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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小茶盤,盛著成窯五彩小蓋鍾,舊年蠲的雨水泡的老君眉。妙玉獻與賈母的茶與茶具極其考究,配得上賈母的尊貴富麗,卻非最好。
她於耳房邀釵黛喝的梯己茶,並引得寶玉前來飺茶吃的,才是極品。器皿乃古玩奇珍,世所稀有。水是五年前於蟠香寺收的梅花雪水,埋在地下,得天地之清雅正氣。總捨不得吃,此番才是第二回品用,一片冰心,與知己共賞。
整部紅樓,四個半「玉」:寶玉、黛玉、妙玉、蔣玉涵,紅玉因更名為小紅,只算得半個。而本書中,此乃唯一一次寶黛玉妙「三玉」齊聚。妙玉如此潔癖之人,拒收劉姥姥喝過的成窯杯,卻許得黛玉坐其蒲團,並親將自己常日吃茶的綠玉鬥斟與寶玉。私物之共享,尤其口唇相交之物,必基於精神領域的某種互通與激賞。
反觀大家閨秀寶釵,即便於禪房,亦是端端正正坐於榻上,不肯稍怠。雖四平八穩無懈可擊,卻與三玉間欠缺了一份默契與親厚。君子如玉,俗人佩金,微妙的疏離,時時處處事事的格格不入。
檻內人寶玉之憨之純,因得心內與眾生親近,對高潔妙玉並不格外的親與疏,只是當她與其他姐妹一般可疼可憐可敬。因此口中無忌,發「世法平等」、「俗物」之詰,又自認俗物俗器。其性情如水般清、柔、甘於下,引得檻外人歡心一片,遂又取出一隻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大𥁐,戲問寶玉可吃的了這一海?憨玉喜的忙道:「吃的了。」檻外人笑了:「你雖吃的了,也沒這些茶糟蹋。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你吃這一海便成什麼?」寂寂出家之人,向來寡言罕笑,不打誆語,卻於憨玉面前,恢復稍許少女之狡俏。「轉盼多情,語言常笑」之憨玉,果有回春之力!
妙玉執壺,只向海內斟了約有一杯。「寶玉細細吃了,果覺輕浮無比,賞讚不絕。」「輕浮」者,言茶味不凡。宋吳淑《茶賦》有「輕飆浮雲之美」,惟知己者可賞可鑑。然妙玉忙忙地劃清界限:「你這遭吃的茶是託他兩個福,獨你來,我是不給你吃的。」如此正色,如此欲蓋彌彰。又道:「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看似天性怪僻,責黛玉之寡聞,實則檻外人再次強調三玉間的親密無私,讀者豈可被字面所誘導?不然,黛玉中秋作悲詩,檻外人何以覺關乎人之氣數,特現身相邀,續詩相勸?冰冷的表面下,藏著一付熱心腸,而惟恐人識破。
此日,妙玉心門開啟,嬌語繁密,巧笑倩兮,話語量大略抵得上平素一年了。如此歡欣飽滿的一天,僅回憶,亦可抵禦長夜漫漫人不寐之孤寂了吧。
釵黛先入先辭,寶玉後入後辭,卻是為劉姥姥討杯。檻外人誦著《金剛經》之「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之「第一義無有相,無有分別,亦無言說」,卻拒劉姥姥於千裡之外。
檻內人混跡於姐妹群中,卻念及眾生之苦,務求物盡其用,人盡其善,寶玉之心,蒼天可鑑。「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寶玉,果覺有情乎?
這邊廂的「輕浮無比」,乃靈心慧性,暗香浮動,仙緣佛緣,一一相契。
而之前賈府早上演過另一出「輕浮無比」之戲,卻是另一番景象。
話說賈璉之女巧姐出痘,賈璉只得搬到外書房齋戒。只兩夜獨寢,便不耐寂寞,四處尋事。孌童之外,瞧見了多混蟲的媳婦多姑娘兒。她二十多年紀,生得「美貌異常,輕浮無比」,「最喜沾花惹草」,「榮寧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如此廣發英雄貼,不管主子奴才,「人材」閱盡,堪稱另類「奇女子」!
可見於賈府,寶玉是萬紅叢中一點綠,明紅,明綠。而多姑娘是萬綠叢中一點紅,暗綠,暗紅。
賈璉失魂,多姑娘有意,當即一拍即合。夜半私會,直奔主題。此媳婦天生奇趣,筋骨如綿,「淫態浪言,壓倒娼妓」」。兩人居然也是「海誓山盟,難分難捨,此後遂成相契」。
無巧不巧的是,薛蟠迎娶夏金桂後,「又見金桂的丫鬟寶蟾有三分姿色,舉止輕浮可愛,便時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僅三分姿色,但凡「舉止輕浮」,異於名門正室的端莊不苟,便覺可愛,此正薛蟠與賈璉之流也,斷斷不是寶玉。紅樓用筆之細微精妙,自難評說。
戚序本第五十七回前評曰:「作者發無量願,欲演出真情種,性地圓光,遍示三千,遂滴淚為墨,研血成字,畫一副大慈大悲圖」。第十六回後總評曰:「大抵作者發大慈大悲願,欲諸公開巨眼得見毫微,塞木窮源,以成無礙極樂之至意也。」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紅樓作者不但見空,又見不空,筆底慈悲,細針密縫,並非刻意揚此抑彼、評是論非,果如戚序本總序所言:「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褻不可得也。」
又有維摩經入不二法門品:「什曰:有之緣起,極於二法。二法已廢,則入玄境。肇曰:離真皆名二,故以不二為言。」大乘義章一曰:「言不二者,無異之謂也,即是經中一實義也。一實之理,妙寂離相,如如平等,亡於彼此,故云不二。」十二門論疏上曰:「一道清淨,故稱不二。」
兩兩「輕浮無比」,眾生各各相契。紅樓作者之不二,亦同寶玉之不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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