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簷秀
編輯/ 簷秀
繼瑞幸、好未來之後，愛奇藝也被做空了。做空這三家中概股公司的幕後主使人就是神秘的渾水公司創始人卡森•布洛克。
「做空超16家中概股公司，9家退市，其餘幾乎均受重創」，卡森·布洛克靠著創立10年的渾水做出的「金牌業績」，成為令中概股公司聞風喪膽的致命殺手。
01
5年中國通，10年中概股殺手。
卡森.布洛克怎麼也想不到，他用了5年才發現，原來自己不是做公司的料，而是做空公司的料。在中國淘金5年失敗的經歷，開啟了卡森•布洛克10年中概股殺手的職業生涯。
2005年，卡森•布洛克從芝加哥肯特大學法學院畢業後，興衝衝來到中國淘金，準備大幹一場。沒想到5年過去，淘金沒淘到，就連2009在上海創立的一家名為Love Box的私人倉儲公司，不僅生意不景氣，還被園區經理侵吞租金。卡森•布洛克用停繳租金的方式反抗，卻差點被趕出園區，最終找到美國駐上海領事館出面，才擺平了這場糾紛。
從那時起，卡森•布洛克開始意識到中國的商業環境很複雜，並一度懷疑自己並非做生意的料。就在卡森•布洛克心灰意冷之際，他的父親比爾•布洛克推薦他買了一支在美上市的中概股——東方紙業（ONP）。
比爾•布洛克是一位美國證券經紀商，卻因投資容易上當受騙而出名。比爾推薦的股票，十個有九個可能都有問題。然而，雖然比爾•布洛克是個失敗的投資人，但他卻是卡森•布洛克成功的「引路人」。
比爾•布洛克不僅給兒子推薦了東方紙業的股票，還委託兒子前往該公司總部進行實地考察。卡森•布洛克潛入東方紙業工廠後竟然發現，工廠裡的機器設備全都破舊不堪，庫存裡幾乎全是廢紙，辦公環境相當潮溼，根本就不具備造紙廠的生產條件。
看到這一切之後，卡森•布洛克立即判斷，這個公司營造的「490萬美元的完美營收」實質上就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騙局，並立馬建議父親賣空東方紙業的股票。不僅如此，他還從中嗅到了商機，敏銳地意識到做空有欺詐行為的中概股公司大有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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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森•布洛克趁熱打鐵，在2010年7月立馬成立了渾水研究公司（Muddy Waters Research）。該公司主要通過曝光在美上市的中國小公司的虛假財報和欺詐行為，利用做空，獲取差價利潤。
做空，是股票、期貨市場的一種操作模式。通俗來講，就是先借入股票，按當時正常的市場高價賣出自己並未持有的股票，待股價下跌之後，再按下跌後的市場低價買入同等數量的股票歸還，賺取中間差價。
普通的做空者，需要等待股價下跌的時機才能趁機獲利。卡森•布洛克就不同了，只要做空報告一發布，目標公司的股價十有八九會暴跌。他便可以輕鬆掌握時機，在投資者的恐慌中平倉套利。
公司起名「渾水」，是來源於中國的成語「渾水摸魚」。這個詞一語雙關，既指公司專門打擊在資本市場「渾水摸魚」的公司，又指公司藉機「渾水摸魚」，通過做空引起股價下跌，利用借券還券套取差價利潤。
渾水一成立，卡森•布洛克就幹勁十足。第一個獵物就瞄準了在紐約-泛歐證交所上市的東方紙業。公司成立當天，卡森•布洛克就發表了一份關於東方紙業的30頁做空報告。報告稱東方紙業存在嚴重欺詐行為，將2008年的營收誇大了27倍，將2009年的營收誇大了40倍，公司市值至少被高估了10倍。48小時內，東方紙業股價下跌了55%。
在發表這份做空報告之前，卡森•布洛克買入了價值4000美元的看跌期權。東方紙業股價一下跌，渾水輕輕鬆鬆就賺到了6000美元。
小試牛刀之後，卡森•布洛克嘗到了甜頭，開始卯足了勁兒尋找下一個獵物。
4個月後，渾水發表了一份關於在納斯達克上市的綠諾公司的做空報告。報告揭發綠諾科技偽造客戶關係、誇大收入以及管理層挪用上市融到的資金購買豪華房產等行為，造成綠諾科技次日股價下跌15.07%，8天後直接停牌，23天後摘牌退市。
