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母書
@劉嘉雯
回家第一晚
照例為我換上乾淨的床單
拿出父親自己買的新衣
吐槽他的眼光
「等女兒找到好人家訂親那日
讓父親穿我買的衣裳，明朗清健」
我總是不合時宜打斷她的憧憬
我懷疑世間的無價寶、有情郎
也隨百寶箱怒沉海底
往深看，越杳無音訊
母親與女兒的不同
是否——
母親總在竭盡所能的滿足女兒
女兒總是理所當然的等待寬容
是否為人母都這麼慷慨
付出了小半生
付出一切的好
還要說：
「抱歉，想給你更多
卻只能給這麼少」
2019.5.12
給我
給我遠方，可以柳暗花明
給我月光，照亮你眉眼如畫
給我庭院，吹花嚼蕊，素心聽竹
給我一粒種子，囤了一個四季的情話
著急長出綠芽
再給我一個你 琴瑟在御
供我一生流浪
有枝可棲
借
聽說
寫詩這件事 不能明修棧道
想你也是
一定要借著點什麼 暗渡陳倉
比如
把一滴墨藏進水裡
是清白的
比如
書法的筆畫
要一波三折
還要欲拒還迎
比如
左手寫字，反著看書
都是天生
或者
把眼裡長出的秋水
隱秘的摁回去
假裝
一片月光的凋謝與你無關
在水底，呼喚一朵雲
在水底
輕輕呼喚一朵雲
雲一應聲
就落地成水
一首詩
從詩人的袖口
失足跌進一池水裡
一隻藍豆娘
飛過麥田
一隻魚
拾到詩人的詩
就不甘心只是一隻魚
褰裳涉溱
要像一個人類
愛另一隻魚
醉
月色撩人，應是佳期
此時應該有葡萄美酒
用以自斟，自飲
說出一句話
再順藤摸瓜 回答自己
從厚厚的畫冊，翻出那日黃昏的銀杏葉
把那段玫瑰味的月光，餵養豐滿
好像我們又一起
接杯舉殤，悅豫且康
我說：太美好的人事物
總是警惕的像一尾魚
風吹草動，說溜就溜了
2019.04.20
用一切愛，抵抗遺忘
無人可愛，便愛佛祖。他大慈大悲
愛王公將相，飛禽走獸。愛無病呻吟的我
儘管有些不厚道
我要抱緊一切 能抱住的稻草
無所謂是否是一粒雨滴
懸在簷角，將落未落
愛讓一隻螢火蟲，夜裡翻山越嶺
有了燈塔指南針
2019.6.2
聲聲慢
一個早上 不停燒水、刷洗杯子
也不是無事可做，才無所事事
窗外雲和雲 忙著翻車 製造事故現場
我只埋頭洗杯子
開水微微燙著我的指腹
這時 可以把心先丟到一邊
默念一聲——這人間、這肉體
如此混帳
2019.5.19
你不來，花不開
我撬開很多個夜與夢
夢裡路途遙遠
我忙著醞釀十裡春花
忙著花汁入墨 給你寫信
忙著等你來邂逅相遇
你不必風塵僕僕
縱然信箋轉黃
郵差已老
你只管來
你來了
花香的小手會妙筆生花
畫一幅湖光山色
畫一片茂林修竹
也把你和我 畫進畫裡
失眠記
在坦蕩蕩與常戚戚之間
不偏不倚，我是女子
鍥而不捨用冰雪堆砌肝膽
喜歡孤光自照，喋喋不休
平息一場內在革命後，再揭竿起義
蓋多少我名字的私章
也不能自由的支配我信馬由韁的胡思亂想
失眠乃兵家常事
那些蓮子一往情深地扎進深不見底的蓮蓬
排除異己，自立門戶；
還有我，起身推窗。讓雨聲進來
讓失眠張燈結彩，青春作伴好還鄉
我原諒我是女子，再三自食其言
天明後，重新和自己約法三章：
早睡早起，珍愛肉體，鍾情靈魂
2019.04.25
縮小的祖母
她仰望遠方
像一根破舊的稻草
煢煢孑立著
安插在入冬的曠野
風很小
沒有繞過她
曾幾何時 她也意氣風發
故意將假幣放在路上
一本正經的捉弄過往的妯娌
把腰笑成一束成熟的麥穗
歲月還滴水不漏
風燭的晚年 日漸式微
風雨如晦的日子
