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 常宇明
編劇: 常宇明
主演: 常宇明 飾演 亨蒂爾
(本劇榮獲文學院第八屆原創戲劇大賽二等獎,最佳女演員獎)
第一幕
【黃昏,亨蒂爾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無所事事地打盹,後方茶水桌上放著水壺和杯子,前面資料桌上放著學術資料、報紙和早上送來的牛奶。】
【燈光漸起 (面光、舞臺光皆亮)】
【鐘聲響,亨蒂爾被鐘聲驚醒,看了看表】
亨蒂爾:簡特!簡特!
【簡特上,同樣疲乏,打了個呵欠】
簡特:(慢悠悠自下場門出來)來了來了,哎呦,什麼事兒啊這麼急……
(亨蒂爾把朦朧的簡特從下場門拉至臺前)
亨蒂爾:我問你,這羅格朗太太探親怎麼還不回來呀,這都快吃晚飯了!羅格朗太太要是再不回來,巴斯德先生和咱吶,又得挨餓了!
簡特:誒呦,我說亨蒂爾,您著的哪門子急呀!羅格朗太太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您還不準人家在家多待一會兒啊?再說,那廚房裡不是還有點兒剩下的麥片嗎?弄點牛奶,一衝,不也是一頓晚飯麼。
亨蒂爾:(故作嚴肅地,挺起胸膛)簡特,你要知道,一隻尊貴的法國高盧雄雞是不會去吃廚房裡那些令人反胃的普魯士麥片兒的!(坐下,癱在椅子上)……況且那玩意兒也太難吃了。
【亨蒂爾剛一坐下,忽然一陣門鈴響,他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
亨蒂爾:行了,不用等了!回來了!嘿嘿嘿……(高興地跑向上場門,下)
【上場門一陣騷動,從後臺傳來了亨蒂爾的寒暄】
【羅格朗太太上,走在前面,亨特爾跟在後面,手中提著/拉著羅格朗太太的行李,上】
簡特:羅格朗太太,親愛的,您可算回來了(向前,與羅格朗太太擁抱)!哦,來來來,您坐。
【亨蒂爾去後方倒水】
羅格朗太太:欸?巴斯德先生呢,他不在家嗎?額……他有說過今天晚上要吃些什麼嗎?
亨蒂爾:哦,巴斯德先生今天上午就出去了,說是要去見他的好友卡米爾,晚飯前一定回來,不過,誰知道呢,他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了,說不定卡米爾先生還要留他吃晚飯呢!(端著水杯過來)
簡特:(見縫插針地)羅格朗太太,我去把您的行李搬回您的房間吧。
羅格朗太太:哦,謝謝,簡,你可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額……亨蒂爾,我回去收拾一下我的行李。
亨蒂爾:哦,好的太太,您去吧。
【亨蒂爾很餓,伸手去拿桌上的某種賣相不太好的食物,正要放到嘴裡】
【門鈴響】
亨蒂爾:(站起身)哦,來了來了……
【亨蒂爾去上場門開門】
【巴斯德上】
亨蒂爾:(在後臺跟在巴斯德後面走出)哦,先生,您回來了,卡米爾沒留您吃晚飯麼?我們幾個還以為您不回來了呢。(去後面倒水)
巴斯德:(楞了一下)啊——哦,是,本來是要一起用晚飯的,可是今天下午的我們聊天的時候,我倆在……學術上,有點……分歧,他還有朋友要招待,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亨蒂爾:(坐在巴斯德邊上)卡米爾不是您最好的朋友嗎?怎麼還會起爭執呢?
巴斯德:哦,不過是一些學術立場上的爭論。
亨蒂爾:立場?
巴斯德:就好比說吧,現在普魯士和咱們法蘭西開戰了,有一個普魯士的……傷兵,到了咱們家,你說我是救他還是不救他呢?
亨蒂爾:救他呀,再怎麼說咱也是醫生啊!
巴斯德:當然,肯定是要救他的,可是作為一個法國人,我又不能去救自己的……敵人。敵人……是會殺人的呀。
亨蒂爾:那我們就不去救他,任由他死在我們面前了嗎?
巴斯德:可是我的良心又告訴我,不能把立場與政見放到工作中去……
亨蒂爾:那先生,請您告訴我,我們究竟該怎麼辦呢?
巴斯德:這也正是我與卡米爾的分歧,(嘆氣)也正是我最苦惱的一點啊……
(沉默)
【羅格朗太太上,此時已經脫下了外套】
羅格朗太太:哦!巴斯德先生!您回來了!
巴斯德:哦!羅格朗太太(猛然發現),抱歉,羅格朗太太,我沒有看見您,額……嗯……家裡還好嗎?
