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在坂城町的「鐵之展館」舉辦了第一次個展。
紐約之行回來後,我痛感自己侷促的格局,不改變就不會有出路。所以,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回到我的原點——坂城町,在那裡像小時候一樣近距離地感受自然的能量。就這樣,我決定在坂城町舉辦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個展。
按照字面意思理解,「鐵之展館」本是展示刀槍劍戟這些鐵製品的地方,雖然在這裡辦畫展對於它來說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但沒想到來看展的人還很多。
展示的作品也不只有銅版畫,還有一些運用色彩的素描畫,甚至連立體作品我也挑戰了一些。那一年,我還決定在位於善光寺參道的北野美術館分館也舉辦一場個展。準備展覽的作品,基本上也延續了一直以來的風格。
這幾場個展能辦起來,還多虧了我參與的株式會社「風土」。高橋先生也是其中一員。「風土」不僅培養畫家,也致力於發掘、培育各行各業的日本匠人。我們準備把像博多織、有田燒等日本獨有的傳統技術,特別是那些在地方流傳下來的寶貴文化遺產,推向廣闊的世界。
「風土」的社長岡野博一先生,是博多織的織元岡野第五代傳承人。岡野博一先生在美國度過了一段高中時光,是一位擁有國際視野的文化傳承人。我想正因如此,他才會如此珍視這些日本化的東西。
「要用盡全力把自己的強項發揮到極致,只有這樣方能於世有益,才能夠有能力為整個人類做貢獻。傳統工藝就是我們日本最大的強項,我要把它推向極致,達到藝術巔峰的高度。」
岡野先生就是秉持著這樣的信念,為了不讓博多織瀕臨失傳,創建了「千年工房」。他通過OKANO(岡野)品牌,運用博多織的技術,將京都的型友禪商品化。我也參與其中,為他們設計一些絲巾圖案。我還用博多織做了白虎紋樣的腰帶,自己佩帶。
狛犬和龍,很久以來就是各種紡織品、燒製品所經常表現的對象。而岡野先生向我介紹的那些融入傳統工藝中的神獸軼事,真是令我回味無窮。起源於中國的神獸白虎的傳說,就是岡野先生告訴我的。
白虎性情剛直,專吃那些扯謊、虛偽、陰險狡詐之人。「但是,這些人被白虎吃掉之後,卻能夠在來世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這就是神獸白虎啊。」
聽到這個故事,我浮現了這個念頭:
「如果我想要挑戰全新的領域,不是也應該像這樣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當然,我這麼說,並不是要自絕生命。這個念頭閃現的時候,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是那幅仿佛已經成為我個人象徵一般的《四十九日》。於我而言,那是一幅異常珍貴的作品,是我作為一名畫家所邁出的第一步,也是我將那些神獸以及精魂畫之於筆端的第一步。可以說,我之所以能夠引起媒體的注意,也全是仰賴它的功勞。
《四十九日》
為了能夠超越《四十九日》,我又創作了《六道輪迴》等各種各樣的作品。但是,吸引各方注意的,卻一直都是《四十九日》。雖然我已經發表了新作品,然而在接受採訪的時候,每每仍要面對「繼《四十九日》之後,您準備什麼時候推出新作?」這樣的問題。
難道真的是因為大家只關注《四十九日》這件事情,讓我覺得不勝其煩嗎?坦白說,這樣的話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藉口。歸根到底,其實是我自己一直在緊抓著《四十九日》不放罷了。因為這是我最得意的代表作,所以我總是視若珍寶地帶著它滿世界跑,我拿出來供人品看的也總是這幅《四十九日》。
當大家都覺得「看著怪噁心」的作品,能夠得到藝術收藏家們以及電視媒體人「真不錯啊,挺有意思」的評價,這一切令我喜不自勝。可是另一方面,這樣的讚美、褒獎,卻也成了令我裹足不前的包袱。
紐約之行,讓我徹底明白了《四十九日》的局限性。我就要迎來二十六歲了,卻無法創作出超越二十歲時所創作的作品。我感到無地自容,我感到極其痛苦。
當然了,我依然喜歡我的《四十九日》,我依然愛著它。我對它甚至還抱著一絲感激的情愫。但是,我更加明白,就像白虎一口吃掉扯謊之人,然後令其重生一樣,我必須和過去那個柔弱的我訣別,以此獲得全新的重生。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我毅然斷毀了《四十九日》的原印版。
訣別《四十九日》之後,我在安曇野集中精力投入創作,全力以赴為在北野美術館分館舉辦的個展做準備。我準備創作一幅巨大的屏風畫,作為個展的主畫。我住的那間鬥室顯然空間不夠,但是如果在東京租一間畫室,預算又不夠。正在愁眉不展之際,來自安曇野的建築家降幡廣信先生說,他的弟子們原來居住的宿舍正好空著。那房子十幾年沒有人住過,破是破了點,然而卻當真大得不像話。幫忙搬作品的人看到這個房子,害怕地跟我說:「感覺會鬧鬼啊。小松小姐,你一個人還真敢住呢。」但對我來說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