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虎每周三次進山放羊,倒不是為了省飼料,散放的羊體質會更好。
苗魁因為小兒子吉鰲晚上總是哭鬧,心裡煩,就經常跟金虎進山散心。
興安嶺的山大多是緩坡,多林地草場,適合放牧。羊群趕到草地裡,有紅獒看守,金虎找了片石砬子仰面躺下曬太陽,天空瓦藍,有絮狀的白雲掛在天上,像小時候愛吃的棉花糖。
苗魁也跟過來躺下,嘴裡銜片嫩草葉,這是一種叫酸木漿的蔓生植物,小孩子都喜歡吃。苗魁望著天空問:「你說山中野獸什麼最厲害?」
「民間有一豬二熊三老虎之說,」金虎道,「這個說法不是空穴來風,老虎我沒遇過,野豬和黑熊都交過手,黑熊莽,野豬猛,莽好躲避,猛就不好對付了。尤其是孤豬,見人就追,追上就咬,很多獵手吃過野豬的虧。」
「難怪野豬排老大。」苗魁倒吸一口涼氣。
「人發情不畏法,豬發情不要命,最可怕的是發情的公豬,荷爾蒙這個東西在豬身上格外起作用,能讓公豬戰鬥力倍增,在發情公豬眼裡除了母豬其他都是死敵。」金虎停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這個說法也不全對,我覺著山裡最難對付的是猞猁,就是耳朵上長著簇毛的那種短尾大貓。」
「聽說過猞猁,從來沒見過。」
「猞猁體型不大,但下口狠,往往一招致命。張三厲害吧,遇見猞猁立馬就跑。」
張三是狼的別稱,狼都怕的野獸人怎能不怕?苗魁哆嗦了一下。
羊群在開闊的草地上悠閒地吃草。忽然羊群有些躁動,接著紅獒開始吼叫:「汪汪汪。」叫聲像低音炮,極具穿透力。金虎覺得奇怪,這一帶沒有猛獸活動,紅獒怎麼會反應異常。他坐起來,看到紅獒是朝白石砬子後面叫,估計是那裡有什麼情況,便喚過紅獒,系上鏈子,讓紅獒引路轉向白石砬子後方。轉過來一看,原來是草叢裡蜷縮著一隻狐狸。這是一隻雌性狐狸,除了眼圈、嘴巴和四爪是白色外,其他部位通體銀灰。可憐的灰狐狸被獵套套住了一隻前爪,兩隻大耳朵直豎著,呲著利齒,驚恐地望著來人。金虎拉住紅獒,一旦鬆手,體型龐大的紅獒會撲上去將纖小的狐狸撕成碎片。苗魁也跟過來,哆嗦著掏出手機拍照,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中套獵物,而且還是狡猾異常的狐狸。灰狐狸用力後退,想掙脫獵套,發出嗷嗷叫聲。獵手設計的獵套像手銬,越掙扎越緊,如果套在頸部,灰狐狸早就窒息而死,所幸這隻灰狐狸被套住了一隻前爪,掙扎才不至於致命。
有金虎和紅獒在,苗魁便有些膽壯,打量著狐狸說:「這隻狐狸的皮能做條好圍脖。」
金虎搖搖頭:「站上人從來不打狐狸,這是個意外。」
苗魁道:「是呀,沒聽說誰套著了狐狸。」
「是只過路狐狸,窩不在附近。」
「那咋辦?」苗魁問。
「自然是放了。」金虎絲毫沒有猶豫。
苗魁問:「我過去解套,它會不會咬我?」