羅格朗太太:託您的福,一切都好,先生。
巴斯德:哦,那真是太好了,嗯……羅格朗太太,今天晚飯吃些什麼?哦,我發誓,我真的快餓死了!
羅格朗太太:哦,放心吧先生,我馬上就去準備晚飯。
亨蒂爾:等等,羅格朗太太,(轉向先生)先生,您看,請了一個禮拜假的羅格朗太太今天總算是回來了,是吧。
巴斯德:羅格朗太太確實是剛回來。
亨蒂爾:您看您今天又沒吃晚飯,這不是趕一塊去了嗎,那您看看咱今天是不是就別在家吃飯啦?現在時候又好,餐廳準有空位,今天晚上啊,咱好好為羅格朗太太接接風,您看這,咋樣?
巴斯德:哦,哦,抱歉羅格朗太太,我忘了這事了,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們去外面吃吧!亨蒂爾,叫上簡特,額……算了我去吧,你去加件衣服,外邊挺冷的……風真的,挺大的……(向下場門走)
亨蒂爾:誒,好的先生,我這就去,我先把杯子收一下。
羅格朗太太:(追上去)您瞧瞧,我這剛把大衣脫下來,馬上又要出去了……哦,巴斯德先生,您知道嗎?這回我回去,小傢伙阿道夫的媽媽還提到您了呢!
巴斯特:提到我?
羅格朗太太:她說要謝謝您的狂犬病疫苗,說是……(下場門,下)
【亨蒂爾欲回房間加衣服,看到茶几上有沒收起來的玻璃杯,拿起茶杯收至接水處,準備擦一擦放回去,一陣俱裂的敲門聲打斷了亨蒂爾的動作】
亨蒂爾:來了!天吶,這剛要出去又來人了……來了來了,家裡有人別敲了…
【亨蒂爾自下場門下,去開門】
【卡米爾上】
亨蒂爾:(在後臺)卡米爾先生,您怎麼來了,誒?您等等……(說完追出來)
【卡米爾進屋,沒有發現巴斯德的身影】
亨蒂爾:卡米爾先生,您這是來幹什麼啊?
卡米爾:(運了運氣)你們先生巴斯德呢?
亨蒂爾:在後面,他去叫簡特了……
卡米爾:(克制地)把他請出來,我有事問他。
亨蒂爾:(慌張地)誒好,我給您叫去……先生,先生!卡米爾先生找您……
【巴斯德上】
卡米爾:(越過亨蒂爾,跨到巴斯德跟前,拽住巴斯德手腕,把他領到臺心)巴斯德……你…你(深呼吸)你真是太不像話了!
【簡特和羅格朗太太隨後上臺,呆立看戲】
亨蒂爾:卡米爾先生,您到底是怎麼了,我聽先生說您今天還要招待朋友——
【卡米爾先生自顧自說起話來,巴斯德坐在客廳椅子上】
卡米爾:(打斷)招待朋友?對,沒錯,我中午是在招待朋友,我對朋友們說,(開始在臺上踱步)巴斯德!學術上沒得說,不僅研製出了狂犬疫苗,救了無數的人;還發明出來了一種新的殺菌方法,(走到下場門桌前,拿起桌上的牛奶)列位今天能喝到這樣好的牛奶,全是這位巴斯德的功勞!(重重地將牛奶放在巴斯德旁的桌子上)我還對那些人說,巴斯德不僅在國內的大學中獲得了極大的聲譽,早在兩年前,普魯士的波恩大學就頒給了他名譽博士的證書!一個法蘭西的公民,得到了普魯士大學的學位,你們說,這是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簡 特:我們都為先生高興!
羅格朗太太:全法國,不,全人類都為巴斯德先生感到驕傲!
卡米爾:可是啊,這個人,他居然,他居然……
巴斯德:(向前走,邊走邊說,打斷了卡爾米的話,堅定地)他居然當著朋友們的面,公然宣布將要放棄波恩大學榮譽學位!
卡米爾: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巴斯德:為什麼(冷笑一聲),因為我是法國人,卡米爾先生。
卡米爾:法國人怎麼了?法國人就不能領德國的學位了?
巴斯德:我是個法國人,現在,我的祖國正在受著普魯士的蠶食,普魯士人正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燒殺搶掠。
卡米爾:就算是這樣,就算是軍隊幹出了不可原諒的暴行,那跟他們波恩大學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非要和波恩大學撕破臉!
巴斯德:卡米爾,我的同胞們在普魯士哪裡受苦,鬼知道這所大學在戰爭中都幹了些什麼事情,我不能躺在普魯士大學的學位證書上享受什麼榮譽!
