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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是一個顯性故事,電影幕後則是一個不易被察覺的隱性故事。我們或許可以說,一部「電影」是由這兩種故事組成。那些使電影成為電影的動人瞬間,也應該是我們留意和抓住的部分。它並不比電影失色。
《米花之味》從去年威尼斯電影節開始,就受到了國內影評界持續的讚譽。甚至在一些評論中,帶上了「最」、「新」等頗具裡程碑意義的詞。從它的影響力,我們甚至可以說,談論《米花之味》,是今年華語電影最為重要的事。
《米花之味》,講述了一個外地務工的母親回到地處中緬邊境村寨的故事,在母親返鄉期間,和自己的孩子,和村寨,發生的種種事情。這樣的題材,在近兩年的華語電影中並不罕見,《石頭》《旺扎的雨靴》《那年八歲》《岡仁波齊》都算是其中的代表者。它們或表現孩童世界與成人世界的內在碰撞、或表現邊陲的一隅。無論成色如何,起碼我們在大銀幕上感受到了文化的多樣性。而《米花之味》,則擁有了更加輕盈的姿態,這也是它最為難得的一面。
這期後浪劇場,我們向《米花之味》導演鵬飛、女主角英澤,拋出了對這部難得作品的好奇和疑問。
【後浪劇場 vol.21】
談論《米花之味》,是今年華語電影最為重要的事
主播丨長樂、小樹 嘉賓丨鵬飛、英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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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賓簡介
鵬飛 ,1982年出生於京劇世家,旅法學習電影八年並畢業於法國國際影像與聲音學院導演系。2008年起與蔡明亮合作,擔任《臉》助導,《郊遊》編劇、助導。 《地下香》為其首部劇情長片,先後獲鹿特丹影展、坎城影展基金,初試啼聲即廣受好評,獲得第72屆威尼斯影展「威尼斯日」最佳影片;第二部劇情長片《米花之味》再度入圍第74屆威尼斯電影節「威尼斯日」競賽單元。
英澤,中國新生代演員,同時擔任部分電影幕後工作。高中畢業於英國著名女校,大學間隔年曾遊學西班牙、美國。之後被世界頂級大學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SE)錄取,獲得社會政策和犯罪學學位。於2016年夏天在哈佛大學進修哲學研究生學分課程,並以滿分完成。曾主演並聯合製片電影「地下香」,影片入圍第72屆威尼斯電影節並獲得歐洲影評人最佳影片大獎。
傣族的一年生活
後浪劇場:我看完電影,對片中母女的印象非常深刻,有一種沉靜之美。臺詞很少,動作很少,但能感覺到沉靜中有一股強大的內心力量,我就在想演員是當地找的嗎,後來查資料嚇了一跳,發現女主英澤是高材生,專業還是社會政策和犯罪學。
英澤:我上大二的時候,就挺厭倦周圍的生活,自己又有很多東西想要表達,就想做一些創作,加入了電影。找電影實習時,認識了鵬飛導演,參加了他的第一部片《地下香》,本來一開始想做製片的,結果做了演員。
後浪劇場:為了拍這部電影,你們有過兩次實地考察,體驗生活的經歷。
英澤:對,少數民族非常熱情,但要真正深入內心是很困難的。所以我一開始就用當地的語言,學習當地的技能,包括打扮,每天穿著當地的衣服,挨家挨戶的串,慢慢讓自己融進去。到後面就把自己當本地人了,有很多當地人還問我,「你是哪個寨子的」。
後浪劇場:除了一起幹活、生活,有沒有哪個瞬間產生「我變成了他們的一員」這種想法。
英澤:應該是思想上的靠攏吧,作為外來者總會帶著偏見,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會很嚮往城市裡的生活,其實不是。很多價值觀其實是外來人對他們的誤區。
後浪劇場:所以是你先適應他們,還是他們適應你
英澤:對的,我每天基本都被當地人所環繞,完全融在了這個環境裡,中間只回過北京一次。
後浪劇場:你穿的自己的衣服嗎?
英澤:沒有,穿他們的衣服。
後浪劇場:這個很重要吧,衣服就像一個符號,如果你穿著耐克進去,他們會覺得不是一路人。
英澤:對,而且我會把自己塗黑,一邊曬,一邊塗助曬油。比如和我搭戲的小孩,當我們的膚色接近時,在情感上,她也會覺得很接近。但當我卸了妝,她就有點感到陌生了。
鵬飛:這裡有個誤區,其實他們也穿耐克、阿迪達斯。
後浪劇場:我的偏見。
鵬飛:那裡的年輕人都很潮,棒球帽還歪帶著,特別嘻哈。有一個男生,平時聲音很細,到了搖滾節就開始嘶吼。完全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
英澤:對,到了拍攝後期,我在候場時,有個人還過來拉著我說,「別往那走,他們在拍電影呢!」完全把我當本地人了。
《米花之味》劇照:喃杭與喃湘露嬉戲
後浪劇場:跟小朋友融入會不會比大人要更容易些。
英澤:是,而且我和這個小朋友非常有緣。在磨合過程中特別有默契,她有時會偷偷學我。比如最後一段的雙人舞,有時我跳錯,她也會跳錯。長期在一起,就會越來越像。
後浪劇場:這也是我在觀影過程中印象非常深刻的地方。整部片裡,母女形似且神似。到了溶洞跳舞那段,這種感覺就到達了高潮。
英澤:謝謝,好多都是現場發揮。像溶洞跳舞,本來是有臺詞的,後來導演說讓我們自己發揮一次,我們就沒有說話。
鵬飛:那條我拍了八次,每一次對白都不一樣,最後一次就試試不說話,讓她們發揮。
後浪劇場:後來選的是最後一次。
鵬飛:對。
後浪劇場:說到留守兒童,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沉重。據說中國的留守兒童有八千萬,當時就覺得這個數字非常沉重。但從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小孩趴在車窗外,就打破了我的印象,整個影片都體現了一種輕盈。而且沒想到邊陲會這麼美,鵬飛導演剛到那的時候,是這樣的感覺嗎?
