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朱元璋對於貪官和士大夫的特權極為反感，所以後世醜化朱元璋，宣稱朱元璋「大殺功臣」的遠不止金庸一人。但是我們如果認真考證的話，就會發現這些說法是大大誇張了。朱元璋所殺的那些開國將領當中，地位最高的也不過是藍玉。而藍玉和雲南的沐英類似，大體相當於朱元璋的子侄輩兒，以徐達、常遇春為代表的朱元璋兄弟輩兒的那些開國將領，基本上都得到了善終。
【本文為作者鹿野向察網的獨家投稿】
近日，由金庸小說翻拍的網絡電視劇《倚天屠龍記》熱播，不少人又把劇中和書中一些相關對歷史的解釋當成了真實的歷史。其實，這部作品只是借用了一點歷史的背景，和真實的歷史相去甚遠。筆者在這裡就簡單說幾個較多被人誤解的地方，以供朋友們參考。
一、明初功臣真的只有湯和善終嗎？了解一點香港文藝界情況的人應該都知道，在寫《神鵰俠侶》期間，金庸的思想和政治態度急劇向右轉，《倚天屠龍記》是金庸同香港的左派決裂以後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不過那個時候金庸還沒有徹底下定和左派決裂的決心，雖然也寫了一些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殘酷，但是也並沒有什麼害死韓林兒，謀奪明教教主的情節。大結局是周芷若利用張無忌答應她的條件，要求他繼承峨眉派掌門。張無忌覺得自己不再適合兼任明教教主，就把教主讓給了楊逍。
但是在後來的修訂版和新修版當中，由於世界的政治形勢和金庸本人的政治立場越來越右，所以其就不斷的增加醜化窮苦人出身的朱元璋的內容，以影射為窮苦人打天下的中國共產黨。修訂版當中增加了朱元璋用欺騙的手段迫使張無忌退位的內容，新修版又增加了朱元璋利用武力逼宮的內容，並且宣稱「明朝開國大將當中，只有湯和一人善終」：
【而據野史傳聞，常遇春因病早亡，徐達卻遭朱元璋下毒暗害而死。明朝開國諸大將中，能得保天年而獲善終者，只湯和一人而已。此人庸庸碌碌，向來唯朱元璋之命是從，是以不為朱元璋所忌。】事實果真如此嗎？的確，由於朱元璋對於貪官和士大夫的特權極為反感，所以後世醜化朱元璋，宣稱朱元璋「大殺功臣」的遠不止金庸一人。但是我們如果認真考證的話，就會發現這些說法是大大誇張了。朱元璋所殺的那些開國將領當中，地位最高的也不過是藍玉。而藍玉和雲南的沐英類似，大體相當於朱元璋的子侄輩兒，以徐達、常遇春為代表的朱元璋兄弟輩兒的那些開國將領，基本上都得到了善終。
不信，我們就看一下《倚天屠龍記》的原文。其在介紹朱元璋登場時，宣稱其有七個結義兄弟，除了徐達和常遇春之外，還有湯和等五人：
【一個方面大耳的姓湯名和；一個英氣勃勃的姓鄧名愈；一個黑臉長身的姓花名雲；兩個白淨面皮的親兄弟，兄長吳良，兄弟吳禎。】稍有一點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這7人當中除了花雲在同陳友諒的作戰中犧牲，另外6人全都得以善終。怎麼能說「善終的只有湯和一人」呢？
之所以出現這種前後矛盾的情況，最大的可能是因為前面朱元璋這一段登場的情節是在最初報紙連載的時候就已經寫了，當時的金庸還沒有下定決心醜化朱元璋來影射中國共產黨，後來修改的時候又把這個事兒忘了，於是就出現了這種顧頭不顧腚自我打臉的情況。
二、朱元璋真的是個醜八怪嗎？另外，各版本《倚天屠龍記》當中都強調朱元璋是個長著一張豬腰子臉，而且滿臉大麻子的醜八怪：
【最後是個和尚，相貌十分醜陋，下巴向前挑出，猶如一柄鐵鏟相似，臉上凹凹凸凸，甚多瘢痕黑痣，雙目深陷，炯炯有神。徐達道：「這位朱大哥，名叫元璋，眼下在皇覺寺出家。」】應該說，這種說法確實流傳的很廣，但是並不符合歷史的事實。不容忽視的一點是，所有正規的資料都是記載朱元璋在參加元末農民起義之初，正是因為長得帥才被郭子興選為親兵，然後又把乾女兒馬氏嫁給他：
【子興奇其狀貌，留為親兵。戰輒勝，遂妻以所撫馬公女，即高皇后也。《明史·卷一·本紀第一》】試問，朱元璋如果真的是一個豬腰子臉的大麻子。誰會讓他當類似儀仗的親兵，甚至當女婿呢？
