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虎嗅APP
原標題:王石的生死練習
上場前,真格基金的王強特意找到他擁抱。結束後他往外走,一個小夥子激動地喊,您還缺保鏢嗎?坐進車裡,一位女士幾乎央求道,能再跟您合個影嗎?
他就是王石。這就是王石出現在11月23日舉辦的虎嗅FM節時的待遇,一個即將年滿69歲男人的待遇。
儘管從外表和體態來看,不太像。當他沉默時,依然不怒自威,他還能在演講時突然吼上一聲震住全場。「我還沒有時間死。」王石演講中說。
但更多時候,這個男人在平靜地講述生死。這個時候大家才意識到,王石真的不年輕了。你們知道的,在FM節「for fun,for money」的主題下,這看上去不合時宜,但王石自有理解,「生決定不了你,但是死可以。」
本文是王石在今天虎嗅FM節上的演講實錄,對待生死,王石有話說:
非常感謝虎嗅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讓我和年輕人來見面。(主辦方)給我出的主題叫「我的生死觀」,這個「觀」太大了,即使把「觀」去掉,只談「生死」,我也不知道在這個場合適不適合。
討論生死,就是討論一個人的生命態度。人有一死,也就有面臨死的困惑,所以才產生了宗教。
這張照片是彌勒佛。我不是一個佛教徒,但我想借這張圖片引出一個故事。在今年5月份,我和國內企業家代表團專程趕往日本大阪參加一場座談會,那場座談會的主講者就是安藤忠雄(日本建築大師)先生。企業家都是青年企業家,最大的也就是45歲上下,而我68歲了。
我跟安藤忠雄一見面,他坐在那就問,60歲以上的請舉手,然後就我一個人把手舉起來了,再沒有第二個。安藤忠雄應該是77歲了,他說60歲以上的可以活到100歲。下面的人都問安藤忠雄,我們能活到多少呢?他說,我看能活到60歲就不錯了吧。(下面人就問),什麼意思,憑什麼你們60歲以上的活到100歲,我們三四十歲的只能活到60歲?
安藤忠雄說,我們60歲以上的這代人和你們不一樣,我們過過苦日子,我們對生命有追求,但囿於局限性,我們很多追求都無法實現。所以我們只有默默地努力,努力到現在,機會越來越多,儘管老了,但是我們的興趣還在,我們的激情還在,所以我們抓住了這個機會,我們在追求,我們還沒有時間死,我們能活到100歲。
與會的年輕企業家聽完說,我們也在追求,我們也有激情,我們雖然不像你們受那麼多苦。
安藤忠雄笑了,問,你們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是什麼?你們晚上睡覺前做什麼?你們這樣一早起來抱著手機,晚上睡覺前還是抱著手機,你們能活到60歲就不錯了。
實際上這就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生活節奏。
這張照片,本身佛(像)是已經存在20年了,在日本北海道札幌的一個公共墓地上,佛非常高,屹立在那裡。
它在札幌北海道,後面被群山、森林包裹。所以,儘管在空曠的墓地上立這麼一座大佛,卻默默無聞,一點都不顯眼。
墓地的主人為此憂心忡忡找到了安藤,說,你能不能給我想想辦法,我目的就是為了建成這裡的標誌性地標。但現在反而沒人注意,你能不能給我想一下,怎麼能讓這個佛引起關注。
安藤想了想說,(把佛)埋起來。這個墓主人一聽就嚇了一跳,怎麼能把佛埋起來呢?安藤忠雄解釋說,埋指的是覆蓋,就是說要把這個佛覆蓋起來,用一個殼或建築物將佛裝到裡面。
這就是安藤忠雄設計的一個東西(看圖),但這個覆蓋不是完全封死,頂部有一個天穹,是開著頂的。羅馬萬神殿的造型就和它類似,上面是開天窗的,不過這個天窗開的比它大得多。
我想說的重點是,因為這個設計,大佛一下就成為了一個非常有名的建築物。不是這個佛,是和這個佛結合起來的建築物。當然,懂這個的很多都是為了安藤忠雄這個穹去看,包括我在內。
這個佛有半個頭顱是露在外邊的,我們遠遠就能看到。像丘陵上面冒出了半個佛頭,人們路過只要看到就會好奇,但越往前走反而什麼都看不到,你必須通過隧道才能進去。
這個佛是蓋在裡面的,你一進去突然就覺得豁然開朗,一個大佛在你前面,因為和他對照的不是群山、不是森林,而就是這樣一個很有限的空間把佛突出來了,卻能給你極大震撼。
整個過程真正讓你意想不到的是,你進入時,只有比較昏暗的隧道,不停地走,進去之後豁然開朗。然後從那個隧道返回又是昏暗的,再進去又是豁然開朗,這是安藤忠雄真正設計的要點。
這個隧道做得非常複雜,它的關係、尺度、紋理非常複雜,施工非常難。按安藤忠雄的解釋,這個隧道代表了女性的陰道,這(象徵的)就是人生命誕生,佛這樣出來的時候是一個新的生命出來的,生命就是這樣誕生出來的。
這是安藤忠雄的設計理念,即「從生到死,出生入死」的邏輯關係。這就是我們東方文化對待生命的態度,你到了墓地,面對你的亡靈,不是悲悲切切,更多看到的應該是這樣的生命,從生到死,出生入死的循環,這是賦予它的意義,這就是安藤忠雄的一個生命態度。
下面看一下我的個人態度,這張圖是2010年我第二次登頂珠峰,藍色衣服的是我,橄欖綠衣服的是汪建(華大基因創始人),我現在也是華大基因的聯席董事長了,當時怎麼也沒想到,兩個人能一起登頂珠峰。
登珠峰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小插曲,到頂峰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左眼失明了,從頂峰撤到8100米高度的時候——到了突擊營地,我的右眼也失明了。
大家想一下,我在8100米的位置上,什麼都看不到了。當一切都看不到的時候,恐懼湧上心頭。第一感覺我肯定要在這兒掛了,當時非常恐懼地大喊了一聲「我失明了」,可在那兒誰聽啊!
