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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含嚴重劇透,建議看完電影後再閱讀)
我已經很久沒有像看完《信條》後的那種愉悅甚至有些亢奮的映後體驗了。當然,也有其他類型的電影[尤其是紀錄片]能打動甚至震撼到我,但是《信條》和諾蘭所建構的世界帶給我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信條》的精緻且複雜,值得大家探討。在此,我首先聲明一點,我對於《信條》的理解,有可能會超出諾蘭導演本人的設想,但這不重要,我認為我接下來的解讀在影片中,多少是可以找到一些明顯或不明顯的證據的。正如我認為的那樣,導演的多處留白,興許是為了讓觀眾一起參與到影片的再創作中來,這也就給我這樣的觀眾提供了闡釋的空間。所以我也傾向於認為,《信條》的很多觀影樂趣,和觀眾自身的知識儲備多少還頗有聯繫。
首先,《信條》絕對是一個哲學電影,對於一個哲學系畢業的學生來說,該電影所討論的話題是非常熟悉的[甚至有些老生常談]。而影片中所夾雜的大量物理知識或者物理學上的假設顯然像極了亞里斯多德的《形上學》[未經證實,卻看上去很可信]。當然,這只是從影片的整體質感上的評論。
從具體的內容上看,《信條》是要比《星際穿越》甚至《盜夢空間》更加複雜的[在此,我暫且不用「深刻」而使用「複雜」]。這時,一個哲學系畢業生的一些古怪想法又要開始作祟了。《盜夢空間》的英文片名是《Inception》,也有人翻譯為《奠基》,但是我覺得把它翻譯為《基始》更好。為何?這就要對照了《信條》來講的。《信條》的英文片名是《Tenet》,可理解為「信條、教義、原則等」。是不是學過哲學的人都已經發現了一些奧秘。[我在此聲明,可能諾蘭並不是這麼想得,但我覺得接下來這麼理解,很有深意。]是的,我認為《盜夢空間》和《信條》都是諾蘭哲學世界發展的組成部分,前者指向「根基」後者指向「原則」。學過哲學的人一定會對這兩個詞十分敏感。依我之陋見,在《盜夢空間》裡,諾蘭是一個基礎主義者的立場,而在《信條》裡,諾蘭的基礎主義立場發生了讓步,可能他依然堅持有最最基本的事物,但那個事物不再是實體性的一個東西,而可能是一些原則。這一轉變,與哲學史裡的某些轉向,頗類似。可能我多慮了,但確實也說得通。
外國網友所繪時間線
再微觀一點看,很多人認為諾蘭在《信條》大玩時間線,故意製造複雜和破壞觀影流暢感的障礙。這個當然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喜好,但對於我來說,這樣「肢解」時間,不僅沒有帶來觀影的不適,反而大大增加了觀影的刺激感。有關《信條》裡的時間線,已經有許多的解讀,但我想要提出的一套理論可能和別人所理解的不太一樣[至少我目前所看到的解讀都不是這樣的],我稱為「五時間線理論」。簡單地講就是,諾蘭通過這個電影向我們呈現了5條時間線,分別是「[所謂的]正向時間線」、「[所謂的]逆向時間線」、「正+逆時間線[或環形時間線]」、「電影時間線」、「電影+現實時間線」[是不是有內味了]。其中,「正向時間線」都好理解,「逆向時間線」也比較好理解。「正+逆時間線[或環形時間線]」是最複雜的,很多人都進行了詳細地解讀,我也會展開聊聊。但「正+逆時間線」和「電影時間線」是不一樣的,也就是說,我們看到的電影裡的時間線不是《信條》裡的「正+逆時間線」,這兩條線怎麼轉化,我也會展開講。最後是「電影+現實時間線」,也很有意思,也會簡單展開。
那麼就從「正+逆時間線[或環形時間線]」開始。[其實這才是電影中的時間主線,正向時間線和逆向時間線完全是為了處在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的觀眾對於時間的習慣性理解罷了!而且我這麼說的另一個理由在於,諾蘭是一個頑固的物理控,他的電影一定不會違反現實世界中的一些基本的物理原則。比如「熵減」,在所謂逆向時間線裡,熵減是可能的也是必須的,但是在「正+逆時間線」種依然是遵循「熵增」原理的,如果我們加入對諾蘭個人思想的一些猜測,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熵減」在諾蘭那裡就僅僅是一個假設,因為那是在「逆向時間線」上的事兒,而「逆向時間線」在諾蘭那未必是真實的。]看過電影的朋友肯定知道,在《信條》的設定裡,有個旋轉的裝置,可以讓人或事物進入逆向時間裡。[註:中文版海報裡標明的「逆轉時空」其實是不對的,諾蘭只逆轉了「時間」,沒有逆轉「空間」。]好,那麼問題來了,進入逆向時間的人或事物,進入的是哪個空間?或是進入了一個平行空間?從片子當中來看,逆向時間世界似乎和正向時間世界是同一個空間,那麼,[注意了]「祖父悖論」就無法避免。
