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友倫主持十院校入伍生結訓典禮。金可鏤 翻拍
蔣介石(右三)與羅友倫(左三)在陸軍官校。羅友倫是繼蔣介石、關麟徵、張耀明之後的第四任校長,出任校長時年僅39歲。 金可鏤 翻拍65歲的臺灣老眷戶鄧伯宸說,他是聽著黃埔軍校的起床號長大的。
鄧家的舊宅是一棟日本式軍眷宿舍,位於高雄鳳山黃埔新村西四巷40號。鄧伯宸出生那年,國民政府敗退臺灣。時局變幻,經歷了25載風雨的黃埔軍校,曾三易其校址,由廣州到南京再至成都,繁衍分校12所,遍布全國。這一次,它在大陸的歷史徹底結束。
但與鳳山黃埔新村一街之隔的陸軍軍官學校第四軍官訓練班,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得以存留。
一年後,黃埔軍校在此基礎上復校,仍沿用大陸時期「陸軍軍官學校」的校名,招生辦學,賡續至今。
鳳山復校4年後,改行四年制新式教育,逐漸轉型成為一所現代化高等軍事院校,成為臺灣地區培養陸軍軍事人才的搖籃。
在臺灣,「黃埔精神」後被概括為「犧牲、團結、負責」,是全臺灣軍人的核心價值觀。自1967年起,每年臺灣海陸空三軍各軍校聯合入伍訓練在鳳山陸軍官校實施,「黃埔軍校」的外延不斷擴大。臺灣海軍退伍少將、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副會長尹盛先說:「可以這樣講,臺灣的所有軍事人員,都可以稱作『黃埔軍人』。」
鳳山復校
自1950年10月1日起撤銷第四軍官訓練班番號,原址改組成立陸軍軍官學校
高雄市鳳山區維武路1號,為陸軍軍官學校在臺校址。此地東去高雄市區約10公裡,地勢開闊,在成片樹蔭的遮蔽下,佔地面積3500多畝的陸軍官校(陸軍軍官學校的簡稱,下同)如一片平地森林。
陸軍官校往南,有中正「國防幹部」預備學校、陸軍步兵訓練指揮部兩所軍校與之毗鄰。作為現今臺灣陸軍的軍事教育重鎮,鳳山陸軍官校與北邊的左營海軍官校、岡山空軍官校互成鼎足之勢。
在日據時期,陸軍官校現址是殖民政府的軍事基地,日本人把這裡作為南侵太平洋的據點。現在校內的基本房舍,大多仍為日造永久樓房,均系鋼筋混凝土建築,堅固耐用。
1945年臺灣光復,在隨後的國共內戰中,國民黨陸軍副總司令兼陸軍訓練司令部司令孫立人負責編練新軍。物色訓練基地時,孫立人看中了這裡:有日軍留下的營房設施和訓練場所,且遠離大陸戰場。
1947年10月1日,陸軍軍官學校第四軍官訓練班成立,組織上隸屬於成都本校,是其7個軍官訓練班中唯一選址在臺灣的。
兩年後,國民黨兵敗遷臺,中共軍隊佔領陸軍官校成都校本部,在撤退中,連關防印信都未來得及攜出,在校的第23期學員也大多臨陣起義。蔣介石將其視作「恥辱」,認為「這是國民革命軍歷史上一個最大的挫折」。
1950年8月8日,國民黨在臺灣剛站穩腳跟,蔣介石便飭令「國防部」,儘快恢復陸軍官校,以培養軍事幹部,「俾擔任未來反攻復國之前驅重任」,同時任命羅友倫為校長。
同年9月21日,臺灣防務部門下令,自10月1日起,撤銷第四軍官訓練班番號,在原址上改組成立陸軍軍官學校。
蔣介石說,軍校是人才培養的基地,攸關「黨國」前途,「早就應該恢復」,鑑於國民黨在大陸的軍事失敗,對校長的選任必須慎重,「校長一職,不能以任何人兼任,在人選未決定以前,軍校的名稱不願恢復。」選中羅友倫,「事前是經過多方審慎的考慮才決定的」。
從1924年黃埔建校算起,羅友倫是繼蔣介石、關麟徵、張耀明之後的第四任校長。彼時,羅友倫年僅39歲,比他的兩位黃埔一期學長出任校長時都要年輕。
羅友倫畢業於黃埔七期騎兵科,廣東梅縣人,對日抗戰期間,在蔣介石的嫡系第五軍中任職,後參加入緬作戰,擔任過第200師師長,深得蔣介石器重。國共內戰期間,任第六軍軍長,在東北與中共林彪所部交戰,蔣介石曾一度想讓其擔任東北「剿匪」總司令。
