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片刻自由
你好，我是天目山鋸木工，歡迎和我一起來學習《西遊記》。
唐僧師徒四人取經路上的妖怪，前前後後只來了三十撥， 怎麼能算九九八十一難呢？誒，這兒就涉及到一個小知識，你知道嗎，「八十一難」可不是從取經才開始算的。「九九八十一難」的開端可比唐僧取經還要早呢。你要是不信，咱們就回到《西遊記》第九十九回《九九數完魔剗盡，三三行滿道歸根》裡頭，來查一查九九八十一難這張總表。在第九十九回，觀音菩薩發現唐僧取經的日期不合藏數，於是趕緊命令八大金剛送唐僧他們回東土大唐，然後趕在一藏之數，也就是5048天的當口再把他們送回來。等八大金剛送走了唐僧，觀音叫過了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六丁六甲、護教伽藍這些個隨身保護唐僧的小神仙們。找他們幹嘛呢？當然是檢查功課了，這些小神仙在取經路上一路跟著唐僧暗中保護，他們的任務主要就是監督。觀音現在要聽他們的報告，看八十一難究竟執行完了沒有。那八十一難執行完了嗎？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也一起回到西遊記最初的起點來盤點一下。這一盤點，馬上就有新發現，原來「九九八十一難」可以解釋一個從前我們早就提出來的問題：當初我們解釋過，孫悟空拜師學藝，為什麼會拜須菩提祖師呢，這位祖師是如來佛的弟子，悟空怎麼會稀裡糊塗當上了如來佛的徒孫呢？我之前推測，如來肯定是一早就在準備取經，孫悟空在西牛賀洲學完本事，將來就是給取經人當徒弟的。所以須菩提祖師最後把悟空逐出師門的時候，才狠狠地叮囑猴子將來不許說出自己是跟誰學本事的，因為孫悟空的正式師父只能是將來的取經人。這個說法，原來還只能說是推測，現在我們一盤點「九九八十一難」，發現悟空在須菩提祖師那兒的遭遇，突然就變成了貫穿全講的伏筆了。為什麼這麼說呢？證據就是這第九十九回裡記錄的「九九八十一難」的第一難—— 「金蟬遭貶」。我們講過「金蟬子」是《西遊記》裡唐僧的前世，他是如來的二弟子，因為不認真聽佛祖說法，所以被貶下界了。這不僅是九九八十一難的開頭，這更是九九八十一難的由頭。這下我們就明白了，原來所有的磨難，都是為唐僧恢復金身預備下的考驗。要是金蟬子當初沒有被貶，也就沒有重塑金身的必要了。找到了八十一難的這個開頭緣起，《西遊記》故事的設定現在講圓乎了。這下我們可以確定，如來安排取經這件事，就是從金蟬子被貶下界就開始盤算的。好，我們接著往下盤點，「九九八十一難」是《西遊記》整體故事的一個梗概縮影，但是它可不只是一個考勤記錄，它可以說是觀音設計的一份取經藍圖。此話怎講呢？我們看，觀音菩薩最後一點數，發現還少一難，然後就趕緊派人去追八大金剛，讓他們在通天河把唐僧師徒放下，讓唐僧師徒經歷白黿淬水這最後一難。你看，觀音菩薩對什麼地方發生什麼難，了如指掌。這就像網路遊戲的劇本一樣，唐僧師徒在哪兒完成什麼任務，一切都是觀音安排的。舉個例子來說，你應該記得，在孫悟空降伏了金角大王銀角大王以後，太上老君出現了，他是來跟孫悟空要回兩個燒火童子的。太上老君說了實話，他說這金角銀角，是觀音菩薩跟他要了幾次，特意放在平頂山蓮花洞來當妖怪的。這下你明白了吧，所有這些千辛萬苦，艱難曲折，都是一早觀音準備了，來考驗唐僧一行的。聽到這兒你可能會問了，好像有點兒不對。有好多難孫悟空沒轍了，不還得請觀音幫忙嗎？觀音自己來解決自己設置的難關，這不就越俎代庖了麼？這不等於老師給學生出題，結果最後老師自己給搶答了嗎？其實，話還真不能這麼說，老師給學生出題考試，分數固然重要，卻不能說是最後的關鍵，關鍵是學生能從解題的過程中真正學到什麼，能不能通過做題來提高自己的能力。觀音設計這些磨難的意義，就在於經歷磨難的過程，只要唐僧師徒能夠體會到磨難當中包含的意義，更加清楚地明白身上存在的問題和毛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觀音的目的就達到了，說穿了，這些個磨難就像是情境教學一樣，幫助唐僧師徒在取經路上一路成長。比如，跟黑風怪這一仗雖然孫悟空沒打贏，但是這一難卻教會悟空好多道理。第一，出門在外財不外露，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孤身一人在外，誰知道周圍有沒有壞人啊。