「會咬的。」給活物解套是個危險營生,金虎曾經給一隻活著的野兔解套,結果不小心被咬了一口,由此懂得兔子急了也咬人這句話是有道理的。金虎拴好紅獒,去樹林折了根帶叉的樹枝回來遞給苗魁,說:「你把它的頭叉住,我來把套豁開。」金虎從靴子裡拔出攮子,攮子比一般的匕首要短,鋒利無比,是當地獵手不可或缺的防身武器。苗魁一點點逼近狐狸,想用樹杈叉住狐狸脖子。狐狸先是往後退,待套繩像弓弦一樣繃緊時,猛地向前躍起,咔吧一聲從苗魁左側跳過,瘸著腿跑了,獵套上留下一隻血淋淋的狐狸爪。紅獒猛虎般跟著躍起,卻被鏈子拉住了,紅獒像瘋牛一樣和鏈子較著勁。
苗魁動作遲疑,給了狐狸拼命一躍的時間。
「老天爺,狐狸這麼大的勁兒!」苗魁驚魂未定。
「這是一隻了不起的狐狸,」金虎感慨道,「斷爪求生,需要拼死一搏的勇氣。」
返回時,苗魁突然悄悄地說:「真是奇怪,狐狸叫聲怎麼像小孩子在哭呢?」
金虎沒搭腔,站上的獵手有個不成文的老規矩,要把狐狸當朋友待,開始他不知道為啥會有這樣的規矩,後來是一個知青說通了道理。舊時林區易發鼠疫,尤其是出血熱,得上這種病十有八九不治。鼠疫病毒的宿主是老鼠,而狐狸是捕鼠能手,狐狸多的地方,出血熱發病率就低,所以老輩人這麼說有一定道理。而且不僅狐狸,獵手很少捕殺黃鼠狼、貓頭鷹,也是因為它們都是捕鼠能手,用現在的話說是益獸、益鳥。
讓苗魁鬧心的是吉鰲。小吉鰲生下來就食慾不佳,夜裡啼哭不止。到醫院檢查,各項指標正常,沒啥毛病。苗魁就疑心孩子是不是有癔症,找了那個起名的高人看,高人好一番叫魂兒、畫符、燒紙人,能試的法子都試了,就是不見效。金虎就勸他,哪個小孩子不哭,我看吉鰲沒病。但苗魁總覺得吉鰲夜裡啼哭不正常,在苗魁心裡,吉鰲不能有絲毫差池。
遇見灰狐狸的次日,一個朋友給苗魁發來簡訊,說四林區有個姓莫的叉瑪專看各種癔症,已經打過招呼,讓苗魁去看看。朋友說這叉瑪特神,很多名人找他看過病,家裡掛滿了與名人的各種合影。
去四林區要經過一條荒野土路,即使開車苗魁也不敢自己走,金虎便帶上紅獒,陪他去四林區。越野吉普沿著一條布滿榛窠和蒿草的土路,經過近兩個鐘頭來到四林區,根據路人指點找到了莫家。莫家房子因為地基高、起脊高,在林場家屬區很有點鶴立雞群的樣子,院子裡有張油漬斑駁的長木桌,四周圍著一圈長板凳,看來這是老莫的診臺了。老莫在午睡,被家人叫醒來到院子裡,一副不情願的慵懶相。讓金虎驚訝的是,看到紅獒後老莫的慵懶不見了,伸出手來和紅獒打招呼,褐色的瞳孔像射燈一樣照著紅獒。一向無所畏懼的紅獒見了老莫卻變得躲躲閃閃,金虎能感覺到牽著紅獒的鏈子在微微抖動,這是從來沒有的現象。金虎看了老莫一眼,發現老莫眼中透出一股冷氣,令人不寒而慄。
「這是一隻好狗,」老莫說,「至少能出二十斤肉。
金虎有些生氣,哪有這樣誇狗的,狗是獵手最忠實的夥伴,身為叉瑪對紅獒應該喜愛才是,怎麼想到了狗肉,何況叉瑪是忌吃狗肉的,不僅叉瑪忌吃,站上人、鄂倫春、達斡爾等少數民族都不吃。
苗魁說明來意,報上了吉鰲的生辰八字,然後把一箱北大倉白酒放到桌角。朋友說老莫喜愛喝高度酒,他特意去買了一箱北大倉做見面禮。老莫坐下來,示意苗魁也坐,卻沒有與金虎打招呼。老莫閉眼掐指算了算,很快睜開眼點燃一支煙連吸幾口,吐出一串煙圈,然後把半截香菸掐死在菸灰缸裡,盯著苗魁說:「孩子厭食、驚悸、夜啼、便稀、消瘦,對不?」