也不能生長出多餘的力氣
為孫輩收攬起那些驚起的風霜
月光再輕
也提不起來了
她喜愛的菜園
剩出青草離離
白鷺
褰裳涉江
江水濯你足，濯你衣
你飛起 銀碗盛雪
像一紙狀書
將我立字為據
不要驚動這水面
一潭水像死去沉靜
萬物會一一映現
去蕪存菁
重要的沉澱心底
浮出水面的、自生自滅
「要保持潔淨，就要學會用汙水清洗」
孔雀為了乾淨的華裙
在獵人的詭計前束手就擒
萬物謙卑
你當也是
2019.6.22
暗戀桃花源
你來了，與我一樣的顏色
斜過身子同你問好
又混跡人群
我見過你，在黃粱
那年春日遊
你在陌上，杏花吹滿頭
等待會有精靈浦克在你眼睛抹上花汁
睜眼後你會愛我、不可自拔
後來杏花謝了，你我散了
「當人類不可理喻的愛著，眾神便會變得嫉妒……」
一個人不想失去
就先去失去
意外之喜給不抱希望的人
現在
你挨著我坐著
我們近在咫尺
我們彬彬有禮
欲言
手中搖晃的水說去一半
吹簫拉琴的竹葉說去一半
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
又忘言
2019.6.22
月圓不是圓
農曆十五，陰。嫦娥的碧海青天
隱於黃沙漫天——這殘舊的燈盞
抄經。無可無奈，月初許下的願望
月圓，還能繼續等待實現否？
梔子、夾竹桃，摔落在地
所謂圓滿，是個偽命題，沒有恰得其時，沒有恰如其分
2019.5.19
裂變與統一
圍桌而做，四個女子
三個皈依。餘我，還未
我原可以順水推舟
皈依坐中的僧人，卻
本能的婉拒
我對自己尚且
以懷疑，以否定
青山隱隱，我在山外
不識雲中，佛的真相
壞人們排隊，放下屠刀
在佛前起大慚愧心
舊的刀柄敲打木魚
他們五蘊皆空，佛光普照
我提刀
橫刀對自己
抽刀斷水
沒有神功秘籍
斬去我執
啄木鳥的醫術
只能挑出樹表面的蟲害
自身的腐朽
自身求自愈
「認識你自己」
我在人間，部分下落不明
「我何處來，又何處去」
用不斷裂變，裂變……。
一朝統一
之外
樓梯口一樹盆栽，年前整棵的，枯朽
打掃敗葉，用剪刀
剪去枯枝
剪的狠，深入骨髓的一半
年初長出新綠
我給每一片葉子，取名字
飛燕最輕，讓她枝頭舞
玉環妃，也不能怠慢
不讓鬚眉那片，是梁紅玉
裂痕的是虞姬
魚玄機愛意氣用事，藏裡面
三個女人一臺戲，太多，容易吵架
另一半枯枝，也狠狠剪去
過幾個月，就有新的葉片
最得我心那片，非張孝祥不可
其他的，蘇軾、段譽、柳夢梅、沈從文……
他們可以插科打諢，相思相見不相親
不可以拜堂洞房，摔鍋碗瓢盆
我會悵然若失，喊出某個他們之外的名字
沒有日日自新的遺憾
沒有幡然領悟的長籲短嘆
得-未曾-有。我遵循著能量守恆
失去以另一種得到，或救贖
2019.6.5
一些美好，值得翹首以待
花期將至，守著窗兒，等花
抽盡心絲繡紅妝 合歡一開，我就繡合歡
有一兩樹，按捺不住，先發制人，亮出自己
久別重逢，與最低的一枝，握手言歡
明月在枝，多麼溫柔。風慢慢吹，花慢慢落
靜坐樹下，我的裙擺很大，可以接很多
2019.6.1
作者簡介：劉嘉雯，筆名搗素，福建福安人，詩歌散文散見於《寧德文藝》《今日霞浦》《霞浦周報》《海岸線》等報刊及公眾號。有作品入選《霞浦文學七十年作品選》叢書。現就職於福建省霞浦縣福寧書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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