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與火之歌》在中國走紅的過程中,一定程度上幫助其中文譯者屈暢完成了從熱血青年到專業譯者、公司老闆的轉換。有粉絲稱讚他的翻譯是「史詩的格調」,也有反感者想把他「釘在恥辱柱上」。
文 ✎ 韓墨林
編輯 ✎ 卜昌炯
圖 ❏ 尹夕遠
「你最偏愛哪個角色?」
「這個你應該知道的。」屈暢對《博客天下》說,「這問題每個人都會問我。」
他是世界奇幻巨著《冰與火之歌》的中文主譯者,1982年出生的重慶青年。模樣很像「馬丁爺爺最偏愛的角色」:胖子山姆威爾,圓臉,狹長眼睛,樣子溫良「無害」。然而,在偶爾閃過犀利辭鋒的時候,臉上卻掛著另一角色「叛逆騎士」詹姆的那種壞笑。實際上,在報諸媒體的大部分採訪中,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在這二者之間。
這仿佛是一個隱喻,象徵著他殫精竭慮翻譯這部巨著,完成由熱血青年到專業譯者、公司老闆轉換的十餘年間,同時活在他身上的兩種狀態。
有時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弒君者」詹姆,感情至上,孤注一擲,不計後果。就像2002年,他在本應忙於考試和實習的大學後期,在甚至英語六級都沒通過的境況下,被一種叫熱愛的單純動力驅使,投入全部心血,在龍堡論壇上翻譯《冰與火之歌》——一部裝滿中世紀晦澀單詞的大部頭英文著作。有時是自帶幸運光環的胖子山姆,一路貴人相助,遇到困難統統逢兇化吉。
▵《冰與火之歌》作者喬治·R·R·馬丁
《冰與火之歌》是美國作家喬治·R·R·馬丁所著的嚴肅奇幻小說系列,繼《魔戒》與《哈利波特》後,成為奇幻史上的又一座豐碑,自1996年首部出版便在世界範圍內引起關注。全書計劃共7卷,截至2014年共完成出版了5卷,被譯為30多種文字。在這本書引入中國的過程中,沒有人懷疑,屈暢居功至偉。
2017年1月16日,在《冰與火之歌》簡體中文版問世十二周年慶典儀式上,屈暢與讀者在北京老國展二樓會議廳相聚。那一天並非休息日,空曠的大廳依然聚滿了請假趕來的熱情讀者。慶典開始是「冰火」引入中國過程的回放。幕布拉開,燈光暗下來。
一旁的屈暢帶著沉思的表情,靜靜觀看著一幕一幕閃回的畫面,眼睛裡微微閃爍波瀾。那是一本書的10年,也是他的10年,彼此交融在一起。
燈光亮起,屈暢走上舞臺,如潮的掌聲在他身後響起。
「我感謝它(冰與火之歌)帶給我的過分誇張的榮耀,我跟著它走下去。」相似的話屈暢已經說了很多遍。而第一次,是6年前,他談起這部著作和他擦亮火花的幾個瞬間時,情不自禁流露的感激與追懷。
▵《冰與火之歌》簡體中文版問世12周年慶典現場
那年,老版《冰與火之歌》剛迎來首發式。屈暢還是學生,第一次將要在大庭廣眾下給人籤名,因為太過緊張,坐立不安,只好跑去後臺找廢報紙練習,一筆一畫一遍遍寫自己的名字。
時間在類似的奔波中流逝——也是這個自認內向低調的青年,從幕後慢慢走向臺前的過程。此刻,作為譯者的榮耀已經在他身上達到頂點。他輕易收穫的那些讚美即是證明。從傳統職業角色的定位看,翻譯類似於編輯,原本的狀態就是低調的幕後工作者。他打破了這種存在。
極其濃鬱的行文風格讓他的譯著存在感強勢凸顯。他的翻譯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原著的簡練純樸,如同把一幢原木質感的房子重新進行古典樣式的豪裝。這種「翻譯是一種再創作」式的演繹,使他的翻譯始終伴隨爭議。粉絲稱讚那是「史詩的格調」,反感者想把他「釘在恥辱柱上」。
