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十四史
在賈寶玉「意淫」對象的名單裡,芳官的名字是不應該遺漏的。她雖然來到怡紅院的時間較晚,在寶玉身邊的時間也不長,但她很快就得到了寶玉的寵愛,地位幾乎超過了晴雯。第六十三回「怡紅院群芳開夜宴」是為誰而開的?不是群芳為賈寶玉,而是賈寶玉為芳官。
第五十八回,因為朝中一位老太妃逝世,全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真是跟傳統相聲《改行》裡反映的那樣,吃「開口」飯的全都得改行。「各官宦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於是賈府中蓄養的十二個唱戲的女孩子 除四五個走了的之外,其餘人則分到了各屋。唱正旦的芳官便分給了寶玉使喚。
在寶玉的眼中,芳官「面目極好」,又「少親失眷的,在這裡沒人照看」,這就足夠能讓寶玉憐愛的了。當她乾娘用自己親女兒洗完頭的剩水給她洗頭時,她就吵鬧起來。晴雯就罵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麼也不是,會兩齣戲,倒象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來的」。襲人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惡些。」而寶玉則完全站在芳官一方,說怨不得芳官,物不平則鳴,都是她乾娘不好。一見寶玉表明了立場,襲人、晴雯、麝月便全都站在芳官一邊了。
起初寶玉庇護芳官,有討好芳官的意思,目的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從芳官那裡得到藕官燒紙的原因。但是他對芳官的寵愛有些過分了:吃飯時,芳官給他吹湯,吹了幾口,他便憐惜地說:「好了,仔細傷了氣。」還讓芳官嘗嘗好了沒有。芳官起先不敢,以為寶玉是開玩笑的。在襲人、晴雯的鼓勵下,她才嘗了,然後寶玉才吃。吃完飯,寶玉給芳官使了個眼色。「芳官本自伶俐,又學幾年戲,何事不知」,便裝說頭疼不吃飯了,一人留在寶玉屋裡,給寶玉詳細說了藕官和菂官之間的「愛情」故事。從這以後,芳官便成寶玉的「心腹愛將」。
寶玉過生日,正趕上家裡大人不在家。白天,大觀園裡的女孩兒們盡情娛樂,下棋的下棋,鬥草的鬥草。寶玉卻惦記著芳官,問襲人:「這半日沒見芳官,她在哪裡呢?」回房一找,見芳官在床上躺著,便叫她出去玩。芳官抱怨道:「你們吃酒不理我,教我悶了半日,可不來睡覺罷了!」寶玉還得笑著哄她高興:「咱們晚上家裡再吃。」芳官於是提出:「若是晚上吃酒,不許教人管著我,我要盡力吃夠了才罷。我先在家裡,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這幾年沒聞見,乘今兒我是要開齋了。」寶玉一口答應:「這個容易。」在吩咐襲人準備晚上的酒菜時,寶玉特別叮囑:「晚間吃酒,大家取樂,不可拘泥。」目的就是不讓芳官吃酒受到拘束,「盡力吃夠」。
賈府的規矩,夜間吃酒打牌是不允許的。所以剛到掌燈時分,林之孝家的和幾個管事的女人便來查夜,叮囑上夜的婆子們:「別耍錢吃酒,我聽見是不依的。」提醒寶玉和他丫頭們早睡早起,別「走了大褶兒」。然而,查夜的人一走,他們便擺上了酒果。寶玉率先脫了大衣裳,跟芳官划起拳來。
如此看來,怡紅院開夜宴,完全是寶玉為了滿足芳官吃酒的願望。仿佛不是眾人給寶玉過生日,倒像是寶玉設宴款待芳官,襲人、晴雯等人不過是陪客。這時的酒桌周圍,除寶玉、芳官外,還有襲人、晴雯、麝月、秋紋、碧痕、小燕、四兒七個人,但寶玉還嫌不熱鬧,又派襲人、晴雯把寶釵、黛玉、探春、湘雲、香菱、李紈也強拉了來。寶釵本不想來,架不住襲人晴雯再三央求,也以為是賈寶玉發起的,不好不給面子;而探春也喜歡吃酒,便沒有堅持原則;李紈「原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連下人都「逞縱」,更何況是小叔子!黛玉得很清楚:如此夜聚飲博是不合法的、違規的。她問李紈、寶釵、探春:「你們日日說人夜聚飲博,今兒我們自己也如此,以後怎麼說人?」 李紈說:「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過生日節間如此,並無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於是所有人便開懷飲樂起來。
通過這次飲酒,寶玉對芳官可是真的動心了。寶釵掣的籤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豔冠群芳」四字,一句唐詩是:「任是無情也動人」。作者用這句詩暗示寶釵的性格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賈寶玉拿著這根籤,心裡想的、眼睛看的,卻是芳官。不僅因為籤的題字裡有「芳」、有「冠」(與「官」諧音)字,還因為寶釵讓芳官唱了一支曲子《賞花時》。寶玉手裡拿著那根籤,顛來倒去地念「任是無情也動人」。聽完芳官唱的曲子,寶玉眼看芳官不說話——此刻誰是花?不是花襲人,是而花芳官。下文芳官便自己說了:「我也姓花。」賈寶玉這是賞「花」賞得發了呆!天曉得他此刻在想什麼!
