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建苗
中國是大豆的故鄉,其栽培大豆己有五千年的歷史,也是最早研發生產豆製品的國家。而普寧地處亞熱帶,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雨量充沛,「稻得再熟,蠶也五熟」,除了種水稻、小麥,還種蕃薯、花生、大豆、瓜果等,也難怪詩人郭篤寫出「家家門外水平橋,豆架瓜棚新綠繞」的詩句了。
「中原有菽,庶民採之。採菽採菽,筐之谷之。七月烹葵及寂」,古人不但將大豆當作主食,而且逐漸地研製了豆腐、做豉、制醬、生豆芽、榨油,以及製作其他豆製品,僅平常的豆腐一品,已風靡世界。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二五卷《谷部》中載「豆腐之法,始於漢淮南王劉安」,《辭源》記載「以豆為之。造法,水浸磨漿,去渣滓,煎成澱以鹽滷汁,就釜收之,又有入缸內以石膏收者。相傳為漢淮南王劉安所造」,《史書》記載:「漢朝淮南王劉安始磨豆為乳脂,名曰豆腐」,這可能是豆腐的最早出處了。
《西遊記》經典的一場素食大宴,是唐太宗給玄奘接風洗塵的御宴,也有「麵筋椿樹葉,木耳豆腐皮」。元代鄭允端《豆腐》「色比土酥淨,香逾石髓堅。味之有餘美,五食勿與傳」,也讚美豆腐的色、香、味、美,並譽其為「五鼎食」。明代詩人蘇秉衡寫的《豆腐詩》「一輪磨上流瓊液,百沸湯中滾雪花」,極辦讚揚了豆腐的美味。宋代蘇東坡極喜食豆腐,在杭州做官時,經常親自動手製作美味豆腐菜,有詩曰「煮豆作乳脂為酥,高燒油燭斟蜜酒」,也得了「東坡豆腐」雅號。《儒林外史》中寫:「和尚捧出茶盤,──雲片糕、紅棗,和些瓜子、豆腐乾、慄子、雜色糖,──擺了兩桌」,這也難怪張愛玲說,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是看個吃。
《水滸傳》中寫:「戴宗說,我卻不吃葷腥,有甚麼素湯下飯?酒保道,加料麻辣豆腐如何?」清代梁章鉅《豆腐》:「餘每治饌,必精製豆腐一品」,可見他對豆腐的喜愛。《紅樓夢》也語:「寶玉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裡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寶玉特意留給晴雯的,想必是極好的。
其實,豆腐身價頗高,上得皇帝和高官、富商的宴席,也上得了尋常百姓家的餐桌。豆腐的好吃,一是口感細膩綿滑、營養倍加豐富;二是細若凝脂、潔白如玉、清鮮柔嫩;三是託於手中晃動而不散塌、擲於湯中久煮而不沉碎,其味在清淡中藏著鮮美,吃起來適口清爽生津,可葷可素,已經獨具一格的上等宴席。皇宮御膳中有「滷煮豆腐」「蟹黃豆腐」「羊肉燉菠菜豆腐」「香蕈蘑菇燉豆腐」等,清代文士袁枚《隨園食單》載「連魚豆腐、蝦油豆腐、蔣侍郎豆腐、楊中丞豆腐」、張愷豆腐、慶元豆腐、芙蓉豆腐、王太守八寶豆腐、程立萬豆腐等,徽菜的釀豆腐、客家菜的豆花(又稱豆腐腦、豆腐花)、麻婆豆腐、臭豆腐、幹豆腐、豆腐皮、茶幹、凍豆腐、豆卜等。所以,瞿秋白也有一句名言說,中國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了。
