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2013年10月10日晚,諾貝爾獎委員會將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門羅,相比於莫言之前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門羅在中國獲得了廣泛關注,各家媒體都進行了大篇幅報導。
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愛麗絲·門羅
一、愛麗絲·門羅沾了莫言的光?
距離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名單公布前半小時,愛麗絲·門羅的《逃離》在亞馬遜中文網站的銷售榜上排名2000位之後。
這本書曾令愛麗絲·門羅贏得2009年布克國際獎。在這個獎金額(6萬英鎊)僅次於諾獎的國際文學大獎中,獲得者卡達萊、阿契貝的作品中文版銷量寥寥,菲利普·羅斯略好,菲迪亞·戴維斯的書甚至沒有中文版,在中文網絡中也很難找到相關詞條。
此前,曾有公司想出版愛麗絲·門羅的其他短篇小說集,但他們從版權方得到的答覆是:中文版權早被別人買走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出版。
隨著愛麗絲·門羅獲獎的消息傳來,5分鐘後,《逃離》在亞馬遜銷售排行榜上已攀升至第11位,且處於全面斷貨中。
也許,在未來相當長時間裡,莫言會成為一個標誌物——在他之前獲獎的作家,其作品在中國圖書市場上只能略熱;而在他之後獲獎的作家,作品將迅猛躥紅。
這意味著諾貝爾文學獎已不只是一個文學愛好者的Party,還蛻變成為一樁公共事件。人們追捧它,不完全是為了感受藝術之美,而是想在「大事件」中留下一點身影,用買幾本書的方式,證明自己也曾參與其中。
在這場狂歡中,三種人註定是勝利者:出版商,文青和推手們。我們很容易通過特徵性語言將他們區分出來。
人生苦短,怎能錯過經典?(出版商)
今夜,我們都是加拿大人。(文青)
你是關心文學多一些?還是關心文學獎多一些?(推手)
公共事件的最美好之處,在於提供了一個集體裝逼的機會,人人都獲得了用半肉麻方式抒情的權利,這或許就是諾貝爾文學獎的「不明覺厲」之處。
二、後莫言時代,該選擇怎樣的腔調
我們不能埋怨諾獎,因為生活太乏味、夢想太遙遠。
不論愛麗絲·門羅獲獎與否,明天早晨你都要去擠地鐵,見到老闆時都要戰戰兢兢,生活其實並沒有本質的改變。我們一邊對客戶滿臉堆笑,一邊在背後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祖宗八代;我們依然會發愁於工資太低,房租金高;我們仍會東張西望,在跳槽與堅守間踟躕難斷……
必須承認這樣的現實:對於生活,我們改變不了什麼,但我們能改變腔調。
前莫言時代,每到10月第二或第三個星期四,這樣做就是Nice:
典型的歐洲文化偏見。
中國作家離世界太遙遠了。
真懷疑評諾獎的那些老頭子們懂不懂什麼叫文學。
他們懂中文嗎?馬悅然寫100個漢字得錯20個,還另外免費贈送兩個病句。
意識形態優先!他們評的是文學獎?
中國作家是另一支中國男足,他們懂什麼是世界文學嗎?
神馬東西,果取關。
總之,表達出你神聖的憤怒,因為那是掩藏焦慮的最佳面具。有憤怒,才能在氣勢上壓倒別人,才能顯得高高在上,才能讓人覺察不出你的心虛,才能讓你顯得更加孩子氣……
而後莫言時代,玩法就完全改變了:
就是個文學獎而已,得獎能說明什麼?
得不得諾獎與創作水平是兩回事好不好……
文學是文學,幹嘛非要和政治掛鈎?
我們該讀書了!
中國短篇小說至少落後世界20年!
卡夫卡也沒獲諾獎,是他更需要諾獎,還是諾獎更需要他?
不就是個文學獎嗎?有什麼可議論的?樓主吃多了撐的……
闊了而不變臉,等於沒闊。人一富,就有了裝達觀的義務,否則當窮小子時的心理不平衡,到哪裡去找補?