公司開局就如此「快準狠」，這給其他中概股公司來了一個重重的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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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到甜頭之後，卡森•布洛克的胃口越來越大，開始對中概股公司頻頻出手。
卡森•布洛克之所以一門心思盯著中概股公司，是因為他深諳中國與海外市場對於財務造假規模的敏感度不同。「在中國，一家公司虛報10%的營收，市場不會太在意；但在中國市場之外，10%就是個不小的數字。」正是拿準了這點細微的差異，卡森•布洛克才決定在做空中概股公司上大顯身手。
《經濟學人》曾評價卡森·布洛克，「他並不是那種耀眼到可以做財長的角色，也不像華爾街擁有數十億資產的基金經理。看上去並不出眾的布洛克，卻深諳中國市場之道。」事實也證明了卡森•布洛克的推斷，中概股公司的確有許多造假的漏網之魚。
做空東方紙業和綠諾科技之後，卡森•布洛克乘勝追擊，一年之內又一舉拿下好幾個大公司。殺傷力之大，行動力之快，令人咋舌。
2011年2月，渾水做空中國高速頻道，報告發布當日高速頻道股價暴跌33.23%，隨後便被迫退出中國市場；2011年4月，渾水做空多元環球水務，導致該公司被紐交所摘牌；2011年11月，渾水做空分眾傳媒，報告發布當日股價跌幅高達39.49%，隨後該公司以私有化方式退出納斯達克市場。
在卡森•布洛克的帶領下，渾水公司碩果纍纍。「做空超16家中概股公司，9家退市，其餘幾乎均受重創」。其中，綠諾科技、中國高速頻道、多元環球水務、展訊通信、奇峰國際被迫摘牌退市；嘉漢林業破產退市；分眾傳媒決定通過私有化退出納斯達克，轉戰A股；其他能撐下來也損失慘重，股價幾乎慘遭腰斬。據保守估計，這些年來，渾水造成的中概股公司虧損至少100億美元。
就這樣，卡森·布洛克靠著創立10年的渾水做出的「金牌業績」，成為令中概股公司聞風喪膽的致命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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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煌的戰績背後，是不漏掉任何蛛絲馬跡的嚴謹和接連數月不遺餘力的調查。
這份嚴謹和耐力，源於卡森•布洛克十分愛惜羽毛。他說，「我們從不匆忙下結論，報告必須是確鑿無疑的。渾水的秘訣就是多花時間做功課，並且加上合理劑量的懷疑主義。」
受東方紙業實地調研經歷的影響，卡森•布洛克認為實地調研才能挖出最猛、最實、最有說服力的料，於是常常派人深入工廠、調查取證。不僅如此，卡森•布洛克也格外重視案頭工作。目標公司向美國證監會、中國工商或稅務部提交的材料，目標公司的客戶和供應商公布的相關信息，渾水都不會放過。
必要時，渾水還會邀請行業專家分析目標公司，並僱傭前美國中央情報局、前國安局的特工進行二次核查，以確保萬無一失。
2011年，為了調查嘉漢林業，卡森•布洛克組建了一個覆蓋會計、法律、財務和製造業等專業背景的10人團隊，派他們用兩個月審查10000多頁的各類文件，並聘請專業調查機構前往雲南、廣西、福建、江西等地展開調查，以及聘請4家律師事務所作為顧問幫他們進行分析。
最終，渾水發表了一份十分詳實的做空報告。報告發布當天，嘉漢林業股價暴跌64%，隨後92%的市值灰飛煙滅，逼得保爾森基金緊急平倉，損失超過5億美元。緊接著，在被渾水做空前市值曾高達約50億美元的嘉漢林業不堪重負，狼狽退市。
這種一絲不苟的職業精神一直延續至今。
2020年2月1日，渾水發布了關於瑞幸咖啡的做空報告。為了這份89頁的報告，卡森•布洛克組織了92名全職和1418名兼職調查員，在全國45個城市2213家瑞幸門店，收集了25843張小票、大量內部微信聊天記錄以及關聯人與企業的工商信息，並錄製了11260個小時的門店錄像。在這些「實錘」之下，嘴硬的瑞幸咖啡撐了兩個月之後終於「自曝」業績造假22億元。