「There is grief in this message, Ned, I feel it.」
「奈德,這封信裡蘊藏著無限的憂傷,我感覺得出來……」
「他創造的意境無人能及。」
「說人話!」
這種文質很重,但不免晦澀的筆法,在他的譯稿中俯拾即是,於是爭議一直存在,就像「外行」和「天才」這兩個迥異的標籤一樣始終伴隨著他。但是「言語就像風」——那是書中角色的靈魂附體。屈暢在微博、知乎和貼吧都有帳號,多數時候深潛水下,饒有興趣地玩味別人的評論,很少參與爭吵。但對觀點,他把持得很正,細節處毫不退讓。譬如戴蒙這個角色的譯法,在早年網絡上流傳的版本中,「遊俠王子」已深入人心,待到自己執筆,他寧肯頂著一連串「不習慣」的抱怨,也一定要把它修改為「浪蕩王子」——他認為這兩種表述對應「截然不同的感覺」,即使兩字之差,也導致在角色的性格定位上謬以千裡。
在工作搭檔趙琳看來,生活中的屈暢是性格溫良的朋友。只有這項傾注十餘年心血的事業映照出他最固執甚至銳利的一面。在工作中,屈暢把「文字的感覺」看得至高無上,並一直用文字工匠的標準苛待自己。他粗略算過,即使翻譯已稱得上字斟句酌,他花在修改上的時間,也大約是翻譯的3倍。他必須把令他悸動的感受完整而精確地傳達出去,如果沒有,那毫無疑問,「需要進行修改」。
慶典結束後,屈暢閒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休息。小憩片刻,他對《博客天下》談起貫穿在10年往事裡的許多感觸。他認為,翻譯一部文學作品,重點是畫在「文學」而不是「翻譯」上。換言之,這是一項中文能力為主,外語能力為輔的工作。譯者的職責是領悟並把握作者意圖,同時要打消外語式思維,形成一種屬於中文語言的獨特體系,這是譯者的核心價值所在,而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復錄者。
言談間,人群慢慢散去,場地上凌亂地攤放著書卷、寶劍、紙殼城堡等道具。坐在門口的屈暢像屋內整個奇幻王國的守門人。實際上,在這十餘年間,只要保持守護的姿態,他從來無所謂熱鬧還是孤獨。
就這樣,屈暢的故事在粉絲的掌聲中成了傳奇,流傳最廣的梗是他的英語六級掛掉了——這是多麼典型的勵志故事。人們記住了他略顯張揚的才華,以及作為行政管理專業的大學生,「擅自」闖入翻譯世界時展現的那種倔強姿態。
▵《冰與火之歌》簡體中文版主譯者屈暢
傳奇始於2002年屈暢讀大二時。他是資深奇幻粉,彼時在國內聞者寥寥的《冰與火之歌》沒逃過他的眼睛。初次邂逅是在正值鼎盛的龍堡論壇上,當時它是國內奇幻粉的大本營,有熱心讀者把這部巨著從牆外搬了過來,有些是英文,有些是零碎的譯本。屈暢讀了第一卷的三分之一,就被深深地震撼了。
它是史詩也是交響樂,上演著宮廷鬥爭、疆場廝殺、遊歷冒險的傳奇故事,深沉的敘事節奏中埋伏著劇變。英雄和神祇守衛國土,國王和農夫像蚊蠅一樣死去。環繞王冠和榮寵的奇謀機變與莊嚴的道德準則同時運行,但毫不衝突。整片大陸的萬物消長遵循著不可知的規則,它像冰一樣殘酷,又像火一樣熱情。或許一切歸於群鴉的盛宴,又或許被紅色彗星的預言所拯救。
這個比喻不誇張:讀者對《冰與火之歌》傾注感情,就像用真槍玩俄羅斯輪盤賭。美國亞馬遜的書評如此形容馬丁:縱觀文學史,很多作家可以和馬丁比成就,但沒人可以和他比殘忍。國內網友的總結也精闢:讀冰火的,愛上一個角色,他(她)立刻死得很殘忍,就像喝了一口好酒,就把酒灑了……