鵬飛:我一開始聽說要去中緬邊境佤族的自治縣,想到的是牛車、雨林和泥土,結果完全不是。高速一路就開到那裡了,既有酒吧、KTV這些很現代的元素,又有濃鬱的少數民族文化。
後浪劇場:有可能是我們被媒體的視角所控制了,很多電影和宣傳片就是那種感覺(泥土、牛車)。相反,這種很輕鬆的氛圍是不常見的,包括電影裡有很多幽默的橋段。
鵬飛:其實是不經意間出現的。本來是很認真在拍的地方,沒想到大家覺得很好笑。這就是生活當中的魔力吧。
所以,我不太願意說是去體驗生活,這就是生活。我去那時,沒有和當地人說是拍電影,而是說一個志願者,就像英澤一樣,把自己當成本地人。我記得吃第一頓午餐時,傣族人民很熱情,拿出一個白色的罐子,說你一定要吃,這是我們傣族的特色。我打開一看,酸螞蟻。沒辦法,我就來一點吧,安慰自己是在吃魚子醬。結果還挺好吃的,在嘴裡砰砰砰的。後來在學校,和小朋友們做活動,校長給我做了一湯,掛了一爪子,咬呀咬的,咬不動,我說這什麼肉啊。校長說,蝙蝠,吃吧。我說,喲!這蝙蝠能吃嗎?吃吧,昨天吃的松鼠你也不知道。
後浪劇場:就是上來先把飲食上的習慣給統一了。
鵬飛:對對對。如果我沒有生活在那個地方,我可能就拍不出來了。
後浪劇場:這個也需要很多成本,現在的電影比較追求速食,可能不願意花這麼多時間去體驗。
最後一場戲用舞蹈來表現
千言萬語都能匯聚
後浪劇場:電影裡有很多神秘主義色彩的東西,比如各種儀式、山神,讓我想到阿彼察邦,而且泰國也屬於亞熱帶氣候,也多山,是不是在這種地理環境下就會出現這樣的文化呢,您是怎麼理解和捕捉這種情景的。
鵬飛:首先我是不相信的,但很多寨子裡的朋友都和我說,山神每次來都是附在阿婆身上。其實就是當地的傳統,他們很相信這個東西,我要做的就是去還原。其實,當我寫完這個山神戲的時候 ,都不知道怎麼去拍。
拍攝前一天,依然沒想好,大夥都在等我,我說再等一會。這時,我就去要了三炷香、兩根蠟燭、兩杯茶,偷偷地跑到竹林後邊,說山神大哥,小弟在此拍戲,請保佑我們拍攝順利,請給我點力量,這樣子。拍的時候,我把捲菸的菸絲給阿婆抽,她抽不慣這種,一抽就咳,但她擺了擺手,示意副導演繼續,她就一直忍著,臉紅了,聲音也變了,一下子狀態就不一樣了。後面又拍了一次,就不行了。所以,在我想不出辦法的時候,我也會用這種當地的方法給自己信心。
後浪劇場:我個人非常喜歡最後那場舞,最近以舞作為電影結尾的片子,從奉俊昊的《母親》到賈樟柯的《山河故人》,都是表達一種情緒的釋放和抒發,而在這部片子裡是作為關係的和解。這場舞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嗎?
鵬飛:對, 沒寫劇本前,就決定以舞蹈來表達人和人的情感。我第一天到傣族寨子是個晚上,我放下書包就去旁邊的寺廟看他們跳舞,當時是在準備潑水節,後來我發現,不管是節日、演出,還是結婚生子,他們大多都是以舞蹈的形式來表達情感。我就在想,為什麼是舞蹈,可能這種肢體語言在表達情感上會更加虔誠,比語言要更準確,用舞蹈表現的話,千言萬語都匯聚在這裡了,每個人的心聲也都在裡面。
後浪劇場:看這場戲的時候,兩個人在跳舞,光打過來,兩個人的影子都印在了牆壁上,下邊又是水和倒影,有一種柏拉圖的東西在裡面,蒙昧與文明,各種觀念的揉雜就像影子一樣,分不清到底什麼才是真實的。不知道您有沒有這層表達?
鵬飛:沒有(哈哈哈哈)。我覺得這就是肢體語言的力量,或者最原始的表達的力量。能展開自己的理解。
後浪劇場:有一種返璞歸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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