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岑說:「書是一代人對另一代人的精神遺言,讀本好書是與智者面對面的對話,是穿越時空的旅行……」一壺新茶氤氳,一本好書相伴,沉心書房,思接古今,調製出五一小長假的活色生香。
作者:謝昀廷
茶是人在草木之間
沏一壺陽羨雪芽,捧一本汪曾祺的《人間草木》,幽幽茶香,縷縷書香——在書房蝸居雲遊海角天涯。
倉頡說:茶,是人在草木間。先哲洞悉世間萬物,含英咀華,如此妙造一個「茶」字。
陸羽說:茶,是南方之嘉木。漢已用茶,至唐代傳到北方。《茶經》讓世界茶文化更加豐富燦爛。
茶幽茶雅,澄心靜慮,激發了一代代詩人的靈感,留下無數茶詩妙句,更有經典流傳「琴棋書畫詩酒茶」陽春白雪的風雅。
茶趣茶香,明目提神,普羅眾生「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粗茶淡飯保平安,南北方均見喝茶深厚的民間基礎——
無論是「琴棋書畫詩酒茶」,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總之,茶是一片樹葉的故事,我在書中翻找它的前世今生。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家喻戶曉,澎湃過每個青少年的愛國情懷。殊不知,這位民族英雄,驍勇將士亦是南宋著名詩人,也曾激情《詠茶》:
揚子江心第一泉,南金來北鑄文淵。男兒斬卻樓蘭首,閒品茶經拜羽仙。
詩中不僅表達了他志在疆場衛國殺敵的狀態,也於戎馬倥傯之餘祭拜陸羽茶仙,抒發品讀《茶經》和飲茶的情趣。
文天祥的詩文在南宋佔有一席之地,著有《文山詩集》、《指南錄》、《正氣歌》等。據老橋《花箋茶事》載:文天祥,字宋瑞,號文山,吉州吉水(今屬江西)人。他相貌堂堂,身材偉岸,眉清目秀。寶祐四年(1256),進士第一。狀元郎加之年輕帥氣,人見人愛,可見文天祥當時被追捧的程度。在南宋朝廷中他是一位主戰派,並在朝廷重用主和派的情況下,依然力主抗元,連忽必烈都佩服他。
江湖便是老生涯,佳處何妨且泊家。自汲松江橋下水,垂虹亭上試新茶。
這首《舟泊吳江》,作者是人人耳熟能詳的詩句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的作者楊萬裡,他與尤袤、範成大、陸遊並稱「南宋四大詩人」,錢鍾書先生對其評價頗高,說他與陸遊儼然等於唐詩的李白杜甫。
情致茶緣傳佳話
古往今來,文人天生與茶有緣。坊間相傳,蘇東坡的茶緣極深,無論品茶、鑑茶、烹茶,還是種茶、炒茶,都有很深的造詣。
他先後四次來陽羨(今宜興),對陽羨茶更是情有獨鍾,便產生了「買田陽羨吾將老,從初只為溪山好」的想法。古陽羨是茶的故鄉,陶的古都。茶葉他要用陽羨唐貢茶,茶壺用的是陽羨紫砂,泡茶的水必須用玉女潭泉水,寫下「雪芽我為求陽羨,乳水君應餉惠山」的佳句,留下「竹符換水」的故事——一次,蘇東坡家裡來了客人,便吩咐小書童去玉女潭挑水。路上碰到幾個要好的小夥伴邀他一起捉知了。小書童拗不過大家的好說歹說,答應玩兒一會兒。誰知一玩兒就忘了時辰。等他想起來時,時間已晚。小書童心想,旁邊小河的水也是從山上流下來的,就挑回家交差了。
東坡先生興致勃勃地為客人烹水煮茶,但這一次衝出來的茶,無論色、香、味都與以往不同,他就把小書童叫到跟前詢問這是不是玉女潭的水?小書童一愣,知道瞞不過去了,就說出實情,蘇東坡覺得小孩子貪玩兒是天性,就原諒了他。誰知後來又有兩次發現以河水冒充玉女潭水的事兒。蘇東坡心想,打他一頓不如用個什麼辦法能讓他避免犯錯。於是就和金沙寺的老和尚商量,備下竹青、竹黃兩種不同顏色的竹片,在上面編好號碼,一種交給老和尚,一種交給小書童,並叮囑小書童去金沙寺玉女潭挑水時,必須和老和尚換成一對一編號兒的竹符回來,這樣小書童就再不敢耍滑頭了。
這種竹製的水籌後來一直留傳,被改成老虎灶水店裡使用的上面有燙火烙印的水籌,雖然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但年齡大一點的老人還都有記憶。
鄭板橋一生中寫過很多詠茶品茶的詩詞名句,而流傳最廣的一副對聯,說盡了人情冷暖和世態炎涼。榮宏君所著《翰墨風骨鄭板橋》就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據說鄭板橋辭官後,有一年,他到鎮江的金山寺遊玩,寺裡的方丈看到他衣衫破舊,其貌不揚,就有些瞧不起他。但聽他談吐不凡,又不敢輕易慢待,所以就不冷不熱地說道:「坐」,又順手指了指茶几上的茶杯說:「茶」。板橋發現禪房裡掛了不少名家字畫並仔細欣賞一一點評。著實令方丈心生詫異,心想這個人可能大有來頭。於是,就雙手合十問道:「請問先生貴姓,何方人士?」板橋隨口回答:「免貴姓鄭,揚州府興化人氏。」「這位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鄭板橋?」他的態度開始改變,一邊熱情地對鄭板橋說:「請坐」,一邊吩咐小和尚:「泡茶」。方丈說完,又向板橋身前湊了湊問道:「請問先生大名?」板橋回答:「興化鄭板橋。」「哎呀!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鄭板橋先生!」方丈欠身施禮,連說:「貧僧有眼不識泰山,請上座,請上座。」又重新吩咐小和尚:「泡好茶,泡好茶。」鄭板橋欣賞了寺廟裡的名家字畫,又品嘗了一頓豐盛的齋飯,眼看天色已晚,就準備起身告辭。方丈連忙賠著笑臉小心翼翼說道:「寒寺還沒有鄭先生的大作呢,希望先生能夠賜下墨寶留念!」鄭板橋回想這大半天以來,方丈對待自己的態度那是一變再變,尤其是他前後說的幾句話,如果抄寫下來,不就是一副絕妙好聯嗎?所以板橋就以此為題,揮筆寫成這樣一副對聯:坐 請坐 請上座;茶 泡茶 泡好茶。