苗魁連連點頭。老莫用了五個詞概括孩子的症狀,說得都對。老莫接著說:「孩子招人喜歡,自然也會招妖魔親、鬼怪寵,妖魔鬼怪都喜歡這孩子就不是好事了,必須降妖驅魔孩子才能好。」老莫說得嚇人,這降妖驅魔可不是凡人能勝任的。
「大師給個方子吧,孩子的病就指望您了。」苗魁掏出一個紅包放到木桌上,錢能通關,想免災不破費肯定不行,「孩子好了後,會加倍孝敬您!」
老莫沒動紅包,目光落在那箱酒上面:「方子肯定有,就是東西難弄。」
「啥東西?」苗魁急切地問。
「去獵猞,剝下猞猁頭皮,做一頂帶雙耳的猞猁帽給孩子戴上,妖魔鬼怪就不敢再來騷擾孩子。」
金虎吃了一驚,猞猁是保護動物,獵殺猞猁要蹲笆籬子的。他覺得老莫這個方子是個圈套,明明知道不能獵猞,卻又出了這個難題,搞不來就休怪大師不靈。金虎接觸過一些所謂民間大仙,出的方子千奇百怪,有的抓藥容易,藥引子卻難尋,什麼虎尿、龍鬚、腎精子,十足難為人。
「獵猞?是打猞猁嗎?」苗魁問。苗魁第一次聽到「獵猞」這個詞。
「他知道,你回去問他。」老莫指了指金虎,大概他猜到金虎是個獵手。
「獵猞很難。」金虎插話說,「我打了半輩子獵,從沒有獵猞。」
「對頭,我給人看病十幾年,從不出容易的方子。」老莫眼中露出一絲不屑。
院外來了新的拜訪者,兩人告辭,苗魁搖下車窗向老莫擺手,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紅獒突然朝車窗外發出一聲低吠,聲如獅吼,站在門口的老莫臉色驟變,扭頭回去了。
「打猞猁怎麼叫獵猞?」苗魁問。
「猞猁狡猾兇猛難以對付,不是輕易就能打到的,打體現的是藐視,就像大人打小孩,很容易,獵體現的是重視,就像勢均力敵的兩個人搏鬥,需要鬥智鬥勇。林區獵手管打猞猁叫獵猞是有道理的,能獵猞的獵手會被人高看,我打了一輩子獵也沒能獵到猞猁。」
「猞猁帽真管用?」苗魁想到了老莫開的方子。
金虎知道鄂倫春族一向有給女人和孩子戴猞猁帽的習俗,看來老莫也知道這個,一頂猞猁帽嚇退妖魔鬼怪的說法有點玄,再說哪裡來的妖魔鬼怪呢?「不管好不好用,戴個猞猁帽反正沒壞處,問題是獵猞犯法。」
「大仙出的方子都怪。」苗魁說。
金虎笑了笑:「不怪就不叫大仙了。」
金虎想起了老莫看紅獒的眼神,就讓苗魁給那位朋友打電話,問老莫為啥對狗感興趣。電話接通,那位朋友說老莫喜歡吃狗肉,每年都會買十幾條狗殺了吃,再厲害的狗見了老莫都會打哆嗦。
「原來如此!」金虎明白了,「屠夫身上有種看不見的殺氣,狗、牛、豬、羊都能嗅出來,紅獒正是嗅出了這股殺氣,才一直往我身後躲。」
苗魁眉頭皺成一團:「屠夫當叉瑪,有點擰巴。」
「是不靠譜,叉瑪是不應該吃狗肉的。」金虎說。
苗魁說:「不信他還能信誰?沒人可信呀。」
「問題是老莫給你出了道難題。」金虎知道苗魁不可能進山獵猞,這個難題實際等於出給了他。
「你知道,我連兔子都不敢打,怎麼敢獵猞。」苗魁為難地道,「我就是個吃貨,這件事老哥要幫我。」
「我答應過胡所長不再打獵,不能食言呀。」
苗魁道:「再想想,不行你幫我制定一個獵猞計劃,你當軍師就行。」
