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巧語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什麼是「巧言」?現在的話是會吹、會蓋。孔子說有些人很會蓋,講仁講義比任何人講得頭頭是道,但是卻不腳踏實地。「令色」是態度上好像很仁義,但是假的,這些與學問都不相干。「鮮矣仁」——很少真能做到「仁」這個學問的境界,因為那是假的。我們從電視中就看得到,那個小丑表演的角色,動作一出來,就表示「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鮮矣仁」,我經常也跟同學們講,做領導人第一個修養是容忍。有的人不一定像小丑那樣的「巧言令色」,但每個人都喜歡戴高帽子,人若能真正修養到戴高帽子感覺不舒服,而人家罵我,也和平常一樣,這太不容易。所以知道了自己的缺點和大家的缺點,待人的時候,不一定看到表面化的「巧言令色」。
大家經驗中體會到,當你在上面指揮時,覺得那種味道很好;但是這中間很迷人,那就要警惕自己。你說素來不要名、不要錢,只講學問,就有人來跟你談學問。要注意,「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他那個學問是拿來作為工具的,所以除了要懂「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個道理以外,相反的,我們做學問要踏實,不能「巧言令色」。
三面鏡子
下面講要怎樣做學問: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曾子為孔子的學生,名參,少孔子四十六歲。由這一點我們看到,孔子回到魯國講學傳道的時候,都是培養年輕的一代,同我們的心情一樣,怕自己死了以後,這個命脈,這個根本失傳了。和我們現在一樣,對於年輕學生,拼命講給他們聽,好有一個交代。
曾子在當時孔子的學生中比較魯,魯就是拙一點,其實並不是笨,只是人比較老實,不太說話,後來嫡傳孔門道統。他著《大學》,孔子的孫子子思著《中庸》,也是跟他學的,所以現在一般人拿《大學》、《中庸》,代表了孔子思想,我們千萬不要這樣跟著搞錯了。《大學》是曾子作的,原來是《禮記》裡的一篇,後來到唐宋的時候,才把它拉出來,變成了四書之一。所以把《大學》、《中庸》思想,就認為是孔子的思想,是不大妥當的,這僅是孔子思想的演變。
孟子是子思的學生,孔子三傳的弟子,這時已經到了戰國時代。孟子的思想又與孔子的思想有些出入,孔子溫文儒雅、修養極高;孟老夫子,有時好像捲起袖子伸出拳頭,有點俠氣,也有一談就使氣的味道,和他們所處的時代有關。這也代表了時代和文化思想的演變。
曾子說,我這個人做學問很簡單,每天只用三件事情考察自己。要注意的,他做的是什麼學問?「為人謀而不忠乎?」替人家做事,是不是忠實?什麼是「忠」,古代與後世解釋的「忠」稍有不同,古代所謂的「忠」是指對事對人無不盡心的態度——對任何一件事要盡心地做,這叫做「忠」。這個忠字在文字上看,是心在中間,有定見不轉移。「為人謀而不忠乎?」是我答應的事如果忘了,就是不忠,對人也不好,誤了人家的事。
「與朋友交而不信乎?」與朋友交是不是言而有信?講了話都兌現?都做得到?第三點是老師教我如何去做人做事,我真正去實踐了沒有?曾子說,我只有這三點。我們表面上看這三句話,很簡單,如果每一個人拿了這三點來做,我認為一輩子都沒有做到,不過有時候振作一點而已。
曾子這幾句話,為什麼要擺在這裡?嚴格地說,這些學問不是文學,要以做人做事體會出來,才知道它難,這就是學問。
這個學問講到這裡,都是個人的修養。但是學問只講個人修養是不是可以?不是的,擴而充之就是社會問題、政治問題。所以上面是講學問的內涵,下面就講學問的外用了。
引用孔子的話: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這「道」是領導的導,換句話就是孔子也教我們領導之德、領導的修養,以領導千乘之國。
講到「國」字,研究中國文化便要注意,看到秦漢以前古書裡的「國」字,很多學者都容易產生很大的誤解。比如老子曾說「小國寡民」,講老子的思想,就講小國的政治,在民國初年,又有人對無政府主義與老子思想拉在一起。要知道秦漢以上,到漢代初期的「國」字,不是現在的國家觀念,那個時期的「國」字、「邦」字都是地方政治單位的名稱。
所謂「諸侯就國」,就是中央政府下一個命令,要這些地方官(諸侯)各自回自己的崗位(封地)去。那時地方單位有千乘之國,百乘之國。「千乘之國」用現在的觀念比方總是不倫不類,還是不做比方的好。「乘」,古代以戰車、壯丁、田賦等合在一起計算的。漢、唐以來有很多考證註解,不必多說。
換句話說,領導一個大國家,或者領導一個單位,乃至領導地方的政治,要「敬事而信」,這是很難的。「敬事」,對一件事認真做為「敬事」,一項職務寧可不接受,既接受了就要認真去做,現在就有許多地方許多人不敬其事的。至於「而信」是使下面的人絕對信服。爭取下面的「信」,如何得到「信」,就要敬其事,說了的話一定要兌現。如好的將領,身先士卒就是敬事,那麼誰也會受感動而信賴他。所以要「敬事而信」。
「節用而愛人」,節用指經濟政策的措施,對經濟要能夠節省,是經濟原則。節用是為什麼呢?不是為我,而是為「愛人」。
第三點「使民以時」,用人時應該把握時間。這個「時」很重要。在軍事思想方面來講,包括很大,所以孫子兵法講時講勢,也有用勢之道。對人在道德上要知道「時」,比如部下生重病,你不去慰問,反責備他不來上班,這就是不「愛人」,「使民不以時」了。所以「使民以時」是用人要在時間上恰到好處。這樣部屬都聽你指揮,乃至全國老百姓自然跟你走。這是道德的修養,也就是學問。
這些話不但是孔子教育門人做學問的道理,同時也是孔子當時針對社會人情的弊病而指點的。我們只要研究春秋戰國時代的史料,為什麼那個時代是那麼的紊亂,便可瞭然於心了!
◎本文摘自南懷瑾《論語別裁》,圖源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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