荷製品切分後放在周圍,都有驅逐野豬的作用。這些辦法已經在一些山區開始使用。
郭振富展示被野豬啃食的玉米。新京報記者 張熙廷 攝
尋求救助
「補貼難以填補村民的損失」
野豬的出現,和當地生態環境的改善有關。
李理提到,近年來生態環境保護力度加大,因此在北京門頭溝、房山、延慶、密雲和平谷等區靠山地帶,野豬等野生動物的種群數量不斷增加,生物多樣性程度逐漸完善,與人類活動的矛盾也逐步凸顯。
趕河廠每年都向鎮區裡申報一定額度的補貼,但楊曉華認為,這些很難填補農民的損失。
按照北京市2009年開始實施《北京市重點保護陸生野生動物造成損失補償辦法》,野生動物造成農作物損失,按照核實的損失量和當地區(縣)上一年度該類農作物的市場平均價格計算,補償全部損失的60%至80%。
因保護重點陸生野生動物造成損失,導致家庭生活困難的,可以向當地民政部門申請救助。「符合社會救助條件的,當地民政部門應當適時給予救助」。
密雲區園林綠化局園林綠化調查隊張德懷也提到,2009年,密雲區對「六種一類」——即狼、野豬、豬獾、狗獾、黃鼬和豹貓,以及猛禽類動物造成的損失給予補償。今年以來,考慮到野生動物對農民造成的損失增大,密雲區將補償的幅度由60%提高至80%。
對於趕河廠及周邊區域農民報告的農作物受損情況,張德懷表示,已有人員正在核查,相關情況將在此後的數月匯總到園林局,經過確認和公示後,預計12月底會將相應補貼撥付給村民。
相比起補貼,村民更多時候是覺得一年的辛苦白費了。郭振福說,自己有一次拿了60多元的補貼。「去年和大隊商量時,我覺得錢就少,乾脆就不申報了」。
在人和野豬的問題上,郭振福也有些矛盾。他知道動物增多其實是環境變好的一件好事,但更覺得野豬偷竊了自己的勞動果實——那些本應該黃燦燦地堆在家裡的玉米。
而被問起以後是否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應付野豬,郭振福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望向他的玉米地。
地裡的玉米杆倒了大半,苞葉被刨開,被咬爛的「棒子骨」散落一地。
新京報記者 張熙廷 張娜
編輯 左燕燕
校對 李世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