金虎被他逗笑了,心想,還獵猞計劃呢,乾脆叫馬歇爾計劃好了。
路坑窪不平,路邊一個個準備墊路的沙堆像座座新墳,看上去十分添堵,車顛簸得厲害,兩人嘮了一路猞猁。
透過窗子,金虎看見苗魁正在家裡擺弄獵槍。
金虎心裡清楚,苗魁擺弄槍一定是為了獵猞。不知為什麼,金虎忽然想起了派出所那間小黑屋,一盞昏暗的低瓦數燈泡被鐵絲網罩著,高高懸掛在天棚上,四周牆壁上布滿黴菌,屋內無窗,一隻塗料罐做成的馬桶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鋪著稻草蓆子的木板床坐上去吱扭響,置身其中猶如掉進了地獄,給人鬼影憧憧的陰森感。他想,苗魁要是在那裡待上幾天,嚇也會嚇死。
一天,他和苗魁正在辦公室閒聊,胡所長不請自來。
「稀客呀!」苗魁起身相迎,「胡所長難得來一趟,大家一起嘮嘮嗑兒。」金虎點頭示意後,從茶几上拈起一張報紙漫不經心地瀏覽。
胡所長坐在布藝沙發裡,黃熒熒的目光掃來掃去,在尋找什麼。金虎用眼睛餘光留意著胡所長,知道來者不善。
沙發後有一隻蒼鷹標本,翼展達兩米,立在一截根雕上保持著斂翅下撲的姿勢。胡所長位置恰好在標本下,黃眼神相當銳利,讓金虎聯想到了3D電影裡的座山雕,影片中的座山雕似乎就是黃眼神。
「現在許多野生動物不能打了,知道嗎老金?」胡所長並不對苗魁說話,直視著金虎說。
這個問題對於金虎來說並不新鮮,進山路口的護林防火宣傳欄裡就貼著禁止狩獵的告示。「能不能打都與我無關,」金虎說,「我現在是個羊倌。」
「你還是一槍飈,」胡所長翹起二郎腿說,「打獵像抽大煙,上癮容易戒掉難。」
苗魁問:「野豬和狼也打不得啦?」
「白紙黑字寫著呢,」胡所長說,「再打就是個事兒。」
金虎心裡在笑,這番話明顯是說給他聽的,苗魁又不打獵,如此旁敲側擊有意思嗎?他不搭腔,胡所長便沉不住氣,盯著金虎問:「交了槍是不是手會癢呀?」
「手上不生蝨子,怎麼會癢?」
「蝨子有時會生在心裡。」胡所長反應極快。
金虎說:「派出所還負責捉蝨子?」他這樣說等於嗆胡所長肺管子,但他不在乎,自己不做違法之事,你胡所長再厲害又能奈我何。
胡所長笑了笑:「沒發現老金還挺幽默。」接著語氣變得硬起來:「三林區大小事都休想瞞過我,派出所幹警不多,但網格化管理是到位的。」
苗魁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沒聽說三林區有什麼治安案件。」
胡所長道:「三林區治安沒問題,問題是要根治盜獵之風。」胡所長提到,有人私下交易山雞和沙半雞,幾乎每家生態餐館都能點到野味,派出所下決心要源頭治理,剎不住盜獵風他寧可辭職。
金虎沒有搭話,他覺得胡所長這件事抓得對,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管住饞嘴,盜獵之風就會消停。
「槍都收了,現在還有人盜獵?」苗魁試探著問。
「只要飯店裡能吃到,就說明有人在盜獵,我這個獵手終結者的使命就沒完成。」胡所長話鋒一轉,「老金呀,那隻紅獒可是好獵犬。」
金虎道:「養獒不算事兒吧。」