從「泡好茶」的詼諧中,不難讀出鄭板橋是一個熱愛生活、滿懷真趣的人。
在茶館裡泡出的小說家
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中談到:凡真正愛茶者,單是搖摩茶具已經自有其樂趣,蔡襄年老時已不能飲茶,但他每天必烹茶以自娛。又有一個文士名叫周文甫,他每天自早至晚,必在規定的時刻自烹自飲六次,他極寶愛他的茶壺,死時甚至以壺為殉。
澄心靜慮,滌煩療渴,聞一多愛茶、離不開茶,把喝茶看成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認為喝茶是過日子的最低標準。沒有茶的日子簡直沒有辦法過。有文章回憶,在美國留學時,他向家裡討茶;在青島的時候,他找梁實秋黃際遇蹭茶;在聯大南遷路上,他把沒有茶喝的日子列為最苦的日子;到了昆明,他找陳夢家、葉公超蹭茶。
1937年10月,聞一多從北大帶著師生南下去昆明西南聯大,途中給妻子的信中寫道,「早上起來一毛錢一頓的早飯是幾碗冷稀飯,午飯晚飯都是兩毛一頓,名曰兩菜一湯,實則水煮鹽拌的冰冰冷的白菜,蘿蔔之類,其中加幾片肉就算一個葷,至於茶水更不必提了,公共的地方,預備了幾瓶開水。一壺粗茶,渴了就兌一點兒灌一杯,但常常不是沒有開水,就是沒有茶……」
西南聯大的教授離不開茶,同樣,西南聯大的學生也離不開茶。汪曾祺在《人間草木》中寫道:
抗日戰爭時期,我在昆明住了七年,幾乎天天泡茶館。「泡茶」是西南聯大學生特有的說法。本地人叫做「坐茶館」。「坐」,本有消磨時間的意思,「泡」則更勝一籌。這是從北京帶過去的一個字。「泡」者,長時間地沉溺其中也,與「窮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語源。聯大學生在茶館裡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幹什麼的都有。聊天、看書、寫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館是讀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稱泡茶館的冠軍。此人姓陸,是一怪人。他曾經徒步旅行了半個中國,讀書甚多,而無所著述,不愛說話。他簡直是「長」在茶館裡。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獨自坐著看書。他連洗漱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館裡,一起來就到茶館裡洗臉刷牙。
大學二年級那一年,汪曾祺和兩個外文系的同學經常一早就坐在這家茶館靠窗的一張桌邊,各自看自己的書,有時整整坐一上午彼此不交語。他這時才開始寫作,最初幾篇小說,即是在這家茶館裡寫的。茶館離翠湖很近,從翠湖吹來的風裡,時時帶有水浮蓮的氣味。
有人問泡茶館對聯大學生有些什麼影響?汪曾祺答曰:第一,可以養其浩然之氣。聯大的學生自然也是賢愚不等,但多數是比較正派的。那是一個汙濁而混亂的時代,學生生活又窮困得近乎潦倒,但是很多人卻能自許清高,鄙視庸俗,並能保持綠意蔥蘢的幽默感,用來對付惡濁和窮困,並不頹喪灰心,這跟泡茶館是有些關係的。
第二,茶館出人才。聯大學生上茶館,並不是窮泡,除了瞎聊,大部分時間都是用來讀書的。聯大圖書館座位不多,宿舍裡沒有桌凳,看書多半在茶館裡。聯大同學上茶館很少不夾著一本乃至幾本書的。不少人的論文、讀書報告,都是在茶館寫的……聯大八年,出了很多人才。研究聯大校史,搞「人才學」不能不了解了解聯大附近的茶館。第三,泡茶館可以接觸社會。我對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生活都發生興趣,都想了解了解,跟泡茶館有一定關係。如果我現在還算一個寫小說的人,那麼我這個小說家是在昆明的茶館裡泡出來的……
自古佳茗似佳人,林語堂更有名句流芳致遠:中國人只要一把茶壺,走到哪裡都是快樂的。
茶,如人間草木。茶,如豐厚的無字天書,引得在草木間的芸芸眾生,痴迷地探尋和享受它的真諦和美好。
來源:北京晚報 題圖書法 老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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