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的三大苦惱（上）

劉丹飾演的洪七公，源自由香港無線電視出品，張智霖、朱茵等主演的電視劇《射鵰英雄傳》，1994年

「九指神丐」[1]洪七公出身低微，不過終成為了「天下第一大幫會的首領」[2]，即「天下乞丐之首」[3]的丐幫幫主，也因在北方力抗金人成為了民族英雄，「北丐」之名「天下皆聞」。[4]

但是，洪七公這樣的人會有苦惱嗎？

有的。比如與北丐洪七公齊名的東邪黃藥師就有三重苦惱。[5]

在長江之濱的姜廟鎮，洪七公第一次見到郭靖和黃蓉時曾敞開心扉講述什麼是丐幫，並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自白：

洪七公嘆道：「你的話一點兒也不錯。我生性疏懶，這丐幫幫主當起來著實麻煩，可是又找不到託付之人，只好就這麼將就著對付了。」[6]

洪七公由於「生性疏懶」，「丐幫幫主當起來著實麻煩」，可是「又找不到託付之人」三大原因，「只好就這麼將就著對付了」。他已經不想當丐幫幫主了，所以就需要找繼承人。找誰呢？這就是他最大的苦惱，一切苦惱的根源。

現在讓我們具體來感受一下洪七公的這三大苦惱：

一、第一大苦惱：「生性疏懶」實為貪戀美食

性格無比豁達的洪七公是個地地道道的「吃貨」。「火船大戰」後從明霞島回到陸地，洪七公「病勢愈重」之時「只剩下一個心願」不是周伯通所說的去找歐陽鋒報仇雪恨，而是「想吃一碗大內御廚做的鴛鴦五珍膾」[7]……

事實上，洪七公在全書的正式出場也是以「吃貨」的形象亮相的。郭黃二人遊過長江後，「小睡片刻，天邊漸白」[8]，黃蓉到附近農家小屋偷了一隻雞，做成了一隻濃香撲鼻的叫化雞：

黃蓉用峨嵋鋼刺剖了公雞肚子，將內臟洗剝乾淨，卻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團泥裹住雞外，生火烤了起來。烤得一會，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溼泥幹透，剝去幹泥，雞毛隨泥而落，雞肉白嫩，濃香撲鼻。[9]

二人正準備大快朵頤之時，洪七公突然出現了：

黃蓉正要將雞撕開，身後忽然有人說道：「撕作三份，雞屁股給我。」

兩人都吃了一驚，怎地背後有人掩來，竟然毫無知覺，急忙回頭，只見說話的是個中年乞丐。這人一張長方臉，頦下微須，粗手大腳，身上衣服東一塊西一塊的打滿了補釘，卻洗得乾乾淨淨，手裡拿著一根綠竹杖，瑩碧如玉，背上負著個朱紅漆的大葫蘆，臉上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將雞屁股給他，就要伸手搶奪了。郭、黃兩人尚未回答，他已大馬金刀的坐在對面，取過背上葫蘆，拔開塞子，酒香四溢。他骨嘟骨嘟的喝了幾口，把葫蘆遞給郭靖，道：「娃娃，你喝。」

郭靖心想此人好生無禮，但見他行動奇特，心知有異，不敢怠慢，說道：「我不喝酒，您老人家喝罷。」言下甚是恭謹。那乞丐向黃蓉道：「女娃娃，你喝不喝？」

黃蓉搖了搖頭，突然見他握住葫蘆的右手只有四根指，一根食指齊掌而缺，心中一凜，想起了當日在客店窗外聽丘處機、王處一所說的九指神丐之事，心想：「難道今日緣巧合，逢上了前輩高人？且探探他口風再說。」見他望著自己的肥雞，喉頭一動一動，口吞饞誕，心裡暗笑，當下撕下半隻，果然連著雞屁股一起給了他。

那乞丐大喜，夾手奪過，風捲殘雲的吃得乾乾淨淨，一面吃，一面不住讚美：「妙極，妙極，連我叫化祖宗，也整治不出這般了不起的叫化雞。」黃蓉微微一笑，把手裡剩下的半邊雞也遞給了他。那乞丐謙道：「那怎麼成？你們兩個娃娃自己還沒吃。」他口中客氣，卻早伸手接過，片刻間又吃得只剩幾根雞骨。