但更多人沉浸在神魂顛倒的虐戀之中。「是的,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懷有這個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理想,我要讓王者最終成為王者。」屈暢說。
他從此走上了「追星之路」。除了這部讓他觸電的小說,他的世界就沒有別的明星了……包括女明星。
幾乎沒怎麼猶豫、也「沒考慮有多困難」,他開始邊讀邊譯,天天被一臺破電腦綁在座位上讀英語,讓周圍的室友完全不能理解。但很快,他就進入那種全身心專注的境界。因為需要安靜的寫作環境,大四那年,他搬出學校,以一千塊錢3個月的價格租了一間屋頂房,那是頂棚帶花園的8層樓房,業主在花園裡搭了閣樓租出去,沒法安空調。在成都溼氣透骨的深冬,他常常冷得發抖,卻沉浸在故事中經常幾個小時不挪窩,更少出門,平均每天譯一個章節。
他用勤奮填補經驗的缺失。那時「冰火」的英文官方論壇還沒有搬家。為了「把精妙傳達出去」,屈暢「把自己當作新讀者」,外國人每提出一種新奇的觀點,他就記錄下來,再去對照同樣地方的中文翻譯。論壇的帖子數量高達200多萬,他的日子就在浩瀚資料中沒有止境地沉浸下去。
第一線曙光伴隨不斷努力的步伐到來。在論壇上,有人開始追他的文章,還有一些讀者持續給他留言,鼓勵他堅持下去。
改變命運的一條留言出現在大三,那是2003年陽光穿透雲層送出久違溫暖的一天。留言來自重慶出版社編輯、後來成為《冰與火之歌》中國版權引進人的鄒禾。
鄒禾原本是專業美術編輯,同屈暢一樣,也是因為結識了「冰火」,被熱情的驅動力偏轉了航向,轉型涉足圖書的編輯策劃。機緣同樣垂臨在神奇的2002年——是在街上閒逛時,鄒禾無意中在地攤上發現了《冰與火之歌》第一部的臺譯本盜版,在書堆中毫不起眼。帶著打發時間的漫不經心,他抱了一摞書回家,其中一部給了他很久沒有過的閱讀快感,那就是「冰火」。
這次,鄒禾也來到現場參加慶典,回憶中仍然帶著一見鍾情的喜悅。「冰火直寫人物無法把握自身命運的殘酷,讓我非常震撼,仿佛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視角。譬如史塔克公爵,多少人是把他當主角的,卻在第一部就如此草率地死去了。」他苦笑,但這就是真實的命運,就像在現代社會,小孩子會想做英雄,可大人才知道憑自己的力量什麼都無法改變。
他久久回味著這份衝擊,同時決定把這部作品引到國內。
第一件事是找譯者。鄒禾不懂英文,對翻譯領域和年輕的屈暢一樣陌生,但對文字的審美極其苛刻。實際上屈暢後來的很多觀點,譬如「譯者對中文水平的要求遠高於英文水平」,就是襲自鄒禾。在當時,鄒禾在熟悉的圈子裡放眼觀察,感覺能做到「準確、流暢、深刻」的翻譯極少,很多資深翻譯也無法達到他設想的標準。
和屈暢的相識,是鄒禾在逛龍堡論壇時,恰巧發現有這麼一個傢伙在「自己翻著玩」,從文字上能看出「天賦的苗頭」。他試著追蹤這個人,發現他的家鄉就在重慶,就約到家裡見了一面,相談甚歡。「十八九歲挺精神,也好學」是鄒禾對屈暢的第一感覺。
他們很快開始了合作。其間,鄒禾給過屈暢不少指導。他向屈暢指出,作者馬丁是編劇出身,文本的連貫性與畫面感特徵鮮明,讀起來有目不暇接的影視化感受。為了在中文版本中進一步銳化這種特徵,他建議屈暢大膽使用俗語、短句,提高段落閱讀的節奏。