我國的豆腐乾,有滷製豆腐乾(簡稱滷幹),油炸豆腐乾(簡稱炸幹,燻制豆腐乾(簡稱燻幹),炸滷豆腐乾,炒制豆腐乾(也稱會炒豆制幹),蒸煮豆腐乾等。而最有名的,可數遂寧豆腐乾、長汀豆腐乾、江口豆腐乾、柏楊豆乾、普寧豆乾、廣靈豆腐乾、五華豆腐乾了。普寧豆乾是潮菜的一個品牌,以其皮酥脆、肉嫩滑、味清香而馳名。在潮汕城鎮、鄉村中賣豆乾的小攤和小食店星羅棋布,不僅在潮汕享有盛譽,許多酒樓和小攤檔都有「普寧炸豆乾」這道菜,而且在國內外各潮菜館,它也是不可或缺的代表性潮菜之一,在泰國、越南、寮國、柬埔寨、新加坡等地,也有普寧華僑經營豆乾生意。
其實,普寧豆乾已有600多年的歷史了。普寧地處丘陵,依山傍水,其水質有如山泉水,十分適宜製作豆腐;也因為普寧地區盛產大豆,就地取材的原因。據有關史料記載,潮汕地區首先製作普寧豆乾始於明朝初期,是廣東省普寧市燎原鎮光南村人。元朝末年,群雄並起,陳友諒被朱元璋打敗之後,他的軍師何野雲 (人稱蝨母仙))流落到普寧一帶。在當地,何野雲除了為人選地建房、造寨門、修墳墓之外,還教授了一套制豆乾的特別手藝。當時,光南村的二世祖母逝世,請何野雲選地造墓。期間,他教會了光南村人做豆乾。從此,光南村人便製作豆乾到集市上出賣。而製作豆乾剩下豆渣,他們便用這來餵豬,代代相傳了。
豆乾,其實是豆腐的一種。豆乾為潮語,即豆腐。普寧豆乾是用大豆磨漿,加少許薯粉、石膏等原料配製蒸熟而成,方塊狀,呈白、黃兩種顏色。白色的豆乾主要由大豆製成,多用來作下飯的菜;黃色的豆乾主要由大豆和地瓜粉製成,多炸來當小吃食用。潮汕小吃中的「普寧豆乾」就是用黃色的豆乾。其原料中有約佔原料20%的薯粉,這可能是產生酥皮和嫩肉並且分離的原因;薯粉的質量最為重要,其次才是黃豆,正所謂「頭粉二豆三師傅」就是這麼來的。還有一種配料是黃梔,在豆乾起鍋前加入,黃梔氣味芳香,有清熱、瀉火、涼血的藥效,是天然食用黃色素,所以普寧豆乾有特殊的香氣和漂亮的黃色,這也是讓切開的浮豆乾看起來有「金包銀」效果。
有趣的是,豆乾形狀為四方形,但中間凹下一個小四方形,這種形狀的豆乾像一個官印。據說之所以製作成這個形狀,也是祈求子孫能當官富貴的一個念想。但其實,它的實質用處是在豆乾的中間壓上一小塊木板以助排擠水分,讓豆腐儘快成「幹」。因為潮汕話中的「幹」與「官」同音,普寧當地還有一習俗,在小孩子上學時,要買豆乾祭拜孔子並給孩子吃,寄意讀書聰明將來可以做官。
清代王士禎《食憲鴻秘》載豆腐:「幹豆,輕磨,拉去皮,簸淨。淘,浸,磨漿,用綿綢瀝出,勿揭起皮,鹽滷點就,壓幹者為上。」普寧豆乾的製作工序比較繁雜,磨槳,除渣,煮槳,配膏,試粉,摻膏,攪和,滷,包塊,壓塊,煮熟,費時費工費力,如此精心細膩製作出來的豆乾,煎、燜、炸都可以。煎,即是把豆乾切成小塊,在鍋中煎之後,滲入韭菜,這是農家俗菜「豆乾壓韭菜」,吃起來有豆乾的豆香味又有韭菜的爽口味,十分可口。焗,即把豆乾切成小塊,放於鍋,加少量清水,加油炸過的少許魚脯、幾段蒜白,或在水滾開後,加一些瘦肉片、紫菜、幾段小芹末,這樣焗成的湯,清香清甜,十分的美味。炸,即把整塊豆乾放入滾開的油鍋中炸,豆乾一入油鍋,便開始冒泡,滋滋作響,片刻後外皮呈金黃色,即可撈起切成四小塊,用生蒜頭、韭菜鹽水或加上辣椒的滷鹹汁佐料,外酥裡嫩,豆香滿溢,風味獨特,且連吃數塊而不膩不厭。