另外，從現存的明朝歷代皇帝在位時畫師給他們畫的畫像中可以看出，明朝之後的各位皇帝長相都和正規畫像當中朱元璋那個比較好看的長相基本一致，而和某些傳說當中「豬腰子臉大麻子」的長相完全不同：
不過需要指出的一點是，現在一些人認為「豬腰子臉大麻子」是清朝人為了刻意醜化朱元璋的形象而編的，其實並非如此。在明朝的民間文化當中，「長得帥」和「無能」基本是可以劃等號的。像《西遊記》中美男子唐僧就沒有任何降妖除魔的能力，全靠「毛臉雷公嘴」等幾個動物園裡出來的醜徒弟幫忙。
正因為這個緣故，從朱棣上臺起，就不斷的神化朱元璋，宣稱朱元璋「身具異相」。像永樂十一年（1413），建孝陵神功聖德碑時，朱元璋的長相就成了「龍髯長鬱，項上奇骨隱起至頂，威儀天表，望之如神」。在後來的傳說當中，朱元璋的相貌越來越奇特，其實也是為了神化他，而不是醜化他，意思都是朱元璋是「上應天命的帝王之相」。所以明朝中後期起，很多人就根據這些宣傳的資料繪製了朱元璋的醜八怪畫像，來進行崇拜。
當然，現存的朱元璋那副慈眉善目的畫像應該也不完全準確。因為正規的史料當中記載的朱元璋都是一個很有男子漢氣概的人。從朱元璋後世子孫的畫像當中也可以看出，他們雖然和朱元璋長相接近，但是神態卻有很大的不同，並不是那種慈眉善目式的模樣。之所以朱元璋晚年畫師們的畫像將其畫得慈眉善目，很有可能是應朱元璋的要求，為了緩和當時的一系列重大案件造成的緊張局面而做的修訂。綜合這幾方面考慮，歷史上真實的朱元璋應該類似於胡軍所出演的朱元璋形象。
三、明朝的國號真的出自明教嗎？《倚天屠龍記》給人最大的影響，恐怕就是讓不少人誤認為明朝的國號來自於明教，也就是西亞的瑣羅亞斯德教的一個支派摩尼教。然而事實上，明朝的國號主要來自於元末農民起義當中的佛教淨土宗的一個支派白蓮教。無論是朱元璋還是韓山童、徐壽輝，都是佛教信徒，而不是摩尼教的信徒。
瑣羅亞斯德教系統和佛教系統都崇尚光明，但是兩者又有著很大的區別。瑣羅亞斯德教和支派摩尼教都主張善惡二元神論，認為世界上有光明和黑暗兩個神，光明必將戰勝黑暗，所以人們應該信奉光明神。佛教則是主張多元神論，認為世界上有很多的佛和菩薩，其中比較有影響力的有創建了佛教的釋迦摩尼佛或曰如來佛；創建了西方極樂淨土的阿彌陀佛，又被稱為光明之王，簡稱「明王」；主管未來救世的彌勒佛等等。現在大多數人認為，元末農民起義當中的口號「明王出世，彌勒佛下生」，其實就是指的佛教當中救世主彌勒佛出現，並創建明王阿彌陀佛那種極樂淨土的意思。
當然，由於在方臘起義之後系統化的明教記載已經非常稀少，其信仰主要流散於民間並和佛教融合。所以也有一部分學者認為，白蓮教的「明王出世」，可能也受到了明教的影響。但是不管怎麼說，白蓮教主要的來源是佛教而不是明教，明朝的國號也並非取自明教的「明」，應該是沒有多少異議的。
四、元末真的有「汝陽王府」嗎？《倚天屠龍記》的中心內容之一就是一個多角戀的故事。其中女一號趙敏被稱為汝陽王察罕特穆爾的女兒，是典型的蒙古貴族，恐怕也正是這種身份的差異才使得這部小說能夠廣泛流行。
然而事實上，其原型人物元末名將察罕帖木爾和書中的察罕特穆爾是完全不同的。此人是類似於曾國藩式的人物，本身並不是什麼大貴族出身，只不過是在農民起義期間組織了一些地主武裝，後來發展壯大了而已。所謂「汝陽王」是他死之後元朝皇室追贈給他父親的封號，他本人的封號是「潁川王」，這種追贈的封號是根本不能世襲的：
【及葬，賜賻有加，改贈宣忠興運弘仁效節功臣，追封潁川王，改諡忠襄，食邑沈丘縣，所在立祠，歲時致祭。封其父阿魯溫汝陽王，後又進封梁王。《元史·卷一百四十一·列傳第二十八》】因此，歷史上從來沒有過什麼「汝陽王府」。而且此人不能生育，王保保是他的外甥兼養子，因此當然也不可能有什麼趙敏郡主了。書中之所以濃墨重彩的塑造這一段戀情，其實恐怕更多的只是為了用好萊塢式的「普世愛情」，消解當時香港廣泛流行的主張反抗階級壓迫與民族壓迫，推翻英國殖民統治回歸中國等種種左翼思潮罷了。