卡森•布洛克用實力證明，渾水撐得起他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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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神槍手也有失手的時候。
在狙擊展訊的戰役中，「神算子」卡森•布洛克失算了。
2011年6月28日，卡森•布洛克發表公開信，指出展訊在財務、業務等方面存在許多可疑之處，並明確表示正在做空該股。此言一出，當天展訊股價盤中一度暴跌超過30％。
緊接著，時任展訊CEO李力遊第一時間出來「闢謠」，該公司CFO出面表示財務數據沒有造假，分析師和通信行業業內人士也紛紛否定公開信的內容。第二天股價即大幅反彈，並持續上漲了幾個月。2011年11月，該公司股票上漲到28美金，比渾水質疑的低點上升了超過200%。
這樣的結果，對於名聲大噪的渾水而言，無疑是打臉。禍不單行，2012年，卡森•布洛克再次失手。這一次，渾水本想做空網秦，不料卻被網秦實錘反擊。
2012年10月，卡森•布洛克發布了一份長達81頁的關於手機安全公司網秦的做空報告，稱「在網秦宣稱的2012年中國市場安全營收中，至少72%是捏造的。」報告發布後，公司股價從22.88美元一度下跌至8.80美元。
隨後，時任網秦CEO林宇起訴渾水，並公布了公司的未來業務布局和2014財年營收預期，指出公司當時帳上現金超過3億美元，以此自證清白，逐漸走出做空陰影。
這兩次打擊，極大挫傷了卡森•布洛克的銳氣。並且，「由於得到中國政府的保護，中國概念股的做空難度已經加大，」一些公司也試圖通過私有化退出證券市場，卡森•布洛克直言自己對中概股失去了興趣，轉而做空了一家名叫奧蘭國際的非中概股公司。他甚至還想從「做空」轉向「做多」，稱「等到這個市場變得乾淨了，我想我會開始研究一些值得做多的好股票。」
就這樣，渾水公司沉寂了一陣，沒有頻繁找中概股公司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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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些鳥兒是註定關不住的。就像卡森•布洛克，註定會再次掛帥出徵。
大多數人都認為，卡森•布洛克停不下來是因為做空中概股公司太賺錢了。卡森•布洛克就曾承認，「做空中概股沒多少技術含量。中概股太多了，他做空不過來，所以就選那些利潤遠高於同行，業績又呈幾何倍數增長的公司。」面對渾水的狙擊，這些中概股公司幾乎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眼巴巴看著股價暴跌，看著渾水賺得盆滿缽滿。
2011年做空分眾，就有分析人士稱，渾水每股獲利6美元，總獲利超6000萬美元。這次做空瑞幸，據媒體報導，對衝基金公司至少賺了1.4億美元。
對於賺錢這件事，卡森•布洛克從不避諱。渾水的每份做空報告，開頭都會附上這樣一句話：「您應該認識到使用渾水研究的風險……渾水及其客戶和僱員，在出版這個報告之時，已經對所述股票採取了做空策略，並將從股票下跌中獲利。」
他也提到，做空的調研成本很高，有時也會賠錢，如果不利用做空賺取利潤，就無法揭露更多的欺詐行為。「對於那些批評我們和其他做空者的人，我想說的是，很好，如果你們去揭露欺詐行為，同時又不做空該股，我會為你們鼓掌的。」
但是，卡森•布洛克更希望人們知道，支撐他一直做下去的，不是錢，而是道德感。
他堅持自己事業的正義性，認為「如果我們能夠有效地消除財政激勵措施，並確保犯下惡劣行徑的人所賺的錢比他們希望的要少，那麼我們就是在做好事。銀行將更加遲疑為那些可能從事有毒資產業務的公司籌集資金，分析師們則會更快地取消關注。因此，儘管活躍的做空者對市場來說一直很健康，而且是一股向好的力量，但它還將帶來更廣泛的社會效益，而不僅僅是防止市場變得比現在更骯髒。」
這份道德感，讓他堅持了10年。
07
十年來，雖說卡森•布洛克靠著做空掙了不少錢，但是他的日子卻過得提心弔膽。