因豆乾其價格不高,也是尋常百姓家消費得起的日常菜餚,記憶中也是我家桌上的常吃之菜,有如菲菜豆乾、油炸豆乾等。早上,總有賣豆乾的,推著一自行車,車架上截著一個木製的木盆,內放著整齊的豆乾,上面蒙著一布,穿街過巷的叫賣著「買豆乾吆,買豆乾吆」。每每,母親總會上前去買上幾塊,以便三餐時煎、燜、炸著吃。
記得讀書時,我也曾到學校前吃油炸豆乾,五毛錢三塊的,後來漲到了一元錢五塊,就能吃到香氣撲人,微焦金黃肉嫩外脆的豆乾。就這樣圍著一張小桌,坐於一小方凳上,看著炸豆乾的阿伯,把幾塊白皙的豆乾扔進滾燙的油鼎裡,豆乾在油水中「吱吱喳喳」翻滾噴漲著。不一會兒便炸得微黃漲開浮至油麵,阿伯便用竹筷子翻了幾番,見火侯差不多,便夾起放於擱於鼎內的邊緣十來公分中空竹圓架,將油稍為掠幹,便把豆乾夾起放於砧板了。手起手落刀起刀落的,「達達」幾聲,一塊四方形的豆乾便分為三角的四塊,你還回不過神來,他已將裝於小盤熱汽騰騰的金黃皙白分明的豆乾,擱於面前,那香氣早已飄入心肺。
張華《油炸豆乾》中寫:「難遽下咽頻轉動,待吞落肚汗微生。宜將溫酒三杯下,卻把虛榮一笑輕。美食珍饈隨處有,家鄉風味最牽情。」禁不住誘惑的我,馬上的拿筷子夾起,蘸著阿伯特製的蔥蒜鹽水、韭菜鹽水、辣椒鹽水,吃著蔥蒜的香氣辣椒的辣嘴夾雜著微鹹脆香嫩滑,那種好吃的味道,總是那麼的令人難以忘懷。而炸豆乾,蘸著蔥蒜鹽水、辣椒水,才能吃出好味來,也難怪韓愈在潮汕時曾語,「調以鹹與酸,以椒與橙」,這才能吃出潮汕真正的味道來。狂生金聖歎臨終前還曾戲謔:豆腐乾與花生米同嚼,大有火腿之味!於是我也常常感嘆,天底最好吃的的美味,莫過了這麼一小盤的浮油炸豆乾了。
陸遊有詩「濁酒聚鄰曲,偶來非宿期。拭盤推連展,洗釜煮黎祁」,把豆腐作為美味佳餚招待親朋好友。於是,每每有外地的朋友、親戚、客人來說,我總會點上一盤潮汕名菜的普寧豆乾,以最具地方特色的美食招待之。就算在家中,我也會上菜市場,買上幾塊現炸的最具特色的普寧油炸豆乾,以侍客人之饞,宣揚普寧特色美食。而炸出來的豆乾,金黃,酥脆,切開,金黃的皮下儘是嫩白的玉槳,熱氣騰騰的,淋上特製的蔥末蒜末滷製的湯水,或淋上辣椒鹽水,或蘸之以烏糖,吃起來,硬中帶韌,香脆甜辣,鹹香爽口,嫩滑適口,十分好吃。特別是大冷天吃豆乾時,那個熱勁,那個香勁,那個爽勁,直把人吃得頭髮尖都舒坦了。這是任何地方的也吃不到的一種獨特的味道,他們吃了之後讚賞有加,也感嘆著一塊平常的「豆乾」,在普寧竟能做出如此的美味,這是十分難得的。
普寧豆乾,既是一種美食,也為這個邊陲小城的標誌。它散發著的是濃濃的鄉情,也魂牽夢繞著每一個遊子的心。兒時吃普寧豆乾的一個個美好回憶,那蒜蔥鹹香的配料以及皮黃肉白的普寧豆乾,每每想著,味蕾中已流出饞涎,於是便於一種衝動,想著開車至鄉鎮的小巷小攤,圍著一小桌坐在塑料小椅前,呼叫著老闆,來上一盤油炸普寧豆乾,打打牙祭,過過饞癮,大快朵頤。
「村前路口一攤攤,油熱爐紅炸豆乾;醬辣天寒頭冒汗,品嘗不論民共官」,在普寧,不吃美食普寧豆乾,就枉來普寧了。而過年,不吃普寧豆乾,也枉為回家過年了。所以,無論是普寧人,還是來過普寧的人,記憶深刻的,便是平常人家飯菜,市井的生活小吃「普寧豆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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