在國共雙方的軍事決戰中,國民黨兵敗如山倒。羅友倫患上十二指腸潰瘍,卸下一切軍職赴美治病。很快,國民黨丟掉大陸江山,中共軍隊正籌劃渡海作戰。
1950年5月,羅友倫回到臺灣,見了蔣介石,蔣說:「這個時候大家都跑到國外去了,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3個月後,羅友倫即受命出任陸軍軍官學校鳳山復校後的首任校長。
再造軍校
復校後的陸軍官校,在教育模式上取法美國西點軍校
陸軍官校在黃埔島草創,又在臺灣島復校。1950年9月16日,在對軍校大隊長以上主官的一次講話中,蔣介石說:「當我們在黃埔建校之初,論土地不過三英裡見方的面積,論實力只有五百個學生,五百枝步槍,而且海島周圍都是我們的敵人……這一切一切和現在的情形對照,幾乎完全一樣。現在我們所管的土地和人口,雖然比當時大些,但也是在一個孤島之上……」
反思在大陸的軍事失敗,蔣介石要求,在軍校內部,首先要徹底剷除派系觀念,「不論區域、學校、期別、隸屬,都應一掃而空。」此外,軍校要尤為注重製度與法令,嚴密內部組織,並統一精神教育和思想訓練。
蔣介石說,有第一次黃埔精神之鼓動,才有北伐的成功,有第二次黃埔精神的重振,才有抗戰的勝利,軍校復校後,其歷史使命就是要重建黃埔時代的「革命精神」,發揚北伐抗戰的光榮歷史,重振「革命的旗幟」,完成所謂「反共抗俄」這一「國民革命第三期任務」。
1951年4月1日,陸軍官校舉行第24期新生開學典禮,1001名學生中,自由報考者98人,其餘均為軍隊保送。
鳳山復校後,蔣介石對軍校的建設格外關心。羅友倫回憶,蔣介石每次到臺灣南部來,差不多都會到校視察,常常觀摩學生演習,甚至跟師生一道打野外。每學期新生開訓、畢業、校慶典禮等,蔣介石都要來主持,他還經常邀請黃埔校友吃飯,「那時物資極度缺乏,請吃飯也不過就是吃蘿蔔,再加上雞蛋,就已經算很豐盛了。」
對於軍校的一些日常瑣事,蔣介石也會親自過問。學校的遊泳池年久失修,蔣介石得知後,旋即電令參謀總長周至柔,「應即準予撥款,限期修復為要。」(注1)
復校後的陸軍官校,在教育模式上取法美國西點軍校。西點軍校以「責任、榮譽、國家」為校訓,校長羅友倫則大力提倡「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五大信念。在學生管理制度上,也效法西點,由高年級學生指揮低年級。
比如在日常演習中,高年級學生隊長下命令:左腳穿鞋子,右腳穿襪子,回房之後,兩三分鐘內集合,然後又命令「左腳穿襪子右腳穿鞋子」,凡是穿錯的,就罰跑步3000米,聲色俱厲。
羅友倫回憶,這樣的演習,曾經在蔣介石面前表演,蔣介石看完之後哈哈大笑,羅友倫就報告說,這種訓練的意義在於讓學生服從,蔣介石聽後點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就離開了。
新制改革
教育內容完全更新,特別注重對學生的科學教育
陸軍官校自1950年10月鳳山復校後,從第24期算起,3年內共畢業三期學生總計3025名。
羅友倫之子、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會長羅文山說,這是軍校自遷臺以來最興盛的時期,其父親為治校傾注了不少心思。
羅文山說,每期新生到校後,羅友倫就找學生一個個談話,每晚召見十多個,經常談到凌晨,記得住每個學生的名字。蔣介石來學校視察,羅友倫把全校學生集合到操場,不看花名冊挨個點名,甚至命令學生向後轉,他再從後往前倒著點名,「連當時的陸軍總司令孫立人看了也不得不佩服」。
