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輕」這句話出自《典論·論文》:「文人相輕,自古而然。」
這話是誰說的呢?曹丕。
大家應該都知道曹丕逼曹植「七步成詩」的故事,本是手足相殘,卻被他說成了文人相輕,這奸詐那是一點也不輸他老爹曹操呀。
文人墨客,聽起來似乎比「乞丐」、「土豪」、「暴發戶」高大上一點。
好名字是中國人最喜歡的,於是便有讀了幾本書便自命為文人的;也有將「文人」作為尊稱稱呼讀書人的;還有寫了幾篇豆腐乾,鼓吹自己在寫作的;更有甚者,為了顯示自己的清高,離群獨居的……
曲高和寡嘛,曲高不高不好說,先來個和寡也不錯。
於是乎「文人」便大行其道起來。此在古人則不然,宋朝人劉摯就說「一號為文人,無足觀矣」,人家稱你「文人」也好,自稱「文人」也罷,反正都等於往自己身上潑糞。
顧炎武尤其痛恨自稱「文人」的人,他說「一自命為文人,便無足觀」,翻譯成現代文,大約就是「讀了點書就稱自己是文人的人,簡直就是一坨屎」。照古人的意思,倘若你討厭某個人,那麼就送他一頂「文人」帽子吧,他開心,你也開心,兩不相傷!
文人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人」字前加了個「文」字,生的毛病就與一般人不一樣,猶如女人會痛經,男人卻不會,這是前面的定語決定的。
文人的毛病,古人通過「望聞問切」,早已診斷清楚,一言以蔽之,曰「文人相輕」,也就是說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
「相輕」的病根,一小半是淘閒氣,他說好的,我便說不好;他說不好的,我偏要說好,只有這樣,方顯得出自己的見識以及夫「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大部分則是爭利益,比如土豪請一個畫家到辦公室裡欣賞「順風順水」圖,畫家便說:「哦,是他呀!這個畫嘛,怎麼說呢,哎,不說了,不說了。」
文人說話就是這樣高明,明明「相輕」,卻不留下把柄,言下之意,你懂的,土豪也懂的!
「文人」儘管「相輕」,但有時候卻也「相親」,「相輕」也好,「相親」也罷,需要看時間、地點、人物,此在中國文人手裡,乃是小兒科。
比如家裡藏著張三的字畫,就要到處逢人說張三的好;又如李四給他的書寫了個序,也當然要見人就說李四是「國學大師」。
當然也有不知好歹,真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人,不看時間、地點、人物,批評另一個文人的文章,哪怕說得完全準確,卻常會被圍攻,說成是「文人相輕」。
這些圍攻的人,大抵就是被批評者的同黨,或者是跟被批評者有著同樣毛病的人,你罵他,不就是罵我嗎?
那就先團結起來把批評者罵一通,省得以後被他罵!
所以在文人的圈子裡,表面上常常是一團和氣,你好我好大家好!
理性的聲音比不上橫飛的吐沫,你一批評,就會被貼上「文人相輕」的標籤;你再一辯解,甚至就會被說成是「羨慕嫉妒恨」的小氣鬼了!
於是乎在文人圈子裡,骨子裡可以「相輕」,嘴巴上卻要多說人家的好話,如此才能顯示自己儘管是「文人」,卻沒有「文人相輕」的毛病,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利益!
文人相輕,是毛病,有病就得治。
所以過去的讀書人常說要以「器識為先」、文藝次之,於是讀了三本書的人便爭做起道學家來。
「道學家」,顧名思義,是時時處處講道理的人,這便是「文人相輕」對症的藥方。此則本是一副良方,不過讀書人一哄而上,都爭著去做道學家,希望死了以後入祀孔廟、光宗耀祖蔭及子孫。
「道學」也就成了利益場,成了獨木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畢竟孔廟裡的豬頭肉是定量供應的,他若吃了,你便沒得吃。於是乎道學家也便「相輕」起來,明朝末年的《笑府》裡就說:「如今道學家,哪個是和睦的?」
嗚呼哀哉,道學家最後還是成了文人,中國的正史裡常常列著「道學傳」、「儒學傳」,以便把「文苑傳」區別開來,實際上都可以併入到「文苑傳」裡去。
文人相輕,說得久了,便常被倒過來說,似乎「相輕」的就一定是文人。其實,中國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相輕」呢?
高大上的「道學家」如此,其它亦然,賣豆腐的看不起賣豆腐的,看風水的看不起看風水的,一小半是淘閒氣,一大半還是利益。
文人的毛病,一言以蔽之曰:相輕;三百六十行,一言以蔽之曰:同行多嫉妒!
可見相輕這回事,天下人皆是如此,只不過文人以筆為刀,以筆為生活工具,自然把各種相輕的意思表露出來而已。
從這種過往的記載就把這口鍋讓文人來背,可以說真的是冤枉。「文人相輕」其實是一種世俗偏見,不只是文人才相輕,是人都有相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