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新寓所藏於一幢高樓大廈內,空氣很差,人口流動頻繁。那時錢先生完全不曉得錢師母要搬出來,天天吵著問:『什麼時候回素書樓?』他神智極不清楚,錢師母也無法再同他解釋。」錢穆的學生葉龍回憶道。
可誰曾想到,而且當時錢穆已經失明。
83歲那年冬天,折磨錢穆一生的胃病劇烈發作。這一次,幾乎要了他的命。隔年春天,能起床時,錢穆「兩眼已不識人,不見字」
雙目失明之後的12年,錢穆以頑強毅力,花了6年時間寫出《晚學盲言》,還出版了自傳《八十憶雙親·師生雜憶》、《新亞遺鐸》、《中國史學發微》、《現代中國學術論衡》、《古史地理論叢》等多部著作。
在給臺灣大學法學院師生的演講中,龍應臺提到什麼才是真正的人文素養:「我們不要忘記,毛澤東會寫迷人的詩詞、納粹頭子很多會彈鋼琴、有哲學博士學位。這些政治人物難道不是很有人文素養嗎?我認為,他們所擁有的是人文知識,不是人文素養。知識是外在於你的東西,是材料、是工具、是可以量化的知道;必須讓知識進入人的認知本體,滲透他的生活與行為,才能稱之為素養。人文素養是在涉獵了文、史、哲學之後,更進一步認識到,這些人文『學』到最後都有一個終極的關懷,對『人』的關懷。脫離了對『人』的關懷,你只能有人文知識,不能有人文素養。」
| 如今的素書樓
從「素書樓」風波,我們看到一位19世紀末的讀書人,在另一個世紀末被時代粗暴地對待。「我相信錢穆一定深深記得他所經歷過的各個時代,他看過太多次價值的翻轉了,在價值不斷翻轉中去努力留住一個不變的核心,也正是新亞書院的起源。」龍應臺說道。
如今,時代已經完全不像樣了。我們現在活在沒有根的時代裡。
「也就是說,一個大浪打來,還沒站穩,下一個更大的浪頭已經壓過來把你打倒在地。從威權到民主的思想梳理工作還沒做完,全球化和網路科技已經把你正在做的課題給『掏空』了。你發現,在這個大浪潮時代裡,錢穆和林語堂——都像外星人了。」
真的,的確在這個「變局」裡,很多人已經不讀錢穆、林語堂的書了,不讀「經典作品」了,也許真如龍應臺所說的,「他根本不讀整本『書』了;他不相信理想主義了,不信任宏大敘述了,不接受『嚴肅』或『認真』作為一種人生態度了,不承認這世界上還有『神聖不可侵犯』的符號了,心目中沒有英雄了。對於上一代人的信仰覺得不屑了,『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變成可笑了,『娛樂至上』或者『娛樂至死』可以是一個理直氣壯的生活方式了。」
我們無從得知,當時新亞學院的師生們對此有何感想,可是,我們真的會在內心隱約感覺到,「價值在流亡」。
這是怎樣的一個時代。
回想當年,在素書樓內,在錢先生的學生中,竟然有人堅持18年連續聽課,從學生聽成教授,又帶著學生來聽錢先生講課,直到他在素書樓裡為學生們上了「最後一課」,並留下最後的贈言:你是中國人,不要忘記了中國!從此才告別杏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