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忱
「永遠不怕被生活打回原形。」
早上和老友說到這裡。
這是很長時間以來,縈繞心上的一塊思想小石頭。
每個人有自己的原形。
想到原形,會想到離開故鄉初來南方的樣子,早年大太陽下走好幾個站路去見朋友的樣子,曾經兩手空空又內心澎湃的樣子。
對於自己,真正害怕的是變得光鮮而麻木,丟掉赤腳奔跑的熱忱。
赤誠心
「書生報國成何計,難忘詩騷李杜魂。」
單正平回憶二十年前初見葉嘉瑩,葉先生歷經去國懷鄉多年,所寫的這句詩,凝結一生古典情懷。
葉先生已至暮年,整個人衣著,音容,舉止,書寫,呈現的氣度為南開學子視作「儼然若神仙中人」。
不曾親見,世間塵屑見得太多,想像與信服過於高格的人與事,是有點難度的。
放在散發著年代氣息的人身上,又相信,那樣的赤誠心一定是真的。
不兌換
「悲痛無法兌換為任何其他通貨;沒有任何通貨可與個人的悲痛兌換。」
蘇珊•桑塔格的句子,寫出那年心裡想寫而寫不出的句子。
人遇到悲傷,就承認悲傷,不要為所謂的正能量去否定悲傷的存在,否定悲傷如同否定死亡,讓人性失真。
不能強求走出悲傷的時刻表,生拉硬扯的樂觀,是貼錯的膏藥。
一種生命狀態到另一種生命狀態,停留轉換,自有時間。
保存
冰心,像《紅樓夢》中大觀園裡的那些女兒,內心和眼神的某一部分,清澈、溫柔,而又堅定,定格在人生的開端。
喜歡她清淺如泉,沒有非要磅礴如海。
喜歡她不滄桑,不看破,不有意深刻。
喜歡她對母親對兒童對愛的反覆讚美,有意無意地避免複雜。
喜歡她到九十歲還寫出小孩一樣的《我的家在哪裡》,夢見坐黃包車,去找中剪子巷那個兒時的家。
世上冰心稀少,但真的有。
自有世間摧殘不化的保存力,保存少女的柔性,保存兒童的天真。
好好的
「放心,我好好的。」
冰心和巴金多年友情如姐弟。
丈夫夫吳文藻過世,冰心自是悲傷,還是託女兒帶給巴金這句話。
數年後,巴金病危昏迷多天,醒來就託兒子馬上打電話告訴冰心,自己沒事。
這舊事,聽來耳熟啊。
真有情,似乎總不忍向對方驚呼吶喊。
總是把話頭擦了又擦,輕得只剩下風裡手帕似的。
招招手,只一句:我好好的。
看見
「這本書似乎傾向於證明生活是不可能的。」
裡爾克信中這樣自評《布裡格隨筆》。
只有保持高度敏感的人,才不會放過人間一個一個悽惶不安的瞬間,並且,放大出來給世界看。
所謂平凡,只是沒被看見。
只要眼神投向任何一個看似平靜的水面,看深一點,一拉開都有風暴驚魂。
有時,看見不安,是在靠近生活的本相。
熱忱
陶淵明「非常明白他的詩同代沒有讀者,倒也心地放寬了。」
陶之放心,是放的什麼心?
通常,凡有人說,就有人聽,凡有人寫,就有人讀,這就像空氣之間的對流。
要是沒人聽沒人讀,還說還寫,看著寂寞。
換個角度,沒有迴響,或不期待迴響,像面壁。
千尺萬丈,步步獨行。
不看時代不看人,做一件事全憑內在的熱忱。
孤曠著,孤曠著,一顆心就地放下,索性一人布衣夜行,轉個身,直達心中那個幽淨盛放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