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川:對於這部電影的觀感,目前我還沒有進行梳理。
是枝:我也是。好像還沒有消除與該片的距離。影片看完後,我覺得受到了特別「強烈的東西」的衝擊。這些「強烈的東西」充滿電影畫面。
中川:最初看樣片的時候,我吃了一驚。我覺得電影完成片與當初的創意和劇本完全不同。讀劇本的時候,我哭了。充滿溫情的描寫深深打動了我。
拍攝的時候,我覺得影片雖然不是喜劇,但是其中講述的家庭故事應該讓人感覺到溫馨。但看實際完成的作品,感覺簡直就是在觀看這個家族日常生活的紀錄片。
是枝:負責這部影片音樂的細野晴臣先生看完電影後也說,該片看上去像紀錄片,所以不必有過多的音樂。我雖然沒有將該片拍成紀錄片的打算,但創作手法確實接近。
我一邊進行拍攝與編輯,一邊抓住瞬間浮現的新構思不斷進行修改完善。雖然本片完全是虛構的,但我通過紀錄片性質的手法,賦予了作品目前的基調。
日本發生過家族成員盜領已經死亡親人年金的詐騙事件,這激發了作家的想像。據新聞報導,當向詐騙者問到出於什麼原因時,詐騙者回答說:「不想死。」這或許是謊言,但是枝裕和卻正是這樣認為的,於是就描寫了因犯罪聯繫在一起的一群「家族成員」們的生存狀態。電影首先出現的場面是由中川扮演的父親柴田治與兒子祥太(城檜吏飾演)協同偷竊的現場,接著是他們在回去的路上,沒有丟下呆在附近高層公寓空隙之間冷得發抖的年幼的少女(佐佐木飾演),而是將她帶回家。
當記者問到這部電影要表達什麼的時候,是枝裕和說:創作時的感情有「喜怒哀樂」,這一次是出於「怒」。
中川:是枝先生經常發怒吧?
是枝:是的。這很意外吧。這部電影雖然不能以「喜怒哀樂」簡單分類,但「怒」是主要方面。該片是在某個社會事件的背景下展開一個家族故事,但不是貼得很近,而是冷靜地觀察這個家族崩潰的過程,並且用不露聲色的筆觸表現。
之前的《誰也不知道》一片也是如此,就是表達對社會的違和感,將視角向「怒」的感情聚焦。《小偷家族》一片也同樣具有一種「強烈的東西」。
中川:說起來,《小偷家族》的主角應該是祥太。在是枝電影中出現孩子,是為了將視角降低到在社會上吃虧最多的這個群體,用他們的視角揭露種種問題。我也喜歡這一點。是枝先生原本就具有新聞工作者的敏感性,再加入作為電影導演的視角,兩者互相作用,使得這部電影對「怒」的表現比較收斂。
是枝:謝謝。
中川:但由此我也想到,目前社會上已經出現了認為《小偷家族》「是同情小偷的電影」的人了吧。
是枝:那一定是有的。
中川:的確,從法律的角度說,這是一個作惡的家族,所以,不應該對他們給予同情。但作為一群不可思議的人,他們的「品行」卻是好的。
目前,我對人間的幸福有了重新思考。我在飾演柴田治這一個男人與家族成員一起過日子的過程中,真正感覺到是生活在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世界」中。
是枝:啊,是需要思考。雖然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這個家族還是團團圓圓的。能對此進行譴責嗎?譴責了又怎樣呢?
中川:是枝先生因這部電影發怒,我平時也是有憤怒的。我發覺,紙媒也好,網絡媒體也好,在報導中容易簡單地分善惡,不採訪當事者就應付過去了,只局限於了解表面現象,而不是細緻地查看隱藏在事情背後的特殊理由與原委。
這次是枝先生經過思考,決定反其道而行之。被稱為「犯罪」的行為從內在原因看,或許有被忽略的理由;同時,其內情在判罪前人們必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