當時在珠峰上失明了,王石閉著眼睛演講。圖:虎嗅
正好我們是在往下撤,後面是汪建,他不知道我喊了什麼,當然我現在(在現場)喊得很清楚,那時候是聲嘶力竭喊了這一聲,我感覺後面的汪建拍了我一下。因為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就拍了我一下,我就從這種非常恐懼慌,亂腦中完全一片空白的感覺中安靜下來了。
這個經歷之後,我才感覺到那種恐懼在什麼地方?因為你喊你感覺要死的時候,你還沒死,你垂死掙扎,你感到恐懼就是那一瞬間,因為突然間的無助,一切都不知道了,這時候有一個人撫摸了你一下子,你才感到並不孤獨,才回到了一種很安靜的狀態。這個故事不展開說了,至少你能看到我活著回來了。
我們繼續往下看,因為我兩次登頂珠峰,這成了大家一個茶餘飯後的話題。我給出這張照片,想說的是,如果把登山比作人生的話,可能這個畫面是更能說明問題的。我們的人生實際上就是這樣——「上上下下」,面對著不確定,面對著很多風險,你不知道怎麼去面對。
人生實際上就是這樣,「上上下下」。
和幾次登頂珠峰的經歷相比,當人生面對選擇時,面對精力分配的問題時,其實要比登珠峰難得多。因為登珠峰,是有很多前人登過的,而且有人指導、有人引導,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難。
真正難的是我們正在做的、正在開創的未知的事務。這就取決於你的態度,你以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你一定要把不確定當成常態,並為此付出激情。到了安藤這個年紀,到了我這個年紀,面對困惑、不甘心的時候,你還有沒有激情,要點在這裡。
所以,我們談到生死更多討論的是面對人生的一個態度,我們怎麼去做。
下面我們再來看這一張,剛才說2010年我第二次登頂珠峰。這是我2003年第一次登頂珠峰之前,我去盲童學校,他們看不到,但你會發現這個小朋友在踢足球,當然這個足球是有聲音的。
和幾次登頂珠峰的經歷相比,當人生面對選擇時,面對精力分配的問題時,其實要比登珠峰難得多。
人生有很多不如意,有很多人覺得世界不公平,如果你去盲童學校,你再去一些殘障學校,你肯定會覺得(你的生活)比這些孩子公平得多。即使如此,我還是要跟你談談我在盲童學校的體會。
我可以反思,在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我是有點高高在上的,因為我是一個正常人,而且是一個著名的企業家。我帶著玩具、糖果,拍拍小朋友的肩膀,關心關心小朋友。
我記得很清楚,孩子們非常快樂,其中有一個孩子說,「叔叔,你能不能蹲下來」。我只好蹲下來,我發現他在撫摸我,從頭一直撫摸完全身之後,他說了一句話,說「叔叔你是一個好人」。
你知道現在咱們的社會,我們的溝通方式已經非常虛擬了,並且這種高速運轉使人們之間有隔膜,你怎麼能想到一個孩子在撫摸你之後,還說出這樣一句話?當時就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你很高大的形象瞬間就被消弭了。
更讓我感動的是,這個盲童學校居然是一個俄羅斯的盲女開辦的,幫助解決盲童的生計問題,教會他們生存的能力,讓他們作為一個人自信地活著、有尊嚴地活著——雖然你有殘障,儘管你們的眼睛失明了,但是你們也不差於旁人。
我在和這些兒童交換意見的時候,一個兒童說了,你的理想是做什麼?他說我特別想開車,我覺得當出租司機太偉大了,不但能開車還能掙錢。他的要求不高,但對他來講這是不可能的,現在還沒有讓盲人去當計程車司機。
所以,我只好勸他,變著法地跟他說這個你做不到的。他想了想,閉著眼睛說「那好吧,將來我就投資,當一個計程車公司的老闆」,這是我在盲童學校的經歷。
我們在這樣一個高科技、創新、面向未來的世界當中,我想人性是沒有變的。
生決定不了你,但是死可以。換句話說,也許你出生在不公平的社會當中,但在你離開這個世界前的狀態和態度,是可以由你自己來決定的。
在改革開放的第二個40年的第一年即將結束之際,我想說,我們面臨的未來依然有無限可能。所以每天起床後,想一想,是不是一定得情不自禁地看手機,晚上睡覺之前是不是還要情不自禁地看手機,我想起碼可以從這件小事改變一下,謝謝你們!
王石攜《我的改變:個人的現代化40年》一書歸來:
在經歷了「人生的至暗時刻」和「萬寶之爭」後,王石以歷經十年「刻骨銘心的反思」,完成此書。本書不僅是對世人加諸其身的眾多謎團的大起底,也是作者向讀者傾訴、交流,甚至彼此鼓勵的「走心」之作。王石在書中摒棄了一般企業家傳記對「商業」「成功」等概念的糾纏,轉以「肉身」「空間」「學習」「角色」「生死」五個概念打破時間的線索,以全新的理念重述人生起伏,在剖析自我中回應時代,展示其對人生、文化、商業以及社會的反思,向讀者展現了改革開放四十年後的今天,一個中國企業家能夠達到的思維高度——誠如著名經濟學家張維迎在本書序言中所言:「他成就於改革開放年代,也幫助塑造了這個時代,把他的印跡刻在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