顯擺自己身上有錢，很容易招惹麻煩。所以你看，孫悟空後來就再也不拿師父的寶貝出來顯擺了。第二，這一難還教育孫悟空不要爭強鬥狠。孫悟空就因為金池長老覺得他們師徒寒酸，為了一點虛榮，就把寶貝拿出來炫，結果才惹出了一大堆麻煩。另外，這一難還有一層隱含的教訓。你還記得麼，我說過孫悟空遇到名頭裡有「風」的妖怪，或者是善於使風的妖怪，就會頭大，整不過人家。這是因為《西遊記》裡有一個諧音的梗，颳風的「風」跟瘋狂的「瘋」同音，黑風怪的「風」，就是隱喻心猿孫悟空自己內心不受管束。所以，雖然最後黑風怪是觀音降伏的，但這也是在教育悟空，你看「瘋魔」這事你搞不定吧，還得修煉啊。你看，光是這麼簡單的一難，就可以給孫悟空上好幾節課呢。而且同樣的考驗還會像老師給同學刷題一樣，反覆出現，像豬八戒凡心不死的問題，這「八十一難」裡面可有好多次教訓呢。現在你明白觀音設計「八十一難」的道理了吧？說穿了，所謂的「九九八十一難」，不光是在磨難唐僧師徒，更是在教育我們。《西遊記》的真正寄託就在這裡，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僧，他們都是我們內心的投影。小說作者真正的用心不是僅僅讓唐僧完成虛構的重塑金身的任務，他設定的九九八十一難啊，是在帶著我們走一條修心之旅。心猿意馬，講得不是孫悟空，而是你自己活生生跳動的內心啊。可以說，你就是孫悟空，你就是唐三藏，而小說的作者就好比是觀音，《西遊記》裡一個個生動有趣的故事，就是作者教育我們的情境教學的案例，是在給我們講一堂精彩的人生大課呢。接下來讓我們繼續細緻深入地跟著觀音菩薩一起來看看這份磨難列表，這份八十一難列表，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啊。這裡何止漏了最後一難啊，這份單子簡直就是錯誤百出！今天，咱就一起來挑挑錯。不過，在開始挑錯之前，我得先聲明一下，《西遊記》流傳到今天，有好幾個不同的版本，不同的版本之間文字內容不完全一樣。挑錯之前，我得先說清楚我用的版本，要不然，你拿著跟我不同版本的《西遊記》，找不到我說的那個錯，那你可能會以為我在亂講呢。我用的是中華書局整理出版的「世德堂本」《西遊記》。這個「世德堂」，是明朝的一家出版社，當時印小說可賺錢了。這個版本是現在咱們能找到的《西遊記》版本裡最古老的一種了，保存的原貌也會比較多，因此它的江湖地位是非常特殊的。好，閒話少敘，咱們來看看最接近原貌的《西遊記》「九九八十一難」裡頭，究竟出現了哪些錯誤。「世德堂本」《西遊記》裡最明顯的一個錯誤，就是把唐僧取經路上經歷的不同磨難的順序好多都弄岔了。我把這些錯一個個挑出來：頭一處是第七十二難「黑河沉沒」。講的是唐僧在黑水河遇上了西海龍王的外甥小鼉龍，小鼉龍變成一個船夫假裝好心渡唐僧過河，到了河中央就抓了唐僧沉到了河底去了。這一難在小說裡頭，應該發生在紅孩兒之後，車遲國之前。可是，降伏紅孩兒是第三十三難「請聖降妖」，車遲國是第三十四難，按照小說的故事順序，黑水河這一難怎麼也不可能是第七十二難啊，這不是亂來麼?第二處錯誤是第七十一難「棘林吟詠」，這一難我在說荊棘嶺木精藤怪抓走唐僧那回裡已經說過，它本來應該是在小雷音寺黃眉怪故事前邊的。可是在「世德堂本」的八十一難單子裡頭，把它給排到南山大王豹子精後面去了，跟黑水河小鼉龍前後挨著，這種安排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啊。第三處錯誤是第六十九難「稀杮拜穢」，這一難是講豬八戒在七絕山稀杮衕拱臭杮子開路。這一段故事，小說裡是發生在小雷音寺之後，朱紫國行醫之前，可現在卻被安排在第六十八難「無底洞遭困」後面了。八十一難的清單漏洞百出，這難道是五方謁諦、四值功曹這些小神仙們犯糊塗了麼？那當然不可能。如果你看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通行本《西遊記》，你會發現一個神奇的現象：我說的這幾個錯位的地方，都神奇地復位了。通行本把世德堂本八十一難裡的順序重新調整過了，而且八十一難的名稱也被改了。比如剛才說的第六十九難「稀杮拜穢」，在通行本裡成了第五十五難「稀杮衕穢阻」。原來的「拜穢」這兩字，「拜」是拜見的拜，穢是汙穢的穢，這兩個字什麼意思，真不容易明白。而通行本一改，把「拜穢」變成了「穢阻」，就好懂多了，意思就是唐僧師徒被汙穢給擋住了去路唄。