他拍了拍肚皮，叫道：「肚皮啊肚皮，這樣好吃的雞，很少下過肚吧？」[10]

洪七公出場，源自華策影視、完美世界影視聯合出品，蔣家駿執導的電視劇《射鵰英雄傳》，2017年

洪七公是一位行俠仗義，神出鬼沒，神龍見首不見尾，滑稽又精明的人。[11]他在長江之畔突然展現出了神出鬼沒的一面，也是十分滑稽的：「臉上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將雞屁股給他，就要伸手搶奪了。郭、黃兩人尚未回答，他已大馬金刀的坐在對面」，而且望著黃蓉手裡的肥雞，「喉頭一動一動，口吞饞誕」，簡直就是個頂級「吃貨」。

洪七公毫不客氣的突然出現要吃雞屁股就連厚道的郭靖都感覺他「好生無禮」，不過「但見他行動奇特，心知有異，不敢怠慢」，而黃蓉更是機警，看到他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就懷疑他是九指神丐了，所以兩次將一隻雞都給了他。

吃完叫化雞後，洪七公兩次提出要報答郭黃，都被郭黃拒絕，而黃蓉則提出到前面市鎮品題自己的拿手小菜：

三人向南而行，來到一個市鎮，叫做姜廟鎮，投了客店。黃蓉道：「我去買作料，你爺兒倆歇一陣子吧。」

洪七公望著黃蓉的背影，笑眯眯的道：「她是你的小媳婦兒罷？」郭靖紅了臉，不敢說是，卻也不願說不是。洪七公呵呵大笑，眯著眼靠在椅上打盹。直過了大半個時辰，黃蓉才買了菜蔬回來，入廚整治。郭靖要去幫忙，卻給她笑著推了出來。

又過小半個時辰，洪七公打個呵欠，嗅了兩嗅，叫道：「香得古怪！那是什麼菜？可有點兒邪門。情形大大不對！」伸長了脖子，不住向廚房探頭探腦的張望。郭靖見他一副迫不及待、心癢難搔的模樣，不禁暗暗好笑。

廚房裡香氣陣陣噴出，黃蓉卻始終沒有露面。

洪七公搔耳摸腮，坐下站起，站起坐下，好不難熬，向郭靖道：「我就是這個饞嘴的臭脾氣，一想到吃，就什麼也都忘了。」伸出那隻剩四指的右掌，說道：「古人說：『食指大動』，真是一點也不錯。我只要見到或是聞到奇珍異味，右的食指就會跳個不住。有一次為了貪吃，誤了一件大事，我一發狠，一刀將指頭給砍了……」郭靖「啊」了一聲，洪七公嘆道：「指頭是砍了，饞嘴的性兒卻砍不了。」[12]

在等飯過程中，洪七公的表現是：「伸長了脖子，不住向廚房探頭探腦的張望。郭靖見他一副迫不及待、心癢難搔的模樣」，「 搔耳摸腮，坐下站起，站起坐下，好不難熬。」然後還和郭靖解釋了自己有一次為了貪吃，誤了一件大事，一發狠，一刀將指頭給砍了。足見吃在洪七公心目中是多麼重要。

結合前面已述的後來洪七公在桅杆上面對歐陽鋒的酒菜誘惑，憤怒地坦言：「老叫化最愛的就是吃喝，老毒物偏生瞧準了來折磨人」，我們完全可以說，只要是不誤事，吃簡直就是洪七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黃蓉上菜後，有一碗炙牛肉條，也就是「玉笛誰家聽落梅」，每一條牛肉都是由四條小肉條拼成，而洪七公居然都品嘗了出來。還有一碗荷葉筍尖櫻桃斑鳩湯，即「好逑湯」，而洪七公也吃出了櫻桃中間嵌的是斑鳩肉。[13]

