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始於公元 220 年曹丕建魏,終於公元 581 年楊堅滅北周建隋朝,期間的三百多年幾乎一直處於戰亂動蕩之中,但同時也促進了思想文化教育的飛速發展。此時儒學正統思想受到道、佛等的衝擊,形成一種多樣化的趨勢,這種多樣化自然也表現在教育方面,女子教育得到快速發展,形成新的特點。總體來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女子地位有了一定的提升,尤其是士族女子表現更加明顯。在禮儀教育方面,傳統禮教也受到很大影響,使得魏晉南北朝的才女、妒婦或女教育家、女將軍等數量相較於漢朝都有了顯著的增加。
謝道韞,亦名謝道蘊,名韞元,東晉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生卒年不詳,大約生活在成帝鹹康末年至安帝隆安末年,其父為安西將軍謝奕,叔父謝安是東晉著名政治家、詩人,後嫁與王羲之的兒子左將軍王凝之為妻。謝道韞出身名門望族,父親及叔父都對她的興趣愛好表現了很大的認同和支持。因此,她成為了魏晉時期著名的才女,其文學作品包括詩、賦、誄、頌等多種文體,今有《論語贊》、《登山》、《擬稽中散詠楹》等流傳於世。
家族教育的影響
東晉,常被稱作是我國歷史上唯一的貴族時代,大一統的政權和皇權受到衝擊,士族獲得空前發展,謝道韞就出身於門閥士族之一的謝氏,可以說是生於詩書富貴之家、長於禮樂簪纓之族。謝氏與王氏都是東晉時期的世家大族,劉禹錫的名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裡的「王謝」就是指這兩個家族。「雅道相傳」的謝家和「興盛繁榮」的王家都對謝道韞的成長提供了優越的環境和條件,通過梳理可以看出,謝道韞的交往對象也大多是貴族精英、風流名士等,其個性發展和禮儀舉止難免會受到影響,逐漸形成一種灑脫不羈的性格。
謝道韞的父親謝奕,頗有名士之風,是個不拘禮法之人,卒於昇平二年(358 年),當時,謝道韞年紀尚輕。從現有的記載中很難找到相關的家庭教育內容,但是可以想像,謝奕超逸灑脫的性格必定會對女兒起著「潤物細無聲」的作用。謝道韞的母親出自阮氏家族(最著名的人物是阮籍),正史上幾乎沒有對她的記載,但根據《謝琉墓誌》所載:「陳留阮氏諱容,字元容。」可以看出,母親阮氏出身名門,因此對謝道韞的禮儀教育必定不同於傳統「三從四德」,應是多了些自由之氣。
實際上,對謝道韞影響最大的是其叔父——謝安。根據《南齊書·王儉傳》描述「儉常謂人曰:『江左風流宰相,唯有謝安!』」可得知謝安此人既有名士之風,又有經世之才,為人豪放、風流、自由,對子女後輩的教育十分重視,不僅允許男女同學,更是經常組織家庭內部的學習活動。最為人熟知的「詠絮」故事,就是發生在謝安安排的一次講論詩義的集會上,從而展露了謝道韞不俗的文學素養。《晉書·謝安傳》中說謝安「處家常以儀範訓子弟」,有觀點認為此處的「儀範」主要是儒家禮儀規範,但是謝安沒有在意諸如「男女不同席」等禮法規矩,也不認為女子之禮就是相夫教子、侍奉家人,而是尊重謝道韞的興趣並為其提供優越的條件,可以推測,謝安所倡導的「儀範」更大程度上是指人的禮儀修養,而不是用所謂的禮法來束縛後輩。
所以,謝道韞的性格更多的是一種清逸疏朗的鬚眉之氣,帶著魏晉時期獨特的風流韻味,被稱為有「林下之風」。《世說新語·賢媛》中記載:
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並遊張、謝二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
說明謝道韞與一般閨秀的不同之處,和顧家婦相比更有竹林名士的風氣。無論是父母、叔父或是整個家族的教育及影響,都讓謝道韞的禮儀教育別具一格,拋開女子「三從四德」要求,改變卑弱順從的觀念,使其在家庭生活和詩賦作品上有著更自由、瀟灑的禮儀表現。
家庭生活中的禮儀教育表現
行事灑脫、頗有膽識的謝道韞在家庭生活中的禮儀教育表現也反映了那個時代獨有的特點。她曾經對弟弟謝遏說:「汝何以都不復進!為是塵務經心,天分有限!」,此時的她是以姐姐的身份對弟弟進行規勸,且言辭直白。不僅如此,謝道韞對丈夫王凝之也不甚滿意。
王凝之是王羲之次子,出身上品名門,家世顯赫,但其本身較為平庸,並不符合謝道韞擇偶的標準,對此,在《世說新語·賢媛》篇中可以略見一二:
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材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 」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當對丈夫感到不滿時,謝道韞沒有如同受傳統禮教影響的女子一般「擇辭而說,不道惡語」,也不是遵從「夫為妻綱」的要求,以侍奉夫君為己任,而是大膽表露出不滿,激烈地訴說著自己的不平,毫不掩飾對丈夫的輕視,這體現了謝道韞獨立自由、率真自然、追求自我的禮儀表現。
