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1日,正在長徵的紅六軍團攻取貴州黃平縣城舊州。這一天,外國傳教士勃沙特夫婦、海曼夫婦及兩個孩子和格蕾絲·恩布倫小姐在舊州遭紅軍扣留。已婚婦女和孩子幾乎當場釋放。一星期後,格蕾絲·恩布倫小姐在途中因昏迷也被紅軍釋放。
1935年11月,海曼在被關押413天後獲釋;5個月後,勃沙特在隨紅軍長徵560天後,最終獲得自由。
勃沙特夫婦是參加完在安順舉行的「復活節」活動後回鎮遠,途中經過舊州時,被紅六軍團俘獲。
年輕時的勃沙特
勃沙特(Rudolf Alfred Bosshardt,1897-1993),出生於瑞士,生長在英國曼徹斯特,25歲時受英國基督教會派遣來華傳教。他在杭州接受漢語培訓時,中國老師給他取了個漢名薄己,字復禮,取「克己復禮」之意。他被分到貴州遵義,認識了瑞士同胞——比他早兩年來到貴州的女教士露茜,1931年他們在貴陽結婚,不久一起被派往鎮遠教堂。
時任紅六軍團軍團長的蕭克將軍多年後說,扣留勃沙特主要是從軍事需要的角度考慮,「我們知道這幾位傳教士有條件弄到藥品和經費,於是,提出釋放他們的條件是給紅軍提供一定數量的藥品和經費。」
蕭克將軍長徵途經湖南新化縣時留影
紐西蘭籍傳教士海曼(Arnolis Hayman1890-1971)在被扣押413天後,1935年11月18日被釋放。他1936年11月成書的回憶錄原稿《誰將分離》(《Shall Separate》),2010年經整理後在美國出版。
勃沙特創下獨一無二的記錄。他跟隨紅軍部隊共同行動了560天、18個月,走過貴州、四川、湖北、湖南、雲南五省,行程6000英裡,約合1萬公裡,在外宿營達300多處。
1936年4月,勃沙特被釋放後面露笑容騎在馬上
1936年4月12日,雲南富民,蕭克找到勃沙特:「你是一個瑞士公民,瑞士不是帝國主義國家,沒有同中國籤訂不平等條約,也沒有在中國設租借地,我們決定放你走。」當晚,蕭克主持宴會並親自下廚做了粉蒸肉。紅六軍團保衛局長吳德峰送了勃沙特路費10塊大洋。臨走時,蕭克對勃沙特說:「將來我們還是朋友。」
1936年版《救贖之手:為基督在中國被擄》
勃沙特回到昆明,很快就在他人協助下,撰寫了回憶這一段經歷的《救贖之手:為基督在中國被擄》,1936年12月由倫敦哈德爾·斯託頓公司出版發行。這是外國人記錄、介紹紅軍長徵的第一部著作,比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還要早一年。
勃沙特隨後與露茜回英國,1940年他們再到貴州盤縣傳教,辦學校、診所。1950年勃沙特夫婦離開貴州赴寮國巴色工作。1965年露茜在巴色病逝,次年勃沙特回到曼徹斯特定居,他是曼徹斯特華人基督教會的創始人。1993年,96歲的勃沙特病逝於家中。
1984年,美國著名記者哈裡森·索爾茲伯裡前來中國採訪,寫信向蕭克提及當時曾幫助他翻譯地圖的勃沙特,並幫助他們重新取得聯繫。索爾茲伯裡在《長徵——前所未聞的故事》中稱,勃沙特的印象記「是長徵中以局外人身份寫的惟一印象記」。
蕭克將軍一直懷念同勃沙特的作,認為他「是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解決了我們一大難題」。蕭克帶信給勃沙特,並委託外交人員前往曼徹斯特看望他。勃沙特的著作很快就被翻譯成中文出版,蕭克還為中文版口述了前言。
法文貴州地圖
被反覆提及的勃沙特對紅軍的著名貢獻,是他應蕭克的請求,為紅軍翻譯了一幅法文的貴州地圖。勃沙特在他的《一個西方傳教士的長徵親歷記》(中國畫報出版社2018年出版)第一章《被捕》中這樣說:
「第二天(1934年10月3日),紅軍向前方一個集鎮進發。他們經過考慮後,將格蕾絲·恩布倫小姐放在隊伍後面,不過天黑前也要到達宿營地。當晚,我們宿營在一個破廟中,我們被指定在後大殿的地上過夜。房子裡已生起一堆炭火,這時年僅25歲的蕭克將軍把我叫去,請我為他翻譯一張法文版的貴州地圖。他相當熱情、開朗,是一個充滿追求精神的共產黨將軍,正希望在貴州東部建立一個共產主義的政權。」