但是[!]縱觀全片,諾蘭沒有堅持祖父悖論,或者說在諾蘭看來祖父悖論是可以被消解的。那麼,如何消解?諾蘭[當然]沒有明說,但是我認為[以下純屬個人瞎猜]可以隱約知曉。前面講到,逆向時間世界似乎和正向時間世界是同一個空間,而避開祖父悖論的一種可能的理論是平行空間理論,那麼這兩種情況如何實現相容?注意,我將這一條時間線稱為「正+逆時間線」或「環形時間線」,不僅僅是因為影片的主人公們貌似是進入了一個莫比烏斯式的時間環,還在於,我認為環形是解決「平行空間」和「單一空間」相容問題的有效模型。這種「環形」不是簡單的一個「圈」,而是一個類似彈簧的螺旋,或者類似上海南浦大橋位於浦西的引橋設計,車輛駛入引橋後就旋轉著向上直到上橋。當車輛在引橋上行駛的時候,似乎是在走一條線性的路線,但事實上,如果你從引橋上空俯瞰,那麼車輛就仿佛是在打轉轉[假設引橋是透明的]。[這一俯瞰的設想,源自電影《降臨》中關於外星文字的設定,也類似於GPU的工作原理。]也就是說,當你把時間理解成引橋路面,把空間理解成俯瞰引橋看到的圓形[二維的圓形],那麼「平行空間」和「單一空間」就可以相容,成為一個新的空間[但本質上還是一個單一空間]。這就解決了「祖父悖論」。
接下來是「電影時間線」。我們觀影看到的,就是「電影時間線」,從某個意義上講是完整的,但從另外一個意義上講又是零碎的。很多觀眾吐槽的「不流暢」可能就是源於此。你可能會問,如果暫且認同「正+逆時間線」的說法,諾蘭又是如何把環形的時間線拉直成為「電影時間線」這樣的線性時間線的呢?這就是我認為諾蘭另一個高明之處。對物理學有所了解的小夥伴應該都能理解「將時間實體化」這個說辭。我認為,諾蘭在此就將時間做了「實體化」的處理。也就是說,他去剪了環形時間線裡的一段或者索性將某一時間長的環形時間線剪成若干段,進行了重新編排,這個過程就像排積木或者冰塊一樣,不僅可以隨意排列,還可以隨意調換[當然是以一種線性的方式排列]。這是一種偉大的創舉,就如同《星際穿越》中將「五維空間」進行可視化一樣,諾蘭用《信條》向大家呈現了看得見的「實體化時間」。
最後是「電影+現實時間線」。《信條》從英文片名到海報,處處表達著「旋過來」的理念。也就是說[可能是我瞎說的],整個影片,是不是有一個[電影時間線中的時間]點,可以被當做圓心或支點,也實現這樣的「旋」。貌似真的可以![有人提出可以倒放著再看一遍,是類似的一種實驗。]這個[影時間線中的時間]點,就是男主角坐在寶馬車裡,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的時候!接下來他將展開所有一些列的關於組建信條組織的活動,這一切又可以一直延伸到男主被招募進入信條組織為止。也就是說,我們簡單粗暴一點,大約可以以這個圓心時間點為圓心,把電影到此的兩個小時再旋過來,把故事「再進行一邊」。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這個電影可能有四個小時,其中後面近兩個小時是通過這樣的「旋轉」實現的腦補!而這部「四小時的電影」所在的就是「電影+現實時間線」,可能也是導演的某個詭計。[也可能根本不是。]
那麼除了「五條時間線」的可能設定,諾蘭在影片中,可能還加入了另外一些設想,我覺得特別可疑的有以下兩點。第一,[當然這個猜測是結合「環形時間線」猜想的]當人們進入「時間逆轉裝置」後,再進入一次「時間逆轉裝置」,出來的到底是回到原來的時間狀態,還是進入了一個新的時間狀態,只是這個時間狀態和正向時間世界裡的狀態一樣罷了。如果「環形時間線」成立,那麼,多次進入「時間逆轉裝置」的人必然不是簡單地「先逆向,又回正向」,而是「先逆向,再到逆逆向」。打個比方就是,到底是「順時針向後轉,再逆時針向後轉」還是「順時針向後轉,再順時針向後轉」[因為兩者的效果看上去是一樣的],我猜想《信條》裡可能是後者。這樣,就可以消解很多其他看起來不合理的設定了[比如前面講到的祖父悖論,以及為什麼會有多個尼爾在同一各空間裡]。我傾向於認為,某人只要進去一次「時間逆轉裝置」,就會多出一個某人。[這個設定,很有可能是延續了《致命魔術》裡的一個想法哦!]當然,這一點諾蘭在《信條》裡也沒有過多地展現,但也不能排除其合理性。第二,這個發現可能很重大,那就是,電影裡的「正向時間線」可能是「逆向的」!我的證據在於兩個地方,一個是男主角和尼爾去孟買軍火商家裡時,上樓的姿態非常像是逆向的,另一個是他們三個在海上的工程船上時,尼爾進入船艙時摘下來氧氣面罩,意味著外面可能是逆向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我的天吶,整個電影的設定就要變得更加複雜了,太刺激!
關於片中的一些感情戲份,很多人也進行了吐槽。以我之陋見,在這個電影裡,哪來什麼感情戲啊,人人皆工具啊!想想在「電影+現實時間線」中的圓心吧,男主角想明白的是啥。
總地來說,《信條》這個電影的複雜和精緻程度是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的。毫無疑問,諾蘭的思考早已在哲學家的層面展開。而他花那麼大力氣讓大家看到這麼一個故事,仿佛是在勸誡大家:愛上思考吧!
作者簡介
陳三每,哲學博士,紀錄片導演。
本文為投稿文章,鳴謝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