「當然,」胡所長說,「但是要辦證。」
「三林區家家養狗,都辦證了?」金虎問。
「土狗無所謂,藏獒特殊,是獵犬,」胡所長站起身,「辦證花不了幾個錢。」
胡所長的目光搜索完畢,最後停留在金虎身上。胡所長在部隊擔任過偵察連長,對本職工作超自信,公開場合曾說過,自己眼睛後面還有一雙眼睛。
「我去辦,紅獒是公司的牧羊犬。」苗魁說。
胡所長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又回頭道:「對了老金,你那隻紅箭已經被縣局統一銷毀了,按規定收繳槍枝一律銷毀。」
金虎渾身一顫,鼻子有些酸,裝作沒事的樣子說:「紅箭已經不屬於我了。」
「其實我也覺得可惜,槍沒有罪,有罪的是人。」
金虎張了張嘴,終於沒有說,他知道這話是對誰講的。
胡所長走後,金虎腦海在一幕幕過電影,錚明瓦亮的紅箭像幻燈一樣幀幀打出來。三十多年了,每天入睡前都要擦一遍紅箭,這是雷打不動的程序,哪怕是除夕夜。紅箭上交後睡前沒槍可擦,他便到羊圈旁的狗棚與紅獒親熱一番,他從不否認自己撫摸紅獒時心裡想的是紅箭。
苗魁皺著眉頭問:「咋整?我們的獵猞計劃咋辦?」從老莫那裡回來開始,苗魁心裡就存在一個子虛烏有的獵猞計劃,常常向金虎提及。
金虎道:「好獵手聽到虎豹叫會血往頭上湧,他若不來,我真想洗手不幹,他來威脅我,等於下戰書。」
苗魁說:「你改變主意了?」
「人家下的戰書不敢接,臉往哪裡擱?」
「不瞞你說,我家裡還留著一支獵槍呢。」苗魁小聲說。
「我不用槍,」金虎說,「獵手的手段並非只用槍。」
苗魁說:「三林區獵手都知道你下套厲害。」
「厲害不敢,」金虎說,「站上人本來都有下套的本事。」
「胡所長總是對你不放心。」苗魁知道胡所長神通廣大,三林區大事小情休想瞞過他。有一次自己丟了只羊,放羊人沒發現,剝了皮的羊卻被胡所長押著一個年輕人給送回來了,自己看到剝了皮的羊才跑到羊圈數羊,一數,果然少了一隻。苗魁問胡所長怎麼就知道這羊是制箸公司的,胡所長說,附近四個林區就你一家飼養小尾寒羊,不是你的又能是誰的?這件事讓苗魁對胡所長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若信任我,我就維護他,他這樣懷疑我,對我是一種侮辱。」金虎冷笑一聲,「不是要事兒上見嗎?我倒要看看他有啥本事。」
「小心為妙。」苗魁深知胡所長的厲害。
金虎說:「軟繩子用到好處,不比鋼槍差。」
「你教我下套,我來實施獵猞計劃。」
金虎笑了,還獵猞計劃呢,連山都不敢進。「好吧,我教你,將來也好套個兔子啥的解解饞。」金虎認為即使教會苗魁下套,也不可能套到猞猁,如果猞猁那樣好套,就不用叫獵猞了。
一連幾天,金虎都在教苗魁製作獵套,常用的獵頭套、吊腳套,以及下套的卡點、如何辨別獵物足跡等等,一樣樣傳給苗魁。入門後,苗魁才發現當獵手有很大學問,不是打槍準就行,因為大多時候獵物在暗處,獵手在明處,如果獵物手裡有槍,哪個獵手都會死上八遍。