莫言獲獎時,平媒不拿出8個版來,簡直就是缺乏新聞敏感的鐵證。至於愛麗絲·門羅,4塊版就不錯了,她的中文譯本少得可憐,又沒怎麼看過,該說點什麼好呢?人人一臉凝重嚴肅,因為心中都有一個沉重的問號:門羅是誰?
大家的想法驚人一致:趕快到亞馬遜去買本書,補課……
於是,明日之格子間中,竟是《逃離》之天下。
三、脫離了傳統,無以談門羅
中國人讀小說常常就作家談作家,但事實上,每個作家都是傳統下的蛋。
杜甫讚美李白「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庾信、鮑照被大多數讀者忽略了,於是,我們重新塑造了一個與文學傳統無關的李白。他不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而是豪邁、誇張的代表,乃至被後來的「老乾體」作者們奉為鼻祖。假如李白再生,讀到今天這些大膽、劍拔弩張的「詩」,相信他會毫不猶豫地再度死去。
單獨看愛麗絲·門羅沒有意義,如果不讀奧康納、羅恩·拉什、高特羅、卡佛、布考斯基、陶爾、馬拉默德、理察·福特、契佛、雪莉·傑克遜等等,我們就無法了解她究竟在寫什麼。
在今天的世界上,為女權而發聲的作家太多了,可他們並不都是愛麗絲·門羅。寫短篇小說的人同樣太多了,要與他們區別開,才是真正的愛麗絲·門羅。
世界文學是一條大河,愛麗絲·門羅不過是其中一瓢飲,一旦置入杯中,她就成了死美人,就失去了生命力,她的所謂優點也就不成其為優點了。
現實的困境是,我們對這條大河並不了解,不知道它的方向,不知道什麼在驅動著它前行,不知道它為什麼要流淌。
文學註定是一件與生命相關的事,是因為那些發自內心無法撫平的痛,讓我們勇敢、真誠、坦率、隱忍,乃至愛。文學將我們與前輩的思考與傳統緊密地連接了起來,正如愛·摩·福斯特(《印度之行》的作者)在《小說藝術面面觀》中說的那樣,可以把人類的情感與境遇分成不同房間,那裡面,不同時代的偉大作家們正在共同創作。對於孤獨,李白可能是一種描摹方式,而薩特又是另一種方式,而所有這些描摹,最終會讓我們真正讀懂文學,也讀懂我們自己。
愛麗絲·門羅和任何一位偉大作家一樣,都是我們讀懂自己的一面鏡子。但前提在於,你有沒有直面自己的勇氣。
四、讓文學繼續嘲笑
當理性不成熟時,一切都是含混的:物理與化學不分,歷史與神話不分,思想與信仰不分,法律與道德不分,政治與小說不分……
毫無疑問,愛麗絲·門羅的獲獎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媒體更願從文學本身去看問題,努力將文學剝離出來、單獨觀照,這和莫言獲獎時的喧鬧迥然不同。
沒有了狂熱和抱怨,沒有了穿著馬甲的民族主義,也沒有了各式各樣的陰謀論。這一方面說明愛麗絲·門羅確實眾望所歸,另一方面也體現了中國社會的進步。當然,這也因為她太陌生,網友們不敢亂張嘴。
在現代社會中,小說作為背負傳統的一種思想方法,必然會被擠到角落裡。但是,它絕不能停止冷嘲熱諷,絕不能選擇沉默,絕不能喪失說風涼話的能力。
一個好世界,必須要有批判的聲音。沒有批判,就會腐敗。這世界並不圍繞文學而運轉,文學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文學的美與這個時代的理性主義基調格格不入。因此,它是制衡「有用」敗壞這個世界的重要力量之一。
文學不應成為有用者和裝飾者,而是要成為嘲笑者。這嘲笑讓我們心靈成熟。
把文學還給文學,這是後莫言時代最令人賞心悅目之處。沒有口號式的激情,沒有誇張的喜大普奔,文學終究是清淨的事業,這樣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