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之宴：從中產主婦到墊底女孩，看三代日本女性的階層跨越選擇

01 從綜藝節目「億婚」說起

前段時間，一檔名為《億婚》的日本綜藝節目十分火爆。節目中5個想要嫁入豪門的年輕女孩，被安排與5位男嘉賓相親。不過，這5位男士中，只有1位或以上是年入數千萬日元的「真富豪」，其他的則是演員扮演的「冒牌貨」。

在節目中，為了展示自己的實力，男嘉賓們使盡渾身解數，或者大談自己的職業經歷，或者「低調」炫富炫豪車，女孩們從他們的言談舉止、外貌打扮，以及各種細節中推測其收入情況，並向自己認為的「富豪」表白。

綜藝節目《億婚》畫面

到了最後揭開謎底的時刻，令人大跌眼球的是，那位身穿Zara、連紅酒瓶都開不好，不被女嘉賓們看好的男士，竟然是收入過億的「真富豪」。

得知真相的一瞬間，遺憾、不甘的表情寫在了幾位女孩的臉上，畢竟就這麼白白錯過了「鑽石王老五」，實在是意難平。

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而綜藝節目是現實的一柄放大鏡。

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十分強調傳統和女性順從的社會，對於一部分女性來說，如果能夠嫁入身家不菲的夫家，就可以省卻職場拼搏的痛苦，過上相夫教子、現世安穩的富太太生活。

但要實現這樣的目標，似乎也不太容易，來自同樣目標女性的競爭、「富豪」群體中魚龍混雜，這些都會成為阻礙的因素，更何況即使如願嫁入豪門，就能從此高枕無憂嗎？

有「女版渡邊淳一」之稱的日本女作家林真理子，在小說《平民之宴》中，講述了家族三代4位女性的故事：外祖母滿津枝、媽媽由美子、女兒可奈、兒子翔的女友珠緒。她們生活的時代不同，在面臨婚姻與事業的「兩難選擇」時，也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平民之宴》封面

02 外婆滿津枝：醫生之妻，「不得不」成為獨立女性

外婆滿津枝年輕時嫁給了一位醫生，作為醫生妻子，她的生活還是相當愜意的。

在日本社會中，醫生是收入最高、最被人尊敬的職業之一，每年報考醫學專業的學生人數眾多，東京大學、慶應大學等名校醫學部的競爭尤為激烈，能以應屆生的身份考入的更是鳳毛麟角。經過6年的學習之後，他們或進入公立醫院，或者開私人診所，都能拿到豐厚的薪水和待遇，因此，醫生在擇偶市場上十分搶手。

然而好景不長，她的丈夫突然去世，留下滿津枝和兩個年幼的女兒。原本衣食無憂的家庭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滿津枝不得不承擔起養家的重擔。

她先是在丈夫工作的醫院做了一段時間護士，但因為個性等原因很快辭職。後來她還嘗試過保險銷售的工作，最後加入了一家賣塑形內衣的公司，向家庭主婦們推薦穿上之後顯瘦的內衣。

依靠出色的銷售技巧和獨特的親和力，她的職位從普通銷售員、金牌銷售員，一路做到了分部長，還被獎勵公費到法國旅遊。

事業小有成就之後，滿津枝建起了新房子，供大女兒由美子讀了地方上的國立大學，手頭還存下了一筆1600萬日元的「巨款」（約合人民幣100萬）。

滿津枝的「獨立女性」之路，在一定程度上是「被逼」的，丈夫之死使她不得不重新選擇人生方向：改嫁，或自謀生路。在20世紀中葉的日本，人們十分看重家庭中的「忠誠」，改嫁的女子難免會被背後議論，滿津枝這樣一個性格強勢、自尊心很強的女性，勢必會選擇第二條路。

在撫養兩個女兒的過程中，她一直給你她們灌輸的理念是「不要成為那個世界的人」，所謂「那個世界」，就是貧困階層。她搬離早期租住的廉價公寓，拼命賣內衣賺錢，讓女兒讀大學，都是希望她們可以過上「中產階級」的生活，大女兒由美子實現了母親的心願。

03 由美子與女兒可奈：一紙學歷證書，成為跨階層婚姻的「通行證」

從小看著滿津枝忙碌操勞的身影，由美子對母親由衷地敬佩，她一度想要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為一名醫生。無奈進入高中以後，即使拼命努力，成績依然與醫學部有不小的差距，最後考上了一所地方上的國立大學。

畢業進入一家大型家電廠工作之後，她認識了早稻田理工部畢業的健治，兩人戀愛、結婚、生下女兒可奈和兒子翔，由美子便辭職做了家庭主婦。雖然丈夫發大財、成為富翁的概率微乎其微，但由美子一家也算過上了標準的中產階級生活，屬於「學歷和教養都不錯的工薪家庭」。

對於一雙兒女，由美子的期待不算太高：考上還不錯的大學，找一份體面的工作，能過上和自己差不多的生活就很滿意了。她在教育上下了很多心思，帶孩子出國旅遊、參觀美術館、聽音樂會、一起讀報紙、玩遊戲，還自學了大量的教育理論和知識。