蕭克對此念念不忘:「在舊州教堂,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穫,就是找到一張暈渲式的貴州地圖,有一平方米大,對於不熟悉貴州地形的我們,這張地圖是非常珍貴的。我馬上把它取下來,但上面所標的地名都是外國文字。稍懂外文的張子意和袁任遠說不是英文,看不懂。我聽說那個叫薄復禮(即勃沙特)的傳教士會漢語,雖然講得不太好,但能聽得懂,就請他來。薄復禮看了地圖,說是法文。我讓他幫助把地圖上的地名翻譯成中文。於是,兩人就在一張四方桌子,展開地圖,用一盞煤油軍用馬燈照明,他講我記,整整幹了大半夜,把我想要知道的與二軍團會合的那個方向的地名都註上中文。傳教士幫助我翻譯的這張地圖,對我們在貴州行軍作戰,決定部隊的行動起了好作用。」(見《蕭克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97年)
後來,我們就靠這張地圖與賀龍同志的二軍團會合了。
紅六軍團的老紅軍回憶了此事的一個細節。是時,有人謂薄復禮為「帝國主義分子」,該殺;謂地圖為「帝國主義文件」,該燒。蕭克將軍見之則大喜,曰:「吾獲二寶也!」時人不解,問將軍:「鳥人鳥語,鳥圖鳥文,何為二寶?」將軍對曰:「薄是瑞士人,瑞士不屬於帝國主義國家。其次,瑞士與法國同屬歐洲,應通法語,當為大用。」是日晚,將軍禮待薄復禮,持馬燈,請薄翻譯地圖,將軍以中文記之,夜半畢。陶漢章將軍說,後此地圖在紅六軍團行軍作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陶將軍言此贊曰:「蕭克將軍文化高,有水平,處事深謀遠慮,非一般工農幹部所能比啊!」(吳文峰《軍中學者肖克》,《湖南日報》2006年)
法文貴州地圖當時懸掛在舊州天主教堂的牆壁上。這個教堂1901年由法國傳教士莫若瑟神父多方籌資修建。教堂建築為歐洲法式風格,長12米,寬8米,為東西座落,房牆均為古方磚修砌。東面房牆超出屋脊一米,頂上中部高兩端低,壁上有三個圓形玫瑰窗子。教堂內結構獨特,中部五處為尖塔形結構,形狀如四把張開的巨傘,六根大柱頂住屋頂橫梁,極為巧妙。
法文貴州地圖原件,現存於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黃平舊州的天主教堂誦經堂右側的入口處,放置了一張按原版尺寸的複製品,複製水平高超,幾乎與原圖毫無差別。
地圖名為《Carte de la province de Guizhou de Chine(中國貴州省地圖)》,比例尺三萬分之一。未標明出版機構、編纂人及出版時間等信息,但從該圖將省內的二級行政區分為黔中道(Rég i o n centrale de Guizhou)、鎮遠道(Région de Jeangeuin)、貴西道(Région de l`oust de Guizhou)來看,應該是民國初年,即1913年撤府分道至1923年廢道後出版的。此外,該圖左上角還插入了鎮遠附近圖、貴陽(Guiyang)附近圖各一幅,左下方插入了畢節(Bizié)附近圖一幅。這幅地圖對地名標註比較詳盡,圖中黃平稱為「Ruenping」,在今新州的位置,未標西州,向西北可見「Wongan(甕安)」,再向西北過「Wouziang(烏江)」可見「Zunegy(遵義)」。
1984年,山東省博物館的嚴強意外地從該館朽壞了的地板縫中,找到了僥倖躲過劫火的1936英文版《救贖之手:為基督在中國被擄》。他與席偉將此書譯出,以《神靈之手》之名,交《貴州文史叢刊》分四期在國內全文刊登,成為20世紀80年代長徵史料的又一次重大發現。《神靈之手》轉載了《救贖之手:為基督在中國被擄》中的勃沙特隨紅軍長徵路線圖。由於勃沙特在紅軍中的特殊身份,他不能像斯諾那樣自由地對紅軍官兵進行採訪和交流。因此,他書中的人名、地名和事件等,大部分是他隨軍行動時憑藉自己的印象及感悟記錄下來的,因而存在語言不通和口誤等情況。然而就是原版中勃特的這幅英文路線圖,成為解開他18個月經歷的密匙。
傳教士隨軍長徵路線圖中譯本
傳教士隨軍長徵路線圖英文版
在勃沙特隨紅軍長徵18個月的所見所聞中,記述最多的,是艱苦轉戰中的紅軍在行軍、戰鬥、生活和學習等方面的真實細節。他認為,這支軍隊之所以能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生存,是因為有信仰和精神的力量《神靈之手》譯者為此還製作了中文版的勃沙特隨紅軍長徵路線圖,是對英文路線圖的考證和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