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條》是一部完美的電影嗎?
當然不是。
作為諾蘭以他的高概念重構間諜類型片的嘗試,無論它之後能夠達到怎樣的高度,首先得承認它還是有很多的不完善,甚至可以說不盡如人意的地方,視效方面對比來看差距尤為明顯。
與其前兩部奇觀化的作品相比,《盜夢空間》中對於空間的摺疊令人震撼,《星際穿越》中的浩瀚星際更是無需多言,但在這兩部作品的創作上諾蘭面對的都是實體化的場景,但《信條》則截然不同,諾蘭的對手從空間變成了時間,一個更抽象,更難被具象化的概念。雖然說時間作用於運動物體可以展現時間的具象化,但對於時間本體的展現則被迴避掉了。在我看來這和《盜夢空間》對於有明確層級概念,高度理性化的夢境展現如出一轍,《盜夢空間》中的夢不是夢,而《信條》裡的時間也不是時間。
為數不多的幾場動作戲亮點也寥寥無幾,追車戲毫無新意,最後宏大的決戰也平平無奇,時間正序倒序在同一空間交織的奇觀並沒有做到真正能給人震撼感的程度,在觀眾觀看電影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高概念之後再進行觀影,如果沒有非常奇觀的視覺效果場景做支撐,無疑就如同倒序時間進行任務一般感受不到額外的驚喜,即便是最後正反同時炸樓的畫面也是,遠不及他之前的電影帶給我的震撼感。而範霍特瑪的攝影則被進一步功能化,電影通篇沒有一個值得稱讚的鏡頭,只是恰如其分的完成了它的職能而已。
最大的缺點是情感在《信條》中的弱化。無論是在《星際穿越》中穿越宇宙連接兩個人,連接兩段命運的父子情,還是在《盜夢空間》維繫著小李子的家庭與親情,諾蘭是非常重視人物情感在電影中的作用的,但在《信條》中的情感相當弱,情節過於密集的鋪陳嚴重擠壓了人物情感狀態的過渡,人物奔波在各個任務點之間,而沒有更多的時間來體現狀態。也許最後兩人的對話也非常有感染力,但這種力量是非常脆弱的。
但《信條》真是一文不值,諾蘭是否就跌落神壇了呢?
我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作為一個全新領域的初步探索之作,它當然有它的局限性,但這也無法掩蓋住諾蘭對於時間與命運的永恆命題探索的先鋒性。說他陷入了對於燒腦的故事結構的偏執追求也好,說他沒有其他更深刻更新穎的表達也罷,這都無法否認諾蘭對於電影語言革新的共享。
諾蘭就是這樣一個對於他所追求的東西非常偏執,同樣也注重整個電影行業發展的人,無論是他一直堅持的膠片攝影還是不計成本的實拍,亦或者對於其主題的不斷探索,都是如此。他一方面用在這個時代早已處在邊緣位置的介質,執導一個看似陳舊的類型片故事,但另一方面他也在推動新的剪輯語法的革新,推動整個行業對於全新可能的探索。《信條》可能諾蘭拋出的一塊磚,也許現在看來不盡如人意,但這塊磚最終一定能對其他的導演有所啟發。
再回到《信條》,這一次諾蘭使用的高概念是迴文結構。不同於《記憶碎片》使用了巴赫「螃蟹卡農」的正反敘事相結合,《敦刻爾克》使用謝潑德音階製造出無限上升的緊張感,《信條》使用了迴文結構來呈現這個故事的同時,也並不局限於此,我們所看到的開頭並不是故事的開頭,結尾也並不是故事的結尾,而其他的故事線也被諾蘭隱藏在一個一個的細節之中,要靠觀眾自己去發現,串聯。
《信條》是一個有瑕疵的藝術品,毫無疑問諾蘭對於時間的探索是有局限性的,但這並不會影響他的歷史地位,正如我們不能要求球員過掉所有對手打入制勝球,不能寄期望於一部開山之作達到巔峰的水平。諾蘭或許只是一個領路人,《信條》不僅僅只是一部電影,由電影引發的幾乎全民性的討論,讓更多人去思考電影對於時間未來的可能性是他能帶來的更大影響。從《致命魔術》,《盜夢空間》,《星際穿越》,《敦刻爾克》,再到今天的《信條》,諾蘭在他所追求的命題再次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在1997年諾蘭所拍攝的短片《蟻嶺》中,一個人在房間裡捉一隻蟲子,到最後發現自己才是那隻蟲子,並無限循環。時間,循環,命運,這似乎才是諾蘭一直思考,並希望得到更好詮釋的東西。
他就是這個時代的喬治梅裡愛,
《信條》就是這個時代的《月球旅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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