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每個城市都曾有過這樣一個區域:
像著名的舊上海閘北棚戶區和紐約的哈萊姆區,
外人聞之色變、視為畏途,
卻帶著某種傳奇和江湖色彩。
西安道北的名頭就是這樣,在西安婦孺皆知。
隨著西安火車站北廣場改造項目啟動,作為西安現存最大的棚戶區,3000多戶居民搬離,也意味著「道北」一詞成為歷史。
在許許多多武俠小說和電影裡面,曾經有很多人寫過關於「江湖」這個概念。江湖上的事情都無一例外充滿著奇人軼事、令人激動的不守常規的生活,曲折的成長史和許多離經叛道的故事。
假如,真有江湖的話,那麼道北就必然曾經是西安人的江湖。
道北是一個在民間傳的響亮,地圖上卻找不到的地名。
說起道北,它原本就不是個地名,但在西安一提起它,大家都很熟悉,外地人提起來,它是個恐怖之地。
在西安人眼中,「道北」就是「鐵道以北」,穿過西安古城牆的北大門,跨過隴海鐵路,便置身於道北的擁擠和喧鬧中,一般指隴海鐵道(火車站)以北,龍首村以南,東到太華路,西到紅廟坡這個區域,但最核心的部分還是在自強路、二馬路一帶。
據說,它起於1936年,隨隴海鐵路修到西安時,一些修路的河南人把家就安在了鐵道北邊。還有一種說法,是在河南花園口黃河決堤後,大量的河南人逃荒到西安。加上三年自然災害,更多的河南人流落聚集在此,便形成了這個獨特的群體。
誰也不曾想到,1000多年前繁華輝煌的唐大明宮,一度成為荒涼破敗的「難民營」。
1938年,為阻止日寇西進,國民黨政府炸開鄭州花園口黃河大壩,這次人為的「黃河泛濫」,導致89萬中國平民喪命,1200萬人踏上流亡之路。緊接著,河南又遭受罕見的旱災,數百萬遭受黃河決堤、旱災、戰爭疾苦的河南難民沿著隴海鐵路,一路向西逃難,荒涼破敗的大明宮周圍及火車站以北地帶成了逃難災民的棲身之地,「道北」和「道北人」遂之成為此地、此地人的代稱。
大秦微電影:西安道北人之《1942,一路向西》
此後,戰爭淪陷區的難民不斷大量遷居此地,外來居民佔到當地人口的80%以上,遠超過原住居民。他們靠搭窩棚、挖窯洞棲身,在這裡形成了西安一個新的居民群,其後又因隴海鐵路機務段和大華紡織廠而成為產業工人及家屬的聚居區。
抗戰時為了防止飛機炸彈襲擊,西安城牆挖了很多城牆洞。抗戰以後,很多難民看到有城牆洞就住了下來,到最後很多都成為了自家的院子。70年代以前,西安城牆北邊很多城牆洞都住著人。
現在,流傳著「河南棚子河南擔」的說法,一場大水,一條鐵道,一根扁擔,逃難到西安,就是說那時候的河南人居住在棚子裡,全部的財產只有從河南用扁擔挑來的一些家當。於是,幾十年來,「河南擔」成了當地人對河南人的稱呼,有的陝西人還譏諷他們為「河南蛋」。
大雜院、說河南話、喝胡辣湯,這是西安人對道北人幾十年印象的沉澱。
那麼多河南人集聚於此,他們是怎麼生存的?河南人有頑強的生存能力,什麼苦都能吃。他們沒有什麼好的工作,擺個地攤,打個零工,撿個垃圾等。有的人乾脆什麼也不做,僅靠一點房租生活。最早期使用人力車,之後是架子車,當時的小型運輸基本靠人拉著架子車,那些等著幫人拉車的人都是河南人,在當地叫「掛坡」。他們總是早早就蹲在坡下,以此為生。50、60年代公私合營,成立了運輸公司。直到七八十年代,機械化後就出現了蹦蹦車,來西安的河南籍後裔就開始開蹦蹦車拉人,到最後發展到簡單的汽車。
道北女子的潑辣是有了名的,尤其是那些河南大嫂,她們敢和男子摔跤、掰手腕,幹起活來也不含糊,100斤重的水泥袋扛起來就走。蓋房扔磚,扔得狠接得準,不時還要耍幾個花樣,博個彩頭。但她男人面子掛不住了,生拉死拽,非把女人弄回家去,沒錢養老婆在道北人看來那是件很丟臉的事。
為了讓妻兒過上好生活,有時僅僅是為了填飽肚皮,道北男人到火車站扛麻包,到建築工地打小工。當然,在道北男人中也有發了財的、成了款的、變成腕的,但那畢竟是鳳毛麟角。「有錢了喝酒,沒錢時睡覺。有錢了吃肉,沒錢了喝湯。」這是道北人原生態,也是其粗放豪爽性格的表現。當男主人在外忙碌了一天,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回家裡,望著家裡簡陋的住房,時常停水停電的處境,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的惡劣環境,突發感嘆,卻無法改變時,何以解憂,唯有這杯中之物,一醉方休。
道北已不僅僅是「鐵道以北」的簡稱,而是一個地區、一個群體、一種現象的別稱...