只是天不遂人願，兒子翔在進入高中後不久就退學了，不管家人如何勸導都執意不再回到學校，而是以打零工為生。一天在與母親爭執之後離家出走，住進了女友珠緒的出租屋裡。

女兒可奈考進了一所知名的女子學校，希望用自己的年輕美貌換取一張理想婚姻的門票。她每天關注的是如何護膚、化妝、保養指甲、搭配衣服，參加各種各樣的聯誼會，周旋於事業有成的精英男性之間，試圖找到一個最佳的結婚對象。

大學畢業之後，可奈放棄了一家上市機械廠的正式工作機會，因為那間公司要求必須穿古板難看的制服，優質男青年的資源也很匱乏。她找到了一家知名IT公司做派遣工，這樣每天可以打扮地光鮮亮麗地去上班，儘管工作內容乏味且毫無成長空間。

在一次聯誼會上，她認識了住在白金大道豪華公寓、年入過億的外資企業操盤手北澤，幾個月後兩人奉子成婚。然而可奈的「貴婦生活」不怎麼幸福，先是丈夫給的零用錢有限，不久北澤因抑鬱症狀丟了工作，無法再在公司租的豪華公寓居住下去。不願回到丈夫三重老家的可奈，只好帶著孩子投奔娘家。

從由美子到可奈，她們人生的前20年無疑是努力的，考上大學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據，但她們的人生方向依然是通過婚姻實現階層的跨越。

一紙大學畢業證對她們來說，既是個人能力和修養的證明，更是連結更高階層的通行證。

通過婚姻改變命運，作為一項個人選擇無可厚非，但這同時意味著把未來完全寄託到另一個人的身上，一旦發生風吹草動，如疾病、死亡、被拋棄等，生活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換言之，這樣的生活方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抗風險能力極弱。

04 兒子女友珠緒：「墊底女孩」的自我覺醒之路

由美子的兒子翔的女友珠緒，出身於偏僻的衝繩小島，父母早年離婚各自經營家庭，母親開了一家小酒館。她在高中畢業後來到東京打工，結識了小自己兩歲的翔，成為一對年輕的戀人。

他們的戀情卻遭到了由美子的強烈反對，因為珠緒無論家庭背景、教育經歷、外貌，都屬於「那個世界」的人，她想要嫁給兒子翔，簡直是天方夜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遭到男友母親由美子的言語羞辱之後，珠緒一氣之下說出：「我要考上醫學部，成為一名醫生。」在她看來，人有貧富之分，但人格是平等的，由美子是醫生的女兒，但這並不意味著底層出身的珠緒，無緣成為一名醫生。

此時的珠緒已經高中畢業3年，要想考進醫學院難度極高。在友人的幫助下，她得到了跟業界有名的補習老師學習的機會，從頭開始惡補數學、英文、生物等學科的知識。

她的學習道路，很像一部日本電影《墊底辣妹》的情節，這個幾乎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墊底女孩，經過兩年的努力之後，竟然真的考進了宮崎大學的醫學部。

在許多人看來，珠緒是一個奇蹟，但在朝著目標努力的過程中，她的自我意識逐漸在覺醒，從為了在瞧不起自己的男友母親面前爭口氣，變成了「做更好的自己」。

珠緒的故事並不完全是虛構，她的身上有著小說作者林真理子的影子。

林真理子畢業於日本大學，知名度遠遜於東大、早稻田、一橋等名校，她的求職道路十分不順，一直投簡歷，但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最後只能是一邊打工，一邊兼職寫一些廣告文案之類的工作。但她的廣告文案常被批評說寫得太煽情，不夠專業，像是在寫散文。

於是，她就真的開始寫散文了，不成想寫著寫著，散文寫得得心應手。後來她又寫起小說，逐漸在業內積累了聲譽，目前已經出版超過200部小說，收入自然水漲船高，成為日本知名的暢銷書作家。

林真理子和珠緒的相似之處在於，她們的人生道路一開始就布滿荊棘，但苦難沒有嚇退她們，而是激發出一種與之抗衡的衝勁和動力。這種強大的決心和行動力，是推動她們走得更遠的關鍵所在。

05 結語：格差社會之中，有「野心」的女性，可以走得更遠

從滿津枝、由美子到可奈、珠緒，時間從昭和時代、泡沫時代，走到平成年代，日本的社會格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一邊是「格差社會」的形成。新中產階級崛起的同時，在嚴重貧富分化的背景之下，階層固化格局初現。要想實現階層躍遷，或者只是保住自己新中產的地位，往往只有兩條道路：婚姻和教育，可奈和珠緒就是這兩條道路的典型案例。

另一邊是女性地位有所提升，但整體仍然處於相對弱勢。

在家庭中，「厭女」的思想十分普遍，這可以是來自男性，也會來自女性長輩。受過高等教育教育的母親由美子，在女兒提出要讀私立中學時，拒絕的理由是想把錢留給兒子，讓他接受更好的教育，因為男孩才是家庭的希望。

大學入學考試中也存在一定的性別歧視問題，日本教授上野千鶴子在一次演講中就提到，為了能保證錄取，很多女生在填報志願時，會傾向於選擇比自己實際水平低一檔的學校。

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下，有的女性選擇與之妥協，甚至「自我物化」。可奈會權衡自己的各方麵條件：學歷、長相、家庭，來匹配最合適自己的對象，看似精明無比，實則是一場前途未卜的豪賭。

有的女性則更有「野心」，像珠緒和林真理子這樣，選擇衝突社會的期待與束縛，通過不懈努力上升到一個新的階層。這條路雖然艱辛，卻可以走得更踏實，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