五、峨眉派真的是個女子為主的門派嗎？《倚天屠龍記》當中還塑造了一個重要的女子門派——峨眉派。書中的女二號周芷若，就被說成是峨眉派的掌門。這個門派被金庸說成是宋末元初時期郭襄所創立，歷代的掌門都是尼姑。雖然派中也有不少男子，但是地位不及女子。電視劇往往還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演繹，把峨眉派弄成了一個近乎純女子的門派。
然而事實上，峨眉山歷史上佛教和道教都很盛行，但是那些出名的人是全都是男子而不是女子。人們一般把峨眉地區的武術追溯到先秦時期的白猿祖師司徒玄空，但是真正有比較明確的記載是到了明代的中後期。不過，不管按哪種記載，關於峨眉派武術的傳承也都是在男子當中而不是女子當中。
其實，古代無論是哪個國家，武術都和軍事是分不開的，實際上是戰亂時代宗教寺院等一些機構為了自保而推進軍事化的產物。雖然古代也有花木蘭等記載，但是直到新中國成立以前，婦女還是普遍被視為不適合上前線的，所以武術流派也理所當然的都以男子作為主體。金庸的小說之所以塑造了一個女子為主的峨眉派並且加以醜化，多半是為影射新中國50年代的婦女解放運動，與歷史沒有多大關係。
六、「武當七俠」真是張三丰的弟子嗎？金庸在《倚天屠龍記》當中言之鑿鑿宣稱，元末的著名道士張三丰有七大弟子：
【據舊籍載，張三丰之七名弟子為宋遠橋、俞蓮舟、俞岱巖、張松溪、張翠山、殷利亨、莫聲谷七人。】其實這個所謂的「舊籍」是民國時一部推廣太極拳的廣告式圖書——《太極拳勢圖解》。其中的一些故事沒有任何歷史依據，只不過是比金庸早一點的武俠小說罷了。就歷史上相關記載來看，元末明初的道士張三丰並不會武功，其主要的弟子有邱元清、盧秋雲、張振洋、葉陽、張景濤、孫碧雲等，所學的也都是修道而不是武功。
書中的「武當七俠」中，真有其人的只有張松溪一人，不過此人是明朝後期嘉靖年間的著名武術家，根本不是元末明初人。他自稱自己的武術傳承於「張三峰」，但是也相隔數百年了，並不是其直系弟子。明末清初的著名學者黃宗羲認為這個張三峰是宋代的道士，和元末明初的那個張三丰不是一人：
【有所謂內家者。以靜制動。犯者應手即僕。故別少林為外家。蓋起於宋之張三峰。三峰為武當丹士。徽宗召之。道梗不得進。夜夢玄帝授之拳法。厥明以單丁殺賊百餘。三峰之術。百年之後。流傳於陝西。而王宗為最著。溫州陳州同。從王宗受之。以此教其鄉人。由是流傳於溫州。嘉靖間張松溪為最著。黃宗羲《王徵南墓志銘》】七、「五散人」真的只是龍套角色嗎？《倚天屠龍記》當中，給明教設立了5個武藝平平的龍套「五散人」，也就是彭和尚彭瑩玉、鐵冠道人張中、冷麵先生冷謙、布袋和尚說不得和周顛。這5個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楊逍的對手。
然而事實上，這5個人除了布袋和尚說不得是金庸編造的以外，另外4人都在元末農民起義中有很大的影響力。鐵冠道人張中、黃冠道人冷謙和被稱為周顛仙的周顛都是在元末農民戰爭中支持過朱元璋的著名道士，每個人影響力都比張三丰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影響最大的彭瑩玉，先是和弟子周子旺發動了起義，後來又擔任徐壽輝的軍師，是元末農民起義公認的領袖之一。
順便說一句，原本在民間傳說中認為彭瑩玉是功成身退，飄然遠去，吳晗最早在《朱元璋傳》當中也是持這種觀點。後來，毛澤東主席對此提出了批評。他特地對吳晗說，彭和尚這樣堅強有毅力的革命者，不應有逃避行為，不是他自己犯了錯誤，就是史料有問題。後來，歷史學家們果然發現了彭瑩玉英勇犧牲的資料。這說明馬克思主義者是可以較準確的推斷和預見歷史的。
以上幾點就是《倚天屠龍記》當中較多給人誤導的一些相關的歷史真相，小說與電視劇中其他的錯誤還有很多很多。如果要是當做娛樂看看也無妨，筆者只希望朋友們不要被其中的一些說法誤導了。
【鹿野，察網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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