這頓飯洪七公吃的是酣暢淋漓，認為黃蓉的廚藝「天下第一」，連御廚都不及：

洪七公哈哈大笑，說道：「有這麼希奇古怪的湯，便得有這麼一個希奇古怪的名目，很好，很好，你這希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個希奇古怪的老子生出來的。這湯的滋味可真不錯。十多年前我在皇帝大內御廚吃到的櫻桃湯，滋味可遠遠不及這一碗了。」黃蓉笑道：「御廚有什麼好菜，您說給我聽聽，好讓我學著做了孝敬您。」

洪七公不住口的吃牛條，喝鮮湯，連酒也來不及喝，一張嘴哪裡有半分空暇回答她問話，直到兩隻碗都只剩下十之一二，這才說道：「御廚的好東西當然多啦，不過沒一樣及得上這兩味。嗯，有一味鴛鴦五珍膾是極好的，我可不知如何做法。」郭靖問道：「是皇帝請你去吃的麼？」洪七公呵呵笑道：「不錯，皇帝請的，不過皇帝自己不知道罷啦。我在御廚房的梁上躲了三個月，皇帝吃的菜每一樣我先給他嘗一嘗，吃得好就整盤拿來，不好麼，就讓皇帝小子自己吃去。御廚房的人疑神疑鬼，都說出了狐狸大仙啦。」郭靖和黃蓉都想：「這人饞是饞極，膽子可也真大極。」

洪七公笑道：「娃娃，你媳婦兒煮菜的藝天下第一，你這一生可享定了福。他媽的，我年輕時怎麼沒撞見這樣好本事的女人？」言下似乎深以為憾。

洪七公說自己曾道皇帝大內御廚房的梁上躲了三個月，郭黃二人認為他「饞是饞極，膽子可也真大極。」說這段話時，洪七公實際也提出了自己認為最好的菜——鴛鴦五珍膾。如前已述，他重傷之後唯一的心願就是再次去皇宮吃這道菜。那時他也詳述了第一次到大內吃這道菜的情形：

洪七公道：「這鴛鴦五珍膾，御廚是不輕易做的。當年我在宮內躲了三個月，也只吃到兩回，這味兒可真教人想起來饞誕欲滴。」[14]

洪七公躲在皇宮三個月，吃了兩回鴛鴦五珍膾。

洪七公「光顧」御膳房

那第二次去御廚，是否又吃到了這道菜呢？

從明霞島回來後，當郭黃經歷了大鬧禁宮、密室療傷、君山大會、黃蓉中鐵掌為一燈大師所救、湍江險灘等等種種經歷與變故時，洪七公卻幾乎一直是在老頑童的陪伴下在御廚房吃美食：

黃蓉道：「師父，我們的事說完了，現下要聽你說啦。」

洪七公道：「我的事麼？嗯，在御廚裡我連吃了四次鴛鴦五珍膾，算是過足了癮，又吃了荔枝白腰子、鵪子羹、羊舌籤、姜醋香螺、牡蠣釀羊肚……」不住口的將御廚中的名菜報將下去，說時不住價大吞饞涎，回味無窮。[15]

不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鴛鴦五珍膾，而且吃到了四次。自然也吃了很多其他名菜，報菜名時「不住價大吞饞涎，回味無窮」。這與全書第一次出場時的「臉上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神情猴急」情形何其相似。

綜上，洪七公向郭靖和黃蓉抱怨自己「生性疏懶」，歸根結底主要原因就是因為貪戀美食。因為貪戀美食，洪七公感覺當丐幫幫主已是自己的一大苦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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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庸：《射鵰英雄傳》，廣州出版社，2013年第2版，第378、379頁。以下所引內容若無特別說明，均出自此書。

[2] 第1256頁。

[3] 第668頁。

[4] 第922頁。

[5] 參見小明：《黃藥師的三重苦惱》（上、中、下），小明咋說頭條號，2019年2月20日—22日。

[6] 第409頁。

[7] 第774頁。

[8] 參見第388頁。

[9] 第388頁。

[10] 第391-392頁。

[11] 洪七公的性格特點可專文詳述。

[12] 第393頁。

[13] 參見第393-394頁。

[14] 第774頁。

[15] 第11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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