卡米爾:「我決不允許有任何宗教,國籍,種族,政見或地位的考慮,介於我和病人之間」,這是你當初的宣誓吧?巴斯德,我佩服你,不僅僅是因為你學術上的成就,在我看來,什麼狂犬病疫苗啊,什麼巴氏消毒啊,我們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進行的研究,你做到了,別人照樣能做到。巴斯德,我所敬重你的,恰恰是你數十年如一日地履行著的這一個諾言:沒有偏見地、一視同仁地對待你的每一個病人!可現在呢,你的諾言爛掉了,而一切就是從你退還學位開始的!那個狂熱的民族主的思想正在蠶食著你的靈魂,可怕的偏見正在你的血液中流淌。好好想想吧,巴斯德!
羅格朗太太:卡米爾先生,就在上周,巴斯德先生還給從普魯士來的舒爾茨家的小傢伙阿道夫看病來著呢!為了他的病,先生連縣長的晚宴邀請都推掉了!
巴斯德:波恩大學的學位只會給我帶來不義的讚美,我去醫治誰與這讚美沒有絲毫關係。醫生們真正想看到的,不是世人的讚美,而是病人們的微笑。
卡米爾:(氣急敗壞)巴斯德!你以為你把學位退回去,事情就完了嗎?你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個學者要想不被打擾地搞學問,最重要的是什麼嗎?(見巴斯德不回答)好,很好,或許我的話早就像每天吹在蘇格蘭土地上那千篇一律的海風一樣被你忽略了,那我再告訴你一次:(提高音量)作為一個學者(舉起資料桌上的紙,展示),最重要的,就是遠離他媽的政治!
【卡米爾推翻資料桌】
【陷入沉默,舞臺光全滅,只留下面光】
巴斯德:(極力壓抑怒火)卡爾米,你要知道,我是個科學家,我是個科學家!
卡米爾:對,沒錯,科學家,大科學家!您是大——科學家!
巴斯德:卡米爾!!!(打斷)
【卡米爾轉過身去背對觀眾】
巴斯德:卡米爾,簡特,亨蒂爾。你們要記住,科學,沒有邊界,可是科學家有自己的歸宿!(長出一口氣)亨蒂爾,簡特,你們去把我的學位證書拿出來,明天一早把它交給郵差,寄還給波恩大學吧。
亨蒂爾:先生……
巴斯德:(打斷)去吧。
【亨蒂爾和簡特下】
巴斯德:羅格朗太太,看起來今天我們必須在家吃晚飯了,麻煩您去準備點什麼東西去吧。
羅格朗太太:(仿佛被之前的形式嚇到)啊?
巴斯德:沒事的,您去忙吧,太太。
【羅格朗太太下】
巴斯德:卡米爾,無論我如何恨著那些普魯士的士兵,我依舊愛著所有的病人。
卡爾米:我知道。
巴斯德:我把學位退回去不是為了標榜自己,我只是……
卡米爾:(吸一下鼻子,轉過身來)這我知道,巴斯德先生。
巴斯德:行醫與愛國同等高貴,我既是一個法國人,又是一個醫生。
卡米爾:(歇斯底裡)我知道,我知道!巴斯德,我知道(走向下場門的奶瓶,拿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這些我都明白(哭腔,跪下)……
巴斯德:(長出一口氣,也不看卡米爾)卡米爾,請回吧。我們明天……再見吧。(立於臺心)
卡米爾:(遲疑一下,繼而點了點頭,長舒一口氣)好的,巴斯德,我們……日後再見吧。(不等巴斯德回應,離開)
【(關門聲)巴斯德撿起了地上的奶瓶,端詳起來,似想到了什麼,厭惡地想要把奶瓶丟出去,然而放棄了,猛地打開瓶蓋,將牛奶一飲而下,緩慢閉光】
第二幕
【巴斯德坐在桌邊,正在寫東西,全場閉燈,追光】
巴斯德:巴氏,殺菌。這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一種殺菌方法。使用這種殺菌方法,牛奶依舊是牛奶,只是那些致病的細菌,都在這三十分鐘的酷刑中灰飛煙滅了。我明白卡米爾的好意,他怕我裹挾進兩個國家的爭鬥,為了我,他願意與我爭鬥。也因此,他的好意才如此令我感動。可是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卡米爾,我的良心,過不去呀……我不是一個狂熱的民族主義者,可以為了自己的虛榮輕視敵人的性命,只是我想知道,當我死了,睡去了的時候,我會……夢些什麼。
【大屏幕上打出這句話。閉燈燈光驟起,全體演員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