這構成了《冰與火之歌》第一部毀譽各存的「武俠風」。從現實看,這也是對此前臺灣譯本風格的承接。在重慶出版集團買下前三卷版權的時候,臺灣譚光磊的譯本已經出版。看了臺版後,那時技藝還不精熟的屈暢覺得很難超越,鄒禾也認為譚光磊的文字呈現出一種他很欣賞的文人氣質,於是第一部以兩方聯署並輔以修改的方式完成。
▵《冰與火之歌》簡體中文版(圖片來源於網絡)
主體修改的部分,是臺灣與大陸在文字語境上的地域之別。譬如譚光磊把書中鎧甲、劍柄的「鍍金」翻譯成「燙金」;「馬拴在樹樁上」譯成「綁在樹樁上」——「像是要殺馬。」鄒禾大笑。那些只是中性的差異。還有一些讓他覺得表述起來很low的譯法,譬如書中的「包」,全都被譚光磊翻譯成了「包包」。
鄒禾和屈暢那時也處在磨合期。在第一卷的翻譯過程中,屈暢先修改譚光磊的譯本,鄒禾再在屈暢的二次版本上進行大段大段的修改,刪改比例大約有三分之一。「這也是他從稚嫩到成熟的一個軌跡變化,之後風格就穩定了,他知道我要什麼,我也有信心他能給什麼。」鄒禾說。
從卷二開始,臺灣換了譯者,水平急轉直下,「武俠風」越吹越邪。鄒禾和屈暢決定自力更生,從此大陸和臺灣的版本徹底分道揚鑣。
有點遺憾的是,在此之後,鄒禾和結緣一時的譚光磊也有了裂痕。原因是「文人相輕」——鄒禾曾在龍堡論壇裡指出了幾個譚本中他認為翻譯不妥的地方,這讓譚光磊覺得有些折面子,也就淡了聯繫。但鄒禾和屈暢都認為譚光磊曾是給予他們許多啟迪的優秀譯者,甚至,從《冰與火之歌》發展史上看,譚本也是他們所推崇的「風格主義」的一個具有強烈意義的開端。
整個翻譯過程中,屈暢和鄒禾交流頻繁。譬如對第二卷之後的POV(視點人物)收放節奏,他和鄒禾就持有不同看法。但總體而言,這是一個伯樂指導千裡馬疾行的過程。他們都不是專業譯者,但「外行指導外行」,反而不落窠臼。他們是有共同夢想聯結的理想主義者,看重夢想投射到文字中的溫度,而有溫度的文字才具有長久的生命力。
把「冰火」前三卷引入國內的過程極為順利,其中幸運的成分不低。鄒禾介紹說,就那個時期國內的出版環境而言,「冰火」這類滿含色情與暴力元素的書,是「幾乎不可能出版的」。但可能因為這部書在當時太過小眾,連社內領導也未曾留意,「甚至沒有被告狀的價值」,就這麼在團隊默契的沉默之下,「從網眼裡逃出去了」,幾乎未經刪改。
這是屬於他們與無數冰火粉絲的奇幻王國奠基的一刻。但鄒禾覺得沒什麼可激動的,這無非是把「肯定會遇到的障礙」延遲到推廣環節。從這時起,鄒禾和屈暢開始奔向不同的戰場。
鄒禾的戰局最緊迫。首批新書銷售不力,與計劃內的幾萬銷量差距很大,他已經收到通知說發行部門打算砍掉這個項目。
窮則思變。鄒禾和他的團隊開始想新招。首先是和龍堡、魔界等網站建立合作,並在那時剛興起的QQ群進行網絡預售,即先交錢後買書,類似於今天的眾籌,在鐵粉圈子裡募資暫渡難關。在淘寶還不盛行的那個年代,他們是「國內第一個這麼做的公司」。
這些年來,鄒禾觀察到,圖書網銷已逐漸成為整個市場的重要渠道,他覺得這也證明當初被逼出來的某些想法是符合發展規律的。
還有Cosplay巡演。他最自豪的是2005年在天津,他們在展廳裡用玻璃搭了漂亮的舞臺,演話劇,上午和下午各兩場。鄒禾親自創作臺詞、編排動作和指導排練,字斟句酌模仿莎士比亞的風格。「當時真的太精緻了,把觀眾都震了。」他自豪地說,演出的所有細節均精益求精,服裝找了專業的漫畫家設計,鎧甲是真鋼材質,演員拿的也是真劍。一次排演中,一個演員動作不慎,一劍失手就砍斷了一層玻璃,還把自己的腿劃破了。