喝酒的時候,「寶玉先飲了半杯,瞅人不見,遞與芳官」——異性男女共飲一杯酒,象徵著兩人關係非同一般。這時候的賈寶玉,已經把自己和芳官的主僕關係悄然改變了。所以,當看到麝月掣的籤上題著「開到荼蘼花事了」時,寶玉「愁眉忙將籤藏了」。寶玉為何不高興?因為芳官、襲人都姓花,「花事了」三字於她二人——恐怕是於芳官不利!
午夜時分,薛姨媽派人來接黛玉了。接著,李紈、寶釵也說:「夜太深了不像,這已是破格了。」送走了寶釵、黛玉、探春、湘雲、香菱、李紈之後,怡紅院的酒宴並沒有結束,「關了門,大家復又行起令來」,猜拳贏唱小曲兒。襲人、晴雯等都唱了。事後說起來,她們都羞紅了臉——哪有正經女孩兒在酒席上唱小曲兒的!
這頓酒,一直喝到了四更天——再有一個更次天就亮了!
這一夜芳官喝醉了。「兩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越添了許多丰韻」。寶玉說:「咱們且胡亂歇一歇吧。」襲人怕芳官「唾酒」,於是就輕輕將芳官安排在了寶玉身邊睡下。這一夜,芳官竟與寶玉同榻而眠,「黑甜一覺」。對於芳官來說,這一夜真是幸福、快活、甜美的一夜。
蒙古王府本在這一回前面批道:「此書寫世人之富貴子弟易流邪鄙,其作長上者,有不能稽查之處。如寶玉之夜宴,始見之,文雅韻極,細思之,何事生端不基於此?」回末又批道:「寶玉品高性雅,其終日花圍翠繞,用力維持其間,淫蕩之至,而能使旁人不覺,彼人不厭。……持家有意於子弟者,揣此而照察之可也!」明明是曹雪芹在給世家子弟的家長們提醒、敲警鐘,而有些讀者卻以極為欣賞的眼光看待此回,有人還津津有味地考證夜宴時各人所坐的位置,實在是沒有領會曹雪芹的良苦用心。
第二天,寶玉命芳官改成男裝,還給她改了名字,叫「耶律雄奴」——被寶玉改了名字的,第一個是襲人,她原名叫珍珠;第二個是四兒,原名叫蕙香。芳官是第三個。因為「耶律雄奴」這個名字被人取笑為「野驢子」,寶玉「恐作踐了她」,又改叫「溫都裡納」,意思是「金星玻璃寶石」。「芳官聽了更喜」!
將「芳官」的名字改成「耶律雄奴」,繼而又改成「溫都裡納」、「金星寶石」,反映了寶玉的什麼心態呢?前一個名字是少數民族的,後一個名字又是西洋外國的。大概寶玉覺得,芳官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都與眾不同、有些另類吧。這很可能是寶玉憐愛她的原因。
正在寶玉和這些女孩子們盡情歡樂的時候,傳來了東府大老爺賈敬殯天的消息。作者這也是在暗示芳官們的命運:樂極悲生。果然,紅火熱鬧的夏天結束,蕭瑟寒冷的秋天來臨。中秋一過,王夫人便怒氣衝衝來到怡紅院,將晴雯、四兒和芳官趕出了怡紅院。
細想起來,說芳官是「狐狸精」、「狐媚子」也很冤枉:她和寶玉的關係如何,並不取決於她。她也是個「無情」的,並沒有主動勾引寶玉,是寶玉主動接近她的。
芳官最後出家了。對她的這般結局,責任完全在賈寶玉。如果賈寶玉不喜歡她、不嬌縱她、不寵愛她,她的命運可能就是另一種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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