羅友倫的治校理念,是希望將陸軍官校改造成一所現代化新式軍校,即把過去以兩年半的軍事訓練為主的日式制度,改為效法美國的四年制通才教育:以大學科學教育為主,寒暑假進行基本軍事訓練,畢業後再進入各兵種專科學校深造,並授予大學學士學位。
羅友倫認為,現代軍事學術與裝備,日新月異,軍官非有高深之科學知識,不足以領導現代化之軍隊。更為重要的是,臺灣的年輕人對於舊式專以軍事為主的學習,興趣不濃,畢業之後沒有學位,更不願報考。
第25期學生畢業時,蔣介石到校主持典禮。羅友倫向其匯報改制方案時,蔣介石邊聽邊用右手在沙發的木質把手上輕拍,尚未報告完畢,就說「要改」,「要改」。蔣介石最後指示,軍校改行新制,等於新成立一所大學,要多請各高校協助,其次,不必招生太多,300人就好了。
當時臺灣的大學很少,在南部只有臺南工學院(今成功大學),最開始到軍校任教的21名教授都來自其土木系。日本人戰敗後留下一大堆廢棄的機器,被搬來做教學設備,成立了機械室和理化室,而當時的校長辦公室,簡陋得只能擺下兩張藤椅。
1954年6月16日,陸軍官校正式改行新制教育,所有報考學生由羅友倫親自面試,最後共招生200人。
改制後的陸軍官校,教育內容完全更新,特別注重對學生的科學教育,普通科學佔總學時的75%以上,而純粹的軍事科學僅佔15%,這是自黃埔建校30年來最大的變革。
軍校改制後,有人認為,對每屆畢業生,應當跟其他大學一樣,改稱幾年班,以畢業年度別取代期別。但羅友倫堅持認為,黃埔的傳統應一以貫之,不可因為改制而失傳,故實行新制教育的第一期,為黃埔27期。
1954年10月25日,第27期新生開學,但正式報到入學的僅有105人,這令蔣介石大為不悅。
開學典禮上,蔣介石直陳,半數學生沒來報到,大多是來自家庭的阻撓,「據說有些家長不惜以斷絕家人關係,來恐嚇其子弟,甚至還有子弟從火車站上被拖回去的。對於這些不明大義,而只知個人自私的家長,不能不令人感嘆。」
一年後,蔣介石長孫、蔣經國之子蔣孝文被送到陸軍官校受訓。
軍校生活
回答教官問話只能有三句:「是」、「不是」、「沒有理由」
羅文山和蔣孝文一起考入陸軍官校第28期,此時,父親羅友倫已經升任憲兵總司令。羅文山說,在同期入學的182名同學當中,像他們這樣的人有不少。
「一進去,就被要求絕對服從,讓我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學生知道,是進來當小兵的。」羅友倫說,教官對他們這幫人格外「照顧」,檢查內務時,洗臉盆明明擺整齊了,教官卻說杯子裡牙刷的毛朝向不對,一腳把臉盆全部踢掉,要求重新整理,「我們經常被罰,在中午太陽最大的時候,背著棉被,戴著鋼盔跑操場。」這種「魔鬼訓練」讓很多人受不了,「晚上睡覺時大家都躲在蚊帳裡哭。」
羅文山回憶,那時候官校學生的待遇不如軍眷,沒有補貼,每頓飯「一塊肥肉、一塊饅頭、一碗稀飯」,一年級受訓完後,體重足足減了10公斤。
四年後,第28期學生最終順利畢業的只有113人,退學23人,開除15人,降期29人,轉學兩人,淘汰率超過兩成(注2)。未能如期畢業的學生中,就有蔣孝文。「他軍事素質不錯,打靶成績常拿第一,但學科考試總不及格。校長找了很多人給他補習都不行,只好降到29期,但最終還是退學了。」
羅文山以第14名的成績畢業,獲理學學士學位,後赴美國裝甲兵學校高級軍官班進修,回臺灣後歷任陸軍官校教育長、「國防部」常務次長、聯勤副總司令等職。
秦忠平畢業於陸軍官校39期,後來回母校擔任過兩屆大學部主任。他說,剛進軍校時的入伍訓練,回答教官問話只能有三句:「是」、「不是」、「沒有理由」。在正規的操練之外,教官們還發明了被稱為「黃埔十項」的磨鍊手段,「比如在屁股後面頂一根刺刀讓你做半蹲彎,還有交互蹲跳、伏地挺身等各種花樣。」