實際上,早期團隊的種種努力,只是給書籍半死不活的推廣狀況緩慢地續命,甚至第二部初版時只能印刷5000冊。真正的突破,是2011年由「冰火」改編的同名美劇《權力的遊戲》上線,大量劇迷帶動了書籍銷量的爆發式增長。這甚至不是一個爬坡的過程,而是從塵埃裡直接乘坐噴射飛機去了外太空。
▵美劇《權力的遊戲》海報(圖片來源於網絡)
與此同時,劇集進入中國時,恰與出版社和作者的版權合約到期,續約事宜尚在商談。僅有的存貨被迅速搶奪一空,無法加印。那時候一套書的價格在淘寶上甚至炒到了2200元。
還有,由於美劇觸發的爆炸效應,之前幾乎沒人要的版權瞬間炙手可熱,最終,得幸於早期努力所拓展的市場認可度基礎,鄒禾團隊以140萬元的價格,優先籤署了前4卷的再版與第5卷的出版合約——那僅僅是一個保底的版稅,沒有計算作者會根據銷量而進行的提成。
但對鄒禾來說,這些都是喜悅的煩惱。重要的是,自組建「冰火」團隊以來,他心中一個隱憂就此可以清除了。
此前,「冰火」銷量水平不高是國內與臺灣都面臨的問題。然而,自譚光磊棄譯開始,臺灣版本便「徹底走上了邪路」——這是他們倆共同的觀點。譬如再版的第一卷被出版方拆成3部分,分別冠以《魔幻冰原》《魔宮驚夢》《絕地接觸》這3個令鄒禾不想評論的標題,配上妖異媚俗的封面。「完全是地攤文學的路子,徹底不顧吃相了。」
讓鄒禾遺憾的是,「我們為什麼不用臺灣的版本呢」竟成了社裡嚴肅討論且頗多擁躉的議題,理由有二:一則,從《冰與火之歌》這個隱喻風格的題目裡,讀者看不出書的主題是什麼,也就沒有購買慾望;二則,當時社會仍然籠罩著崇洋心態,國人不信任大陸的譯版,之前《魔戒》中文版推廣中也遇到過類似問題。
鄒禾團隊頂住壓力,堅決否定了這項建議,即使代價是需要傾注更多心血去做運營。鄒禾始終相信上述的困難只是暫時的,只要給予讀者接受的過程,並耐心等待讀者提升,問題終會解決。而把書的層次拉下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何況,那也不是骨子裡的文人清高允許他做的事情。
今天,以屈暢為主譯者、重慶出版集團發行的《冰與火之歌》版本,即使在世界範圍也聲名顯著。朋友紛紛告訴他,「現在臺灣人都看大陸的版本啊」。聽到這話,鄒禾心中總會浮起欣慰——時代終究證實了他的遠見,也回報了他的努力。
在鄒禾全國奔波「賣書」的同時,屈暢仍然在一詞一句間給王國添磚加瓦。在卷二到卷四中,屈暢的主要合譯者是上海交大的畢業生胡紹晏。而屈暢與胡紹晏的相識,和當初鄒禾在人海中挑出他的過程十分相似,是一段奇妙的友誼輪迴。
和屈暢的經歷差不多,在兩岸都沒有出第二部中譯本的時候,早就讀完卷一的胡紹晏急於知道後續故事,就自己動手,在論壇上陸續翻譯了卷二的一部分章節。隨著重慶出版社拿到簡體版《冰與火之歌》的授權,那時已經成為龍堡傳奇的屈暢注意到胡在譯文裡閃爍的靈性,直接把他拉到自己隊伍裡。後來,漸漸開始熱愛科幻的胡紹晏試圖向作者的方向轉型。他曾數次談起這段因「冰火」緣起的神奇經歷,並把這視為夢想的開端。
屈暢在卷五的合譯者,是他的老鄉趙琳。他們的合作並不止於文字,而是把小說裡開疆闢土的野心移植到現實之中,從而開啟了一種嶄新的命運機緣。
2012年夏,屈暢與趙琳在重慶渝中區成立「史詩圖書」工作室,「專注製作高質量的幻想類系列叢書」,合作夥伴仍是老東家重慶出版社。
談起創業初衷,屈暢表示,從介紹「冰火」開始,到後來接觸無數奇幻小說,他最著急最遺憾的,是中國讀者的奇幻閱讀履歷上與國外讀者的巨大反差,國外讀者每年能享受到的許多大作,國內讀者完全無福享受。哪怕如今有了「冰火」,有了《魔戒》,仍然存在很大斷層。