晉代清談之風盛行,文人雅士、各界名流,經常圍坐一起,吃茶飲酒,談天說地,很多名門閨秀也紛紛參與其中,表達自己的見解,甚至作出一些與禮教要求不符的行為,男子一起品鑑人物、交談辯論。這種不拘於禮法規矩的形式體現了魏晉時期女子禮儀教育的寬鬆和自由。《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中就有:「凝之弟獻之嘗與賓客談議,詞理將屈,道韞遣婢白獻之曰:『欲為小郎解圍。』乃施青綾步鄣自蔽。申獻之前議,客不能屈。」太守劉柳慕名遠來與之清議,謝道韞「風韻高邁,敘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 為小叔獻之辯不過對方而著急,隨後引經據典、旁徵博引令客人理屈詞窮。
條理清晰、邏輯明確地和劉柳清談的謝道韞就是魏晉女子禮儀教育最經典的範例。 謝道韞的禮儀表現不僅在於家庭小事之中,更是在危難之際展現地淋漓盡致。《晉書·列女傳》有記載:
(道韞)及遭孫恩之難,舉措自若,既聞夫及諸子已為賊所害,方命婢肩輿抽刃出門,亂兵稍至,手殺數人,乃被虜。其外孫劉濤時年數歲,賊又欲害之,道韞曰:「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其如此,寧先見殺。」恩雖毒虐,為之改容,乃不害濤。
《資治通鑑》也曾記載此事,說謝道韞「聞寇至,舉措自若,命婢肩輿,抽刀出門,手殺數人,乃被執。」在孫恩作亂時,時任會稽內史的王凝之居然相信道祖能夠保佑其不被戰事禍及,於是閉門祈禱,最終被殺。
謝道韞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亂了陣腳,而是訓練護衛、拿起武器對賊兵奮力抵抗,雖因寡不敵眾而落敗,但這種膽識和氣節足以說明,謝道韞是一個有勇有謀有節義的女子,她的身上所體現出的禮儀教育不單單是怎樣更好地相夫教子,更重要的是如何發展自我,她的行為並沒有受到禮教的荼毒,才能如同「林下之風」一般清朗、不羈。
詩賦中的禮儀教育表現
詩賦作為一種文學表現形式可以明確地反映出作者的性格和感受。謝道韞作品頗多,流傳下來的卻寥寥無幾,大致有《藝文類聚》卷二收《詠雪聯句》,卷七收《登山》詩有文無題,卷五十五收《〈論語〉贊》,卷八十八收《擬稽中散詠松》詩。閱讀她的作品可以感覺到謝道韞受玄老之學和魏晉風流名士的影響頗深,尤其是《登山》和《擬稽中散詠松》兩首,清新自然的風格不僅反映其接受的寬鬆式的禮儀教育,更能看出她的堅韌和大氣。《詠絮聯句》就有人們所熟知的「未若柳絮因風起」,這短短的一句卻可以看出謝道韞不同尋常的才情和心胸,說明其自小所受的教育便是放眼觀世界,心中有乾坤。
《擬稽中散詠松》是謝道韞模仿嵇康《詠松》所作,全詩為:「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願想遊下憩,瞻彼萬仞條。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颻。」所詠的「山上松」自有一股風神瀟灑、恣意挺拔之感,也代表著清貴堅韌的君子形象,符合自由放達的魏晉之風。最後兩句「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颻。」,抒發了謝道韞內心的不平之氣,綜合其一生來看,少時長於世家大族的志得意滿,出嫁後與夫君不睦的鬱郁之情及晚年喪夫喪子的悽涼之感都被此句真實地刻畫。同時也借松柏表現不畏寒冬、飽受摧折卻依舊傲然挺立的態度。
《登山》是謝道韞另一首言志詩:「峨峨東嶽高,秀極衝青天。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復非匠,雲構發自然。氣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開篇即以 「東嶽」塑造巍峨壯闊的景象,這也與謝道溫豁達的氣度相統一,末尾的「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二句,是她面對雄偉的山色,內心悠遠明朗,有一種跨越重重磨礪和艱辛之後的灑脫和安享天年的豁達。
《贊》中有「仁」、「中庸」等儒家思想,謝氏一族多崇尚玄老之學,在這裡她卻提及儒家思想,看出此時的謝道韞內心漸趨平和,思想上玄禮雙修,有了更多的人生體悟,可見謝道韞所涉範圍很廣,這與她的禮儀教育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這幾首詩作雖不能直接反映謝道韞的禮儀教育,然而通過表現出的豁達、自在的性格及不俗的學識才情,再聯繫其一生的行為軌跡,不難理解她所接受的禮儀教育有著樸素的男女平等思想。女子可以學習想學的知識,接觸不同領域的思想文化,也可以和男子同席討論、辯論甚至指責自己的丈夫,表達不滿,更可以親自上陣殺敵,保護家人等。這些都在她的詩作中可以一窺。
縱觀謝道韞的一生,她的「林下之風」開闢了一種新的女子形象,無論是少年時與兄弟一起成長學習,還是中年對丈夫難以抑制的不滿之意或遭受戰亂後憤然抵抗的巾幗之氣,都能感受到這個如同翠竹一樣挺拔、松柏一樣堅韌的女子是怎樣的才識卓絕、超脫凡俗。因此,她身上所體現的禮儀教育是自由的、自我的,是可以更好地促進自己發展的禮儀,而不是禮教中束縛的、壓迫的女子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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