丨法國插畫師眼中的道北丨
道北之所以出名,並不是啥好的名聲,而是長年以來不絕於耳的打架鬥毆,因為多省份人口雜居的原因,此處偷人的,冒泡的比比皆是。
一排排上鎖的街邊水龍頭已不多見。
移民居住地、狹窄的小巷子、擁擠的大雜院、氣味逼人的旱廁和上著鎖子的自來水龍頭,這些畫面構成了道北棚戶區給人的第一印象。
條條橫幅懸掛在棚戶區街道之上。
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道北成了西安棚戶區的代表,窩棚、土坯牆、髒亂差的居住環境,讓這裡成為城市的髒亂區。狹窄的小巷子、擁擠的大雜院、氣味逼人的旱廁和上著鎖子的水龍頭,構成了道北棚戶區給人的第一印象。
如今,隨著西安火車站北廣場改造項目啟動,一條條小巷裡拉起了紅色的條幅,一組組工作人員進戶商談房屋徵遷事宜,這個西安現存最大的棚戶區,3000多戶居民逐漸搬離.
而西安火車站北廣場的大規模修建,也將把童家巷、篤臣巷、自立路等道北最後一片棚戶區拆除,至此「道北」這個沿用了70年的稱謂,將成為歷史永遠定格在西安人的記憶中。
故土難移,親情難捨。面對即將逝去的道北符號,在這塊土地生活了半個多世紀的老居民即將告別家園的時候.
驀然回首,那沉睡了很久的道北往事,在第一代鐵路工人的訴說中,在老紡織女工深情的傾訴中,在從小在道北成長起來的書法家的揮毫潑墨中,已漸漸甦醒……
「出北門,上北坡,野雞賊娃一窩窩」。
關於道北,在大多數西安人的腦子裡,也許帶著這樣的傳奇色彩——鮮血、拳頭,充滿著暴力美。
道北出了很多有名的人,除了江洋大盜,也有腰纏萬貫的老闆,還有藝術家——鄭鈞就是西安道北人。他們無一例外地是底層出身,從小家境貧寒,在逆境中長大。也正是他們造就了道北的傳奇。
其中最不能忽略的「傳奇」人物當屬魏振海!
丨圖為1990年,受刑時的殺人犯魏振海丨
熟知道北的人,都不會忘記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黑幫老大魏振海,冒充警察持槍殺人、亡命越獄兩度被擒,心狠手辣殺人如麻,被槍決時身負11條人命。這個26歲罪犯,曾一度讓西安人談「黑」色變。
這個名字在西安人的印象裡代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很可怕的勢力。
放在古代,他大概可以夠得上是江洋大盜的級別,後來,他被公安機關捉拿歸案——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但是現在,在計程車司機嘴裡,在小雜貨店老闆的酒後,他的故事還在不斷流傳,似乎都演變成了一種傳奇。以至於後來被搬上了熒幕。
丨紀實電影《西安大追捕》魏振海形象丨
「小黑」們無一例外地生於底層,長於逆境,他們造就了道北的暴力傳奇。若說西安城真有江湖的話,那充斥著離經叛道、曲折離奇故事的道北當之無愧。
70多年來,中原文化和關中文化在道北相互碰撞、互相融合,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文化——「道北文化」,
這種文化見證了西安河南人的變遷與發展。曾經,這裡的河南人和陝西人有隔閡,陝西人貶稱河南人「河南蛋」,河南人回敬陝西人是「此地娃」。
70多年來,道北的河南人後裔已經和當地人融為一體。雖然,道北的河南人仍然喜歡喝「胡辣湯」。不過,他們已接受了羊肉泡饃、麻醬涼皮、鍋盔饃構成的陝西大眾飲食。在道北生活的陝西人也適應了河南人的飲食特點,喝胡辣湯也成為他們的飲食習慣。
道北的河南人有一部分已經遷走,而大部分還留在原地。同是逃難而來的人,而今其生存境遇已有了天壤之別。他們中的優秀分子,或靠個人打拼,或依賴某個機緣,有的成為政府官員,有的功成名就。留守的河南人的住所也發生了變化,他們拆除了簡易棚,在原地紛紛蓋起了二層或三層小樓。那些小樓雜亂無序,錯落無致。
上世紀90年代著名影星張嘉譯、苗圃以這裡居民生活背景出演的電視連續劇《道北人》真實刻畫了道北居民生活的不易和艱辛,生存的艱難煉鑄了他們逆來順受、粗魯愚昧但又俠骨義腸、豪放豁達的秉性。
西安城有多少河南人,恐怕沒有人能報出確切的數字!但是說到西安人使用第二多的方言,那必須非河南話莫屬。在西安的河南人大多居住在道北。
走進居住在道北的任何一戶和河南有淵源的人家,你都會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
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講的是地道的河南話,三四十歲的人講的是醋溜河南話——河南話中夾雜著秦腔和普通話,而20歲以下的年輕人則是標準的普通話。可當你走進長年生活在道北的陝西人家,你又發現,受中原文化的薰染,這兒的老陝們也能撇幾句地道的河南話,而且字正腔圓。