「我一直想彌補這個遺憾,希望自己能盡一番力,足以讓國內讀者和國外讀者站在同一個閱讀水平線上。」屈暢強調,這是他的夢想。
此刻,從那段棲身於潮溼屋頂的記憶回溯,時光已經間隔了十幾年,他又一次開啟了「夢想」的滿血狀態,輾轉在一個又一個城市,談業務、找錢。他的頭髮留長了,隱約可見星星點點的斑白,身材也胖了一圈。至於新的旅程盡頭是什麼形式的禮物,他還不知道。
這期間,屈暢經歷過感情的風波和許多不如意,愛過的人分手,喜歡的人說狠話。這些是他在網絡中對陌生世界的傾訴,在現實中從未言說,只是在評價自己的譯著時,不經意流露出淡淡一抹屬於中年男人的滄桑。
「現在看來,我覺得每一卷都存在很多遺憾,有太多粗糙的地方,而這些地方,因為人生閱歷和閱讀積累的關係,當時,卻是讀不出來的。」
「我覺得很幸運,真的很幸運。」他一直這樣來總結自己堪稱「逆襲」的青春。
倘若細細回味他看似暢通無阻的成功經歷,不難發現幸運的助推力之外還存在另一種力量:勤奮和專注,它們貫穿屈暢整個成長軌跡。而之後的成功,正是這些品質在成長中漸漸顯露的一個過程。
2014年,《今晚經濟周報》的記者曾探訪過屈暢家裡的書房。書架上的圖書以歷史著作為主,《三國志》《史記》《戊戌變法史事考》《1908帝國往事》《南宋全史》《魏晉南北朝史探索》,據屈暢介紹,數量有幾千本之多。20多年來,閱讀是他最大的樂趣,歷史則是最愛的領域。
那次採訪中,屈暢說,他從認字就開始讀歷史書,包括柏楊的《資治通鑑》。從小學到初中,短短幾年,他在渝中區圖書館借過幾百本歷史類書籍。因為讀的書太多了,他甚至會有苦惱:「進書店要控制自己,因為沒有那麼多時間看完自己喜歡的書。」
▵美劇《權力的遊戲》劇照 (圖片來源於網絡)
《冰與火之歌》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成名之後,這是另一個「每個人都會問他」的問題。「因為我覺得它是我的兩大愛好:歷史與幻想的完美集合。」每次,他都這樣回答。實際上,馬丁在公開採訪中也許多次提及,《冰與火之歌》的題材直接脫胎於歐洲歷史,譬如都鐸王朝玫瑰戰爭。長年穿行於歷史素材所培育的視野和洞察力,使這部至今被很多讀者評價為晦澀難讀的小說,在他面前一覽無餘,能夠直接捕捉到深邃宏大的氣度,而不是被糾纏的複雜線索絆倒。換言之,多年的學術積累,是他「一見鍾情」並成全自己專注狀態的基礎。
屈暢至今保持著每天3個小時的閱讀,至於工作,永遠呈現收放自如的狀態,他從沒覺得截稿期限是迫近的壓力。
是這些特質把屈暢引向成功,而他選擇了他最為熱愛的那種成功方式,是因愛而加冕,而不是被機遇砸中,這使他與「冰火」的結緣,因為純粹而格外動人。
屈暢人生的下一段精彩,將在坐落於重慶市渝中區的新工作室展開,那裡面積很小,工作區只有十幾平方米,但視線很好,躺在椅子上可以看到波瀾壯闊的嘉陵江,很適合寫作和思考。屈暢就是在這間屋子裡譯完了卷五。在這一部裡,一個一直被他認為是主角的男孩死了,他最喜歡的兩個人物仍然安然無恙。
以馬丁的拖稿水平,他們的命運要幾年後才會等到下一次變數。大結局的卷七更是無限遙遠。
屈暢只知道自己會作為這個王國的忠實衛士等下去。
文章首發於《博客天下》總第2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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