你看，觀音菩薩自己設計的八十一難清單，居然有人替她修改了一下，這件事好不好玩？你可能會問了，為什麼不同版本裡記錄的八十一難會不一樣呢？誒，這就又回到《西遊記》本身最大的一個謎團上來了——誰才是它真正的作者呢？我之前講過《西遊記》是一個個單篇故事的集合，大部分故事是不講究前後順序的，甚至有些故事可能是在《西遊記》早先完成以後又插進來的。比如荊棘嶺這一回，明朝就有人說這個故事原來不存在，是一個書商為了把全書湊足一百回亂加進來的。另外，還有的故事，前後照顧不周，重複了，比如文殊菩薩的座騎青獅就在烏雞國和獅陀國下了兩回凡，當了兩回妖怪，時間上都有衝突。剛剛說的這些現象都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西遊記》的這些個單篇故事的來源非常複雜，改編這些故事，就像搭樂高似的，可以有不同的搭法。很可能早先還有一個《西遊記》的版本，裡面的故事順序就跟「世德堂本」的八十一難是一樣的。而「世德堂本」呢，它就有可能是一個過渡產品，裡面的故事順序已經調整過了，而「八十一難」抄的還是老版本裡的內容，忘了改了。直到後來的通行本，才有人幫著改正了這個錯誤。好了，除了順序錯亂以外，這個八十一難清單還有一個更大的毛病。是什麼呢？我要告訴你，這清單裡的很多磨難都名不符實，一看就有放水的嫌疑。比如說，第二十九難「被魔化身」，這一難發生在烏雞國，假國王獅猁怪被孫悟空識破了原形，就變成了唐僧的模樣。孫悟空分不清面前的兩個師父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最後是用念緊箍咒的辦法才識穿了妖怪的偽裝。妖怪變成了唐僧的模樣，這就叫「被魔化身」。你想想，這也能算一難嗎？這明明是妖怪走投無路，唐僧無驚無險嘛，算不上是多大的難關呀。另外，還有第五十一難「賽城掃塔」，這一難是在祭賽國金光寺，唐僧晚上帶著悟空去掃塔，孫悟空在塔頂抓住了兩個小妖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這也能叫一難嗎？難道說的是唐僧掃塔受累了？要知道，這掃塔可是唐僧主動要求的，因為他在西行出發前立過誓，要遇廟拜佛、遇塔掃塔。要是這賽城掃塔也算一難，那在其他地方拜佛掃塔怎麼沒有算進八十一難呢？問題來了，那這些放水的磨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你還記得我們在分析妖怪的時候講過吧，《西遊記》裡前後一共就三十撥妖怪，三十撥妖怪配八十一難，配不齊啊。可九九歸真又是小說裡頭最大的一個暗扣，八十一難不能打折，這該怎麼辦啊？只好兌水唄，所以，一撥妖怪的故事非得拆成幾難不可。明白了這一點，我們才能接著講《西遊記》裡另一件有趣的事了。什麼事呢？那就是，真實的「九九八十一難」，這張清單可不是像小說裡說的，是如來差遣觀音預先安排好的。根據我們看到的這些漏洞，可以推測「八十一難」的真實來歷，最早應該是《西遊記》完成了全部單篇素材的整理以後，根據已有的這些故事內容，最後才編出來的。照這麼說，觀音菩薩直到最後才來檢查「九九八十一難」的單子，這可不是在考勤打卡，而是因為小說故事根本還沒說完呢。要在一百回的小說裡編全「九九八十一難」，肯定讓當初的作者傷透了腦筋，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小說作者乾脆到最後讓觀音菩薩也來為這「八十一難」打卡一起來傷回腦筋吧。好了，今天就講到這兒了，今天我們摘出來「世德堂本」裡頭這個九九八十一難暴露出的兩個錯誤：一個是搞錯了磨難的次序，還有一個是磨難名不符實。這些錯誤，實際上就是證據，它告訴我們，《西遊記》成書，確實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西遊記》就像七十二變一樣，曾經有過五花八門不同的形象。這部小說是一代代人添枝加葉才共同完成的，雖然這裡頭有瑕疵，有毛病，不過我們讀《西遊記》，應該從大處著眼，某些無傷大雅的細節就不必探究了。最後，我再給你布置一下今天的功課，請你拿出你讀的《西遊記》原著。首先，看看書的前言是怎麼介紹這本《西遊記》的版本的？第二，請你檢查一下第九十九回裡八十一難的順序，看看有沒有被訂正過。別忘了到留言區分享你的發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