金虎特意提醒,如果進山,一二級保護動物萬萬不能套,套住就真成了大事。金虎很清楚,胡所長對套狍子、野豬和狼或許網開一面,對於捕獵瀕危動物的肯定不會放過。苗魁說我只想獵猞,別的不感興趣。金虎說我當然知道,要是有隻瞎眼猞猁鑽進圈套,那是它尋死,不怪你,只是別讓胡所長抓到,胡所長一直想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呢。金虎採用了一種隱蔽性極強的鋼絲製作獵套,用羊做了實驗,效果極好。動物嗅覺靈敏,一旦嗅出異味便會止步不前,而鋼絲沒有味道,還容易隱蔽。
學會下套的苗魁帶了個保安進山,想試試獵套是否好用。金虎則按兵不動,金虎一動,必然打草驚蛇,因為胡所長那雙黃眼珠不會閒著。
苗魁進山雖然沒有收穫,但一次比一次走得遠,讓金虎驚訝的是苗魁甚至去了人跡罕至的四方臺。
四方臺是一處高山平臺,三面立陡,南面緩坡,臺上長滿柞樹、楊樹和白樺。三林區關於四方臺有不少傳說,大意是這地方犯邪,容易出意外。林區有個叫吳二愣的年輕人,在秋季進山打獵,據說是為了追趕一隻四不像攆到了四方臺。興安嶺的秋季已經寒意襲人,吳二愣那天戴一頂兔皮帽子,反穿一件兔皮背心,扛一隻老式火銃,攆那頭四不像攆得滿頭大汗。上了四方臺卻不見了四不像,四不像很大,明明就在前面林子裡若隱若現,怎麼突然就蒸發了呢?吳二愣在靠近絕壁的草地上轉悠,正在納悶兒,忽然間一隻金雕從天而降,拋出利爪一把抓走了他的兔皮帽子,並生生扯下他一塊巴掌大的頭皮。金雕這一爪差點要了吳二愣的命,因為流血不止,他是用槍藥止血,跌跌碰碰從山上回到家。因為這趟進山,吳二愣頭頂上留下一個不長頭髮的大疤,形狀恰似四方臺。林區人由此說四方臺去不得,三面是絕壁,四不像怎麼會往那裡跑?一定是吳二愣著了魔,才上了金雕的道兒。金虎分析過此事,認為是金雕的巢築在絕壁上,金雕感受了危險才對吳二愣進行驅離。還有一種可能是金雕誤把那頂兔皮帽當山兔,一個俯衝將帽子抓了去。不管怎麼說,吳二愣之後,很少有人再去四方臺。四方臺東面懸崖下是一條小溪,小溪兩岸生長著許多高大的黃菠蘿,小溪因此得名菠蘿溝。大山裡的事特怪,有寶貝的地方往往很危險,比如有山參的地方就會有蝮蛇盤守,有好樹的地方多有黃蜂築巢,菠蘿溝的草叢裡多蜱蟲。毒蛇易驅,蜱蟲難防,那種像臭蟲一樣的小東西能不痛不癢、不知不覺鑽進你的皮肉裡,甚至奪你性命。苗魁敢冒險去四方臺,說明欲望能撐大膽子。
苗魁從四方臺下來直接到了金虎家,拿出用手絹包好的一撮獸毛,問是不是猞猁毛。
金虎捏起獸毛,仔細辨認了許久,說可以肯定這是食肉猛獸的毛,但到底是猞猁還是豹子卻不好鑑別,從顏色上看像猞猁,因為這撮獸毛和貓毛相似。他問是在哪裡發現的,苗魁說就在四方臺。能發現這撮毛簡直是天意,前一天,他在四方臺南坡設了個套,當夜做夢就夢到套住一隻猞猁,猞猁像豹子一樣大,他打了三槍才將猞猁撂倒。醒來後估摸今日上山有戲,便直接去四方臺遛套,儘管沒套到猞猁,卻在一片榛窠叢上發現了這撮毛。
「這是山神爺給我的信號。」苗魁說。
金虎捏著那撮毛反覆嗅著:「明天我進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