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血暴》:白雪皚皚下的黑童話

彼得與他的朋友小鳥一起玩耍，家中的小鴨在池塘中嬉戲，與小鳥爭吵。小貓趁機要捕捉小鳥，被彼得阻攔。後來，爺爺嚇唬他們說狼要來了，把彼得帶回了家。不久，狼真的來了，吃掉了小鴨，還躲在樹後要捉小鳥和小貓。彼得不顧個人安危，在小鳥的幫助下捉住狼尾巴，將它拴在樹上，爺爺和獵人趕來把狼抓進了動物園。這個故事叫做《彼得與狼》，它的作者是前蘇聯作曲家普羅科菲耶夫，在1930年代，他為孩子們寫下了這個交響樂版本的童話。像絕大多數童話一樣，它是個具有教化意義的寓言。

在《冰血暴》第三季第四集的開頭，這個故事被以旁白的形式，認真地重述了一遍。旁白的聲音抑揚頓挫，猶如聽故事的對象真的是孩子們，而伴隨著旁白，一個個出場人物都被替換成了劇中的角色，一個蓬頭垢面的失敗者，一個坐擁財富的商人，一個來路不明的罪犯，一個性格執拗的警察……這些人應對著彼得、鴨子、小貓和狼，他們被以不同的樂器演奏以塑造形象，然後，突然之間，一切聲音交織在一起，「交響」意味著故事的序幕正式拉開了。

這是《冰血暴》第三季中最具有風格化的一幕，它故意跳脫了前一集連貫的節奏，以這樣的方式暗示了某些劇情在未來的走向——人們會猜測，這個故事是否會按照《彼得與狼》的套路一點點演進，又或者，在最後一刻被徹底翻覆？從這一點來看，《冰血暴》其實和那些童話故事一樣，像是同構的寓言，只不過那些童話講給孩子，這部美劇獻給成人。而更有趣的是，如果人們看過《冰血暴》的前兩季，就會明白，故事中所有成年人的自以為是，到最終都會讓自己陷入災難，道理就是那些道理，成年人小時候都聽過，但他們不相信那些童話裡的結局，最終用生命證實了一次。

《冰血暴》的美妙之處在於給觀眾展現了一個俯視視角，得以觀看整個故事的走向和每一個人的命運線索，由此，你就會發現那些難以言說的宿命感。是的，宿命感、荒誕性和偶然，這些就是《冰血暴》的精髓和骨血。它的每一季都講述了一個罪案故事，但這些罪案通常都是因由一個意外導致了另一個意外，而第二個意外又讓人發現了更大的意外，最終，生活就破碎或者顛覆成了意想不到的樣子。從結尾去看，所有人都會看到荒唐，但仔細想想，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是如此一點點被偶然性牽扯的，只是在最初的時刻，誰也不知道會導向何處罷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冰血暴》用一系列看似低概率的巧合，敘述出了生活的本相和隱藏的內層結構。

《冰血暴》第三季的故事仍然發生於明尼蘇達，一對兒兄弟，命運各異。哥哥成為了當地的停車場之王，身價不菲，家庭幸福，但也開始被麻煩糾纏；弟弟不過是個底層公務員，一個假釋官，整日在破舊的辦公室裡為一個個邋遢的毒販子驗尿。哥哥家裡珍藏著一張價值連城的郵票，弟弟想要奪取過來以此改變命運，因為他愛上了自己負責的一個假釋的犯人，他想得到那筆財富，從此和這個女人度過一生。他僱傭了一個醉鬼去行竊，醉鬼弄丟了地址，去到了另一個同姓者的家裡，殺死了一個與此事毫不相關的老人，而老人的繼女正巧是當地小城的警長。原本毫不相關的命運開始相互糾纏，毫無交集的人開始互相進入對方的生活。

影迷們都很熟悉，《冰血暴》是著名導演科恩兄弟的代表作之一，20年前在美國上映。電影的獨特氣質被巧妙的改編進了美劇版本。從第一季開始，美劇《冰血暴》就顯露了一種異質化的野心，它的故事都發生在明尼蘇達的天寒地凍和白雪皚皚之中，人們長相古怪，生活無聊，精神閉塞，如果說傳統美劇之中的紐約是一個典型的、活躍的美國，那麼《冰血暴》中的明尼蘇達就是一個非典型的，凝滯的美國。這三季之中，有的故事發生於1970年代，有的發生於21世紀，但是除了稍稍有些升級的基礎設施之外，其中的一切似乎都毫無變化——包括人們洋洋自得的樣子和最終慘死的結局，這成為了一個有趣的隱喻：人性從未改變，任憑時間滾滾向前。

這個電視劇計劃最初被提起的時候，科恩兄弟對此並沒有太多興趣。因為《冰血暴》在他們的作品圖譜中並不是最亮眼的一部，但是，當他們看到了被改編的劇本之後，決定擔任這部美劇的監製。很顯然，電視劇版本的故事讓人們重新發現了《冰血暴》的獨特魅力和價值。這些故事中的每一個人都難以說清到底誰是成功者誰是失敗者，也難以說清到底誰是強者誰是弱者，更難以說清，誰是善良的誰又是邪惡的，所有人都模稜兩可，有的人隱藏著過去，有的人憧憬著未來，有的人陷落於現在，最終，他們被那些在意的事情殺死，死於秘密、死於急功近利、死於野望之下的自不量力。就如同《冰血暴》第三季之中，那些莫名其妙就被殺死的老人，多年前，他是個功成名就的科幻作家，被一個三流女明星和製片人合夥騙走了全部身家。他一怒之下打傷製片人，改頭換面逃到了這個無人認識他的小城，他的假名不過是他當年住過的汽車旅館中的馬桶商的名字，但多年之後，卻因為這個化名的巧合而喪命。你說這其中到底有多少不可言說，又有多少黑色幽默。

《冰血暴》是一系列殘忍的故事，它其實展露了很多人性之中的極惡，極惡並非張牙舞爪，而是取人性命時都顯得呆滯和無所謂。深入骨髓的漠然猶如明尼蘇達的白雪一樣冰冷。白雪終日覆蓋的小城，幾乎成為了所有欲望之地和是非之地的原型。從這個意義上說，《冰血暴》就是一部部黑色童話。

文| 楊時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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