在道北提起鐵路工房婦孺皆知,最有名的有特字工房、天地工房、地字工房、元字工房和丁字工房。最早的鐵路工房是1935年西安鐵路修通後,為鐵路工人修建的公寓住房。
工房是道北最早的現代建築,也是這裡的重要標誌之一。
如今的特字工房幾經翻修,又被後來修建的民房遮擋,已經很難看出當年特殊的面貌。
道北的經濟基礎差導致了社會風氣差,當年沿鐵路兩邊住的河南人有正式職業的很少。
因為窮,這裡衍生了一種很特殊的職業——掛坡」。
所謂「掛坡」就是拿著一頭栓有鐵鉤的繩子在坡底下等著那些拉架子車的在坡上拉不動了,就用繩子一端的鐵鉤掛在架子車上幫拉車的人把車拉上坡,然後換得5分錢的酬勞。這些等著幫人拉車的人那時候就叫「掛坡」。
當時「掛坡」的人有很多,小孩子、小夥子、中年人、甚至還有婦女。他們總是早早就蹲在坡下,等一天結束後懷裡揣著「掛坡」換來的「鋼」,丁零噹啷拿回去貼補家用。這些人大多是當時住棚戶的河南人。
道北的河南人身上有一種堅韌是別人沒法比的,就像電視劇《道北人》裡唱的那樣,永遠不低頭!」
丨電視劇《道北人》丨
在道北這個特殊的社區裡,雖然每條道路都是曲折和狹窄的,建築多為居民自行建造的兩層或三層的小樓。
但是幾乎每個巷子都有一個很「正」的名字。
從自強東路往西走到北關十字,短短的路上就可以看到諸如「自強路」、「向榮路」、「勤儉路」的命名。這些街道的名字淵源,很難有人能說的清楚,但是,卻顯得那樣的樸實,與道北留給人們的負面印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閒,男子打仗在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一聽這耳熟能詳的豫劇《花木蘭》唱段,不用問保準是河南老鄉再品鄉音。
祖籍陝西韓城縣,周家村裡有家園……不用聽定是咱陝西鄉黨欣賞秦腔古典名劇《三滴血》.
當粗獷的關中情懷和委婉的中原鄉音不期而遇時,這種完全不同的文化交融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交融效果,成為一段佳話。
一說起河南人的飲食,不由得讓人聯想到「糊辣湯」和「雜燴菜」。
在道北生活的河南人也不例外,雖然,他們遠離故土,但多年養成的習慣仍未改變。所不同的是,道北的河南人長期生活在西安,已接受了羊肉泡饃、麻醬涼皮、鍋盔饃構成的陝西大眾飲食,而河南人獨有的糊辣湯,也已成為生活在道北的陝西人早餐不可或缺的飲食佳品。
你狂咽你的胡辣湯,我獨享我的羊肉泡,兩種飲食融會到一塊。這種在飲食結構上變化,也算是道北的又一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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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道北的這樣的記憶還有許多.
近年來,曾經的道北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過去民間名聲「響亮」的道北地區,現在已經很 少在新聞裡聽到、在報紙上見到了。
隨著棚戶區改造、地鐵通車,這裡逐漸繁榮祥和起來,市場治安和社會秩序明顯改善。道北,這個「落後、破舊、暴力」的代名詞已經成為歷史。
這些關於「道北」和「道北人」的印記,也如同一抹舊色在逐漸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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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西安市委書記孫清云為道北更名,道北地區從此被稱為大明宮地區。
如今的道北,已經變成西安最大的城市中央公園——大明宮遺址公園,昔日的棚戶區被拆除,堆積如山的垃圾堆被清理,轉變為城市中文化氣息濃鬱、環境優美的區域。道北人的這段歷史也將被極盡繁華的盛唐氣息所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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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部分素材來源於在西安&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