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70後上海女作家滕肖瀾推出新作長篇小說《心居》,這是一部講述滬上味道與人間煙火的文學作品。據悉,《心居》將會被改編成電視劇,由《蝸居》導演滕華濤執導,目前正在籌備中。記者專訪滕肖瀾時,她正在《心居》電視劇劇組緊張地創作。
《心居》滕肖瀾 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心居》電視劇海報
滕肖瀾
滕肖瀾1976年生於上海,是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上海市作協專業作家,著有長篇小說《城裡的月光》《海上明珠》《乘風》《城中之城》等,小說集《上海底片》等。中篇小說《美麗的日子》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心居》是滕肖瀾的長篇小說新作,深潛於生活,道盡普通人對「小日子」不懈持有的熱望,紛雜日常中的極力爭取。小說寫的是此刻的上海,有著生於斯長於斯的城市常住者,折騰半輩子只為落葉歸根的老上海人,不想變得透明而努力上進的新上海人。
滕肖瀾在寫作時沒有把買房、賣房的過程作為主要內容,她想寫的是房子對不同的家庭、不同的階層所造成的影響。滕肖瀾坦言首先希望做到真實,希望寫完以後,能夠讓包括老上海人和新上海人看過後都覺得真的是上海,不是編出來或想像中似是而非的上海。
滕肖瀾在寫這本書時也沒想好叫什麼,她問好友,故事以房子作為切入點,寫的是當下上海各個階層老百姓的生活,你看看有什麼好點子?朋友提議「居心」,滕肖瀾索性把這兩個字反過來,變成「心居」:「故事裡以馮曉琴為代表的新上海人,夢寐以求在上海有一套房子,『心』是她心裡的居所,同時也諧音『新』,相比老上海人的房子有一層新,她希望有嶄新的居所」。
小說的兩個女主人公顧清俞和馮曉琴的處境有著明顯的對比,這對大姑子和弟媳,一個是上海本地人,一個是外地媳婦;顧清俞是精英,收入很高,上來就要買一套兩千萬的房子。她的雙胞胎弟弟是個「飯桶」,弟弟和弟媳婦過得窘迫。馮曉琴一直想在上海買房,但又沒錢,只好找大姑子借錢,由此產生了微妙的心理活動。
房子既要安放肉體,也需承載靈魂,是最好切入現實的題材。在當下要寫上海百姓的生活,房子是繞不過去的點。《心居》中,原本要好的三兄妹正是因為一套房子產生了矛盾。「我其實一開始想寫一個大家庭,從顧家三兄妹開始,下面有各個小家庭,上面還有顧老太,四世同堂。這些年上海的房價漲得非常離譜,我也有買房的經歷,房子對上海人而言到最後已經不是一套房子這麼簡單了,會有很多外延的東西,多少會撼動上海人原有的價值觀。」滕肖瀾說。
書鄉專訪
脫離生活就是失敗
書鄉:正在拍攝的電視劇中,顧清俞和馮曉琴形成了有趣的對比,您作為上海人,怎麼看小說中「老上海人」和「新上海人」的差別?
滕肖瀾:這兩位女主人公相似的地方是她們都很能幹,會為自我考慮,作為現代女性,她們的性格有很多相似之處。當然這姑嫂兩人因為處境不同,顧清俞是上海人,有一點點微妙的居高臨下,我在寫作時也特別注意這其中的分寸問題,沒有讓兩個人相處變成「看不起」,兩人之間是客氣地相處,顧清俞心裡可能有些看不慣的地方,但不會說出來。現在上海也有很多新外地媳婦,大部分老百姓過日子不可能像電視劇那樣整天吵鬧的,過日子就是為了好好過日子。
書鄉:這是您第一次做編劇嗎?做電視劇的編劇與創作小說有哪些不同?會不適應嗎?
滕肖瀾:是第一次做編劇,現在劇本寫了大半。小說要更率性一些,有許多主觀性的東西,比如心理描寫和氛圍渲染。劇本是不同的,劇本要有畫面感,要把一切都變成畫面展現給觀眾。而且劇本是團隊創作,要不停討論修改,要參考大家的意見。一開始完全不適應,我會按照小說裡情節的走向去慢慢地娓娓道來,導演跟我說這樣寫呈現出來的畫面是有問題的,給了我很多意見。電視劇比小說也會增加很多戲劇衝突,不然二十多萬字的小說肯定撐不了三十多集。我在寫的時候會不停地提醒自己,衝突是跟著人物走的,不能為了吵架而吵架。觀眾看了之後覺得人物脫離生活,那就是失敗。
書鄉:顧清俞是典型的上海女人,你希望電視劇呈現出來一個什麼樣的形象?
滕肖瀾:顧清俞是一個典型的上海白領,有學歷,有文化,有顏值,家境很好,為人自信,前期的人生比較順利。她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人,相反,她很有教養,性格溫和,智商情商都高。我周圍的很多上海女人與電視劇中的上海女人是不太一樣的。很多劇刻畫的是迎合他人心目中的上海女人的形象,這不是真的上海女人,至少不會感覺是很凌厲的、充滿稜角的。很長時間裡,大家對上海男人也會有「窩囊」的印象,這對上海男生是一種誤會。我希望通過我的小說看到上海人真實的樣子。
書鄉:有評論把你稱為「新海派作家」,你怎麼看這個「新」,有哪些「海派作家」對你影響較深?
