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種「對話」該以什麼樣的方式進行,陳為軍設想了很久。最終,他還是回到了自己最擅長的事——拍身邊的事,拍生、老、病、死,這幾樣人生最為根本的生命形態上。
1992年,四川大學新聞系畢業後,陳為軍來到武漢電視臺工作。讓他對紀實類電影產生興趣的是兩部片子:《望長城》和《龍脊》——這樣的片子能聽到攝像機的呼吸聲。主持人不那麼字正腔圓,很隨意,這啟發了當時一代人,紀實的影片也不必做得"很廟堂"。
他最初的拍攝對象,武漢大學哲學系教授鄧曉芒曾說了一句話,「我的哲學就是我的生活。」這句話也奠定了陳為軍式的拍攝理念。他一直和後輩說這樣一句話,「如果想拍好紀實類影片,就得認認真真地談朋友、結婚、生孩子。生活不完整,你的感受就不完整。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不娶老婆就不知道女人多麼難伺候,不生孩子就不知道當家長多麼艱難。就像一棵樹,長到哪裡,樹蔭才能覆蓋到哪裡。"
也許是人到中年的緣故,再加上經歷了去國離鄉,陳為軍對這種生命輪迴的感悟更加深切,所以他將新作品的視角對準了4個遭遇極端情況的產婦家庭,講述了他們在醫院經歷的種種考驗:有手裡只有5000塊錢,卻需要5萬塊錢拯救一大兩小三條生命的丈夫;有已被當地優生科判定發育遲緩,卻在醫生的堅持下頑強尋覓著生之道路的胎兒;有心臟兩次停跳,全身換血4次,難以實現在死神面前艱難轉身的孕婦……
「每一個小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都充滿了儀式感,而婦產科就是一個高度濃縮滾滾紅塵的地方。在這裡集結了窮與富的對比、生與死的掙扎、舍與得的糾結、老與少的代溝。」在陳為軍的鏡頭下,4個各異的家庭和人物在同一時間線上匯合起來,將劇情擰成了一條繩子,每一下抽動都碾動了觀眾的心。影片的每一場點映,收穫的幾乎是百分百的好評和暴風般的掌聲,有一位女性觀眾看後表示,「自己生孩子的記憶一直在與這部影片交叉閃回,女孩子珍稀自己生育的機會,男士們更愛為你生孩子的那個女人吧,感謝媽媽!」
事實上,紀實類電影最為珍貴之處在於,它讓每一個觀眾看到來路的艱辛與掙扎,看到被時代裹挾的多層次的人性,也看到個體直面逃無可逃的政治和宏大時代的卑微與建設。但相對於沒完沒了的IP改編、翻新,我們對於這個時代的影像化思考、藝術化記錄實在太少。
但一方面是本就稀缺的類型影片,另一方面卻是很多人提起紀實電影,依然覺得「高冷」,覺得不好看。關鍵的原因,可能就在於當前有的紀實電影講故事的水平有待提高。導演「有情懷」,去追求高品位和人文關懷,然而卻不重視市場和觀眾,說不好故事。而真正優秀的紀實電影,看完後可以讓人內心柔軟和溫暖,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一些東西無關權力,無關物慾,而與生命和愛緊密相連。從這一點看,陳為軍和他的《生門》也許為後來者指明了探索的方向:觀眾不是不喜歡紀實影片,而是不喜歡不好看的紀實影片。一部完成度高的紀實影片一定是立意、劇情和技術都相得益彰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