系統的軍事訓練集中在每學期開學前的寒暑假,日常科學教育以理工類通才學習為主。在秦忠平念陸軍官校的上世紀70年代,還有專門的政訓課程,但與黃埔時期軍事、政治三七開的比例不同,只在每個星期安排兩個小時的研讀討論課,包括黃埔校史、蔣介石的「訓詞」、軍人讀訓等內容,由軍校政戰部門的輔導長負責組織。
秦忠平說,跟在黃埔時期一樣,當時所有學生統一加入國民黨,軍校裡有黨務組織,連長是那一級黨部主委,每個班一個黨小組,每月由班長組織一次小組會議。
2000年,臺灣地區實現執政黨輪替,國民黨成為「在野黨」,黨務系統從此退出軍校,陸軍官校的政訓課程內容也開始變革,改為由校方邀請社會人士講演環保、國際政治等議題。2007年,陸軍官校原有的五大信念被刪掉了「主義」與「領袖」兩項,而今刻在校史館外牆上的,只剩「國家、責任、榮譽」六個字,操場照壁上的標語,也由「矢志完成統一大業」改為了「矢志捍衛民主憲政」。今年10月,值臺灣地區政黨「選戰」正酣之際,陸軍官校貼出告示,謝絕任何政黨候選人和黨務人員進入營區。
黃埔一家
「不同軍種、不同軍校的畢業生,最後都可以稱為是黃埔軍校的學生」
如今鳳山陸軍官校的營區,仍在臺灣防務部門的軍事管制下,只有在校慶日等特定時節才向社會開放。
校門正面橫額上,「陸軍軍官學校」的校名由蔣介石手書,兩旁掛上了「慶祝建校90周年,發揚黃埔榮耀精神」的大紅條幅。
校門前馬路正對面,是一道長90米,高約5米的紅磚影壁,牆頭覆蓋翠綠色琉璃瓦,蔣介石所書「親愛精誠」四字校訓題於牆上。
進入學校大門後,左側兩排共十棟學生宿舍,分別以戰死的黃埔名將命名,有安瀾樓、靈甫樓、清泉樓等。軍校的地標性建築中正堂,是遷臺之後仿造南京中央軍校圖書館而建。校園內的黃埔湖是全校生態環境最美的景點,黃埔新村的不少老眷戶說,每逢校園開放日,他們最愛到黃埔湖釣魚。
黃埔湖四周常年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圍湖修建了黃埔公園、黃埔賓館、黃埔先烈紀念塔、黃埔遊泳池等建築,處處體現出陸軍官校對黃埔傳統的紀念。
1962年9月,鳳山陸軍官校31期生首次與岡山空軍官校、左營海軍官校學生聯合舉行畢業典禮,蔣介石在講話中表示,要「三軍一體」,用「黃埔精神」統領所有武裝力量。幾年後,海陸空三軍官校入伍受訓也在鳳山陸軍官校統一進行,此後,「黃埔軍校」的外延在臺灣不斷擴大。
臺灣海軍退役少將尹盛先說,自從兩岸政治隔絕之後,黃埔軍校在大陸進入了歷史,但在臺灣,「三軍一體、黃埔一家」的傳統延續至今,「不同軍種、不同軍校的畢業生,最後都可以稱為是黃埔軍校的學生。」
羅文山以陸軍中將銜退役之後,接任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第七任會長,致力於海峽兩岸黃埔同學的聯誼。該會是臺灣退伍軍人的組織,第三任會長是蔣緯國,蔣緯國畢業於德國慕尼黑陸軍官校,並不出身於黃埔。
羅文山說,這意味著黃埔同學聯誼組織進入了「黃埔二代」時期,「天下黃埔是一家,全世界黃埔後代是一家,黃埔二代、三代、四代……都要把黃埔精神傳承下去,方不辜負中山先生創校之期望。」
注1;臺北「國史館」檔案,檔號:002-010400-00020-035
注2:臺北「國史館」檔案,檔號:002-080102-00115-004
參考資料
《羅友倫先生訪問記錄》(「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年版)等
專題顧問
曾慶榴
(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原主任 教授)
李楊
(廣州市社科院黃埔軍校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