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每次輝煌的做空戰績，都可能給卡森•布洛克招來殺身之禍。因為渾水的每一份做空報告不止影響某一家目標公司，通常是整個中概股都會受到影響，甚至一些公司會被投資者錯殺。
儘管卡森•布洛克認為，這並非他的目的，「當我們說某些公司有欺詐的時候，我們只是針對這些公司，不會涉及其他公司。如果其他公司的股價下跌，可能是因為這個公司也不是很透明，投資者有懷疑。」
但是，這的確給卡森•布洛克招致了更多指責和仇恨。2012年9月，創新工場董事長兼執行長李開復帶頭抨擊這些關注中國的做空機構，指責它們發表造謠報告。
據卡森•布洛克透露，公司剛起步的前兩年，自己不斷收到匿名的死亡威脅郵件和電話，後來乾脆不再親自查看公開郵箱，而是由助手幫他過濾。
為了躲避死亡威脅，卡森•布洛克只能保持低調和神秘，並用嚴謹和專業作為自己的護身符。
渾水公司的主頁上沒有披露任何註冊和聯繫信息，所有卡森•布洛克的新聞基本都跟渾水有關，極少有人知道生活中的卡森•布洛克是什麼樣子。比如，他的喜好是什麼，他居住在何處，他喜歡去何處度假……
除了生活上儘可能保密，卡森•布洛克在業務上也是謹小慎微、精益求精，儘量避免做空失敗帶來的不必要麻煩。公司幾乎沒有全職員工，核心團隊大約只有5人。每次籌備做空報告，卡森•布洛克都會臨時招兵買馬，僱傭臨時合約工深入實地獲取詳實的數據資料，精心準備至少2個多月，然後交出一份讓行騙者無力回天、原形畢露的做空報告。
10年過去了，中概股公司倒下了一片，卡森•布洛克卻仍然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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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大命大的卡森•布洛克，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
卡森•布洛克用10年的時間成為了令中概股公司聞風喪膽的致命殺手，成為了許多公司的眼中釘、肉中刺。那些經濟遭受重創、甚至差點性命難保的公司大多對卡森•布洛克恨之入骨，恨他動了自己的奶酪，壞了中概股的名聲，斷了它們的財路。
2010年至2012年，不少中概股公司在渾水的圍追堵截下遭受重創。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會計系副教授羅煒就指出，「中國概念股在美國上市近20年的時間裡，這種財務造假的風波一直存在。其中2011年、2012年情況非常嚴重，造成了之後一年沒有中國企業在美國上市，相當於整個資本市場對中國企業失去了信心。」
有投資者憤怒地在渾水公司的網站上留言，「你們這些人都是流氓。你們曝光這些中國公司只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利益，你們一點都不考慮我們這些做多的人賠光所有的錢。你們晚上怎麼能夠睡得好覺！」甚至有人直接指出，渾水做空中概股本質上就是「黑吃黑」，提前建好空倉，並且多空一起做，等待股價低至谷底之時就順勢抄底。
然而，渾水摸魚，短期看來，攪亂了池水，給其他魚的生存環境造成了不良影響，似乎做空者成了唯一的受益者。長期看來，摸出的不安分的魚多了，水就會慢慢變清。水清了，為池子裡的魚買單的人，才會越來越多，受益的人自然也會越來越多。
卡森•布洛克表示，他不喜歡「殺手」這個綽號，他認為自己是在為民除害，保護投資者免受更大的損失。「如果渾水公司沒有『發現』嘉漢林業，它的欺詐行為可能還會持續幾年，再圈幾十億美元。」
羅仕證券中國區首代馬峻指出，「雖然做空機構的報告良莠不齊且功利性極強，但幫助清理了一批壞蘋果，剩下的公司整體質量會比較好。」Paragon Capital的波拉克也表示，「因為渾水和其它做空者，市場中的壞蘋果已所剩無幾，而且極易辨別。」
「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的另一面，也可能是懲惡揚善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