滕肖瀾:其實不是「新」或「舊」,而是每個人都會寫自己最熟悉的上海,這是我們的區別。我個人喜歡王安憶和金宇澄,他們的小說可以當教科書看,寫上海寫到那種程度就沒有話說了。我在寫作初期遇到過一些困難,我想寫熟悉的生活,也有許多素材,但不知道從何下筆,很迷惑,就會看許多上一代上海作家的作品,發現原來小說可以這樣寫,茅塞頓開。都說寫作是沒有教材的,但他們的小說確實是我寫作的教科書。
上海人寫上海有盲區
書鄉:《心居》寫作的是當代上海人的故事,其中寫了各個階層各形各色的人物,人物原型是你身邊的人嗎?
滕肖瀾:我寫的是當下的上海,是大家正在過的生活,這就會有一個很大的挑戰,讓大家覺得這不是上海的感覺。我不想寫得很狗血和誇張,我想儘可能地寫出普通人日常的生活狀態,所以我也做了很多功課。小說裡寫到了各個階層的人,絕大多數不是我自己的經歷,我只能從生活中觀察和發掘我曾經接觸過的人,將他們的影子集中起來到一個人物身上,將心比心,感同身受,想如果我是她會怎樣,人和人的感情是有「共情」的。
書鄉:您說自己作為上海人寫上海,反而更難,有時會「燈下黑」,為什麼?
滕肖瀾:我整天生活在上海,某種程度上做不到從第三者的眼光看上海,有時會少一些客觀。所以上海人寫上海可能會有盲區,因為身處其中,已經習慣了,不那麼敏感了,激不起水花了。
書鄉:《心居》中馮曉琴這樣的外地媳婦和上海婆婆之間的相處十分包容客氣,上海的父母對孩子找本地人或外地人結婚怎麼看?
滕肖瀾:我不覺得上海人「排外」。很多人對上海人有一種刻板印象,有誤會,其實上海人骨子裡是很息事寧人的,信奉「你好我好大家好」。這種態度並不是說我對你沒有意見,但是為了過日子的平衡,我會有所保留和妥協。親戚之間也是這樣,有時候會劍拔弩張,但大部分時間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我記得我小時候老師講課會說上海話,但現在你不管做什麼,大家對說普通話已經習以為常了。上海已經是一個融合的上海了。
書鄉:《心居》也寫到了知青子女,您本人也是知青子女,知青子女有什麼特點?
滕肖瀾:我從小看著父母在他鄉會有一種失落,耳濡目染父母的情緒,我回上海之後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所以會更懂得珍惜,對父母來說也是一種落葉歸根。
社會心態一直在變
書鄉:《心居》裡寫到了很多買房子的問題,在大城市安居確實是當代人的重大課題,您想通過這部小說表達什麼樣的價值觀?
滕肖瀾:我小說寫到上海的房子貴得離譜,其實大城市都是這樣。對很多「新上海人」來說,房子的影響是巨大的,很多矛盾是單純地因為具體的某個房子。在寫小說時寫到房子,也會覺得比較悲哀。我們小時候父母總說,你要好好讀書,找個好工作,結婚生子;但現在你設想一個人如果此前沒有任何根基,在上海靠工資買房子是很困難的。房子如今已經撼動了上海人的價值觀,不管是新上海人還是老上海人,我們開始覺得通過努力可能也無法達成買房這個目標。另一方面,上海很多年輕人的父母有一些房子,他也不用再努力,靠收房租就可以過活。確實存在這樣的現象,現實會給人重重一擊,也會影響到年輕一代的奮鬥心態。我覺得這對整個社會並不是一件好事。
書鄉:現在年輕一代中開始流行一種觀點,不結婚生子就不用背負買房的壓力,也不用參與到社會評價系統中,您怎麼看?
滕肖瀾:一些年輕人想法就是一輩子租房,我在小說裡也寫到很多新上海人買房的希望非常渺茫,就選擇租房,可能慢慢地很多老上海人也會這樣,因為很多老上海人也只有一套房子,那麼如果不能置換,他們的後代也會選擇租房。社會心態是一直在變化的,我小說裡寫的是當下的情況,未來可能就不一樣了。
書鄉:您在小說中也寫到這一代獨生子女的問題,您是獨生子女嗎?您認為獨生子女壓力大嗎?
滕肖瀾:我有一個妹妹,但確實我能體會獨生子女壓力很大。夫妻兩個人要照顧四個老人,兼顧不到的。但將來的養老系統、條件和現在應該會有很大變化,等到現在的中年人變成老年人後,心態也會發生變化,不一定要求子女一定要照顧自己,會有更多的人去養老院等養老機構,都是現狀在改變人的價值觀。
來源 北京晚報
作者 陳夢溪
流程編輯 邰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