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
第5期總第131期
婦女研究論叢
Collection of Women's Studies
Sept. 2015
No.5Ser.No.131
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的興起
——從大腦性別差異研究談起
肖巍
(清華大學 哲學系,北京100084)
關鍵詞: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大腦性別差異
摘 要:在當代神經科學領域,大腦性別差異的研究一直備受關注。21世紀以來的十餘年裡,這一研究已經在悄然中催生 出女性主義生命倫理學發展的一個新趨向一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它是一種以女性主義視角研究和解釋神經科學發展所帶 來的一系列社會、倫理和法律問題的生命倫理學理論。關於大腦性別差異的研究是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當前所關注的重要問 題,一些學者試圖以女性主義視角分析和解釋當代神經科學對於大腦性別差異研究的各種新發現。
中圖分類號:B82-06 文獻標識:A 文章編號:1004-2563( 2015 )05-0089-07
The Rise ofFeminist Neuroethics: Neuroscientific Research on Sex Differences in the Brain
XIAO We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Key words: feminism; neuro ethics; sex differences in the brain
Abstract: In contemporary neuroscience, a key concern is about the study of sex differences in the brain. Since the 21st century, the study has been quietly giving rise to a new trend in feminist bioethics - feminist neuroethics, a new bioethical theory, which aims at researching and explaining from a feminist perspective a series of social, ethical and legal issues stemming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neuroscientific work. Currently, feminist neuroethics pays strong attention to the topic of sex differences in the brain. Some scholars attempt to analyze and interpret a variety of new neuroscientific discoveries concerning sex differences in the brain from a feminist perspective.
【前言】
在當代神經科學領域,有一個課題一直備受關 注,就是關於大腦性別差異的研究。研究者從不同角 度強調大腦的性別差異,例如能力類型、大腦結構和 大腦容量的差異,等等。然而,由於社會和政治原因, 以及女性主義運動的影響,人們在解釋這些差異時頗為謹慎,雖然不斷問世的相關研究成果尚未引起 一門新興的生命倫理學分支——神經倫理學(Neuroethics) 的熱情關注,去卩在悄然中催生出女性主義 生命倫理學發展的一個新趨向——「女性主義神經 倫理學」(Feminist Neuroethics)。
本文試圖對這一尚處在襁褓中的趨向進行描述,以便觀察其如何從當 代神經生物學、神經倫理學與女性主義的結合中為 如今的性別研究帶來新的曙光、問題和啟示。
作者簡介:肖巍( 1957-),女,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倫理學、性別哲學。
*資金項目: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西方倫理學思想史的女性主義解讀」(項目編號:12AZX011),教育部人文社 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精神健康問題的倫理學研究」(項目編號:12YJAZH16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一、對大腦「性別差異」的研究
長期以來,西方哲學一直認為人是理性的動物, 理性是人類有別於其他動物的本質屬性,而大腦無 疑是體現人類理性、意識、潛意識、道德、宗教與藝術 等精神創造物的生物載體,這些精神創造物支配著 人的所有行為。這樣一來,主要以研究大腦為己任的 神經科學似乎也可以解釋人類的所有行為——理 性、創造性、藝術創作和欣賞能力、敬畏和超越能力, 以及人類建構的各種知識體系和概念,其中無疑也 包括性別與社會性別概念。
不僅如此,神經科學家也一直頗為自信地相信 神經科學關乎人類生活的所有方面,德國醫學哲學 家延斯克勞森(Jens Clausen)等人在《神經生物倫 理學手冊》中強調:「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神經科學 都關乎我們生活中的所有方面,人們也都在期待著 它會帶來更大的影響。精神疾病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佔到12%或者更高的比率。由於人口的老齡化,老 年痴呆症也迅速發展,在80歲以上的人口中有高於 30%的人會患上這種疾病。這些都是大腦和精神方 面的問題,因此神經科學似乎最有希望理解和減少 這種疾病的發生率,甚至有可能治癒它。」叩',而且, 近些年來美國和歐盟分別啟動了兩個神經科學研究 項目——「歐洲人腦研究計劃」和「美國大腦活動基 因圖譜」(BAM),它們都旨在闡釋大腦如何工作的 知識,試圖理解大腦和精神疾病的病因,並找到相應 的治療方法。歐洲人腦研究計劃強調,神經科學的最 終目的是用計算機模擬人腦(computationally simulating the brain),而美國的相關研究則試圖探討大腦 活動的知識,闡釋單個神經元與全腦功能的規模。
隨著神經科學對於大腦研究的深入,人們也開 始關注到大腦的「性別差異」問題,20世紀末期,加 拿大西安大略大學學者狄立波朱尼亞(Direeb Jun- yra)便提出男女大腦在能力類型上存在著差異的觀 點,認為男性在空間處理上要勝過女性。同樣,在數 學推導測試和領航工作中,男性也要優於女性。而在 感知相似物的能力測試中,女性則比男性速度更快。
此外,女性還更具有語言天賦,在算術計算和回憶路 途標誌方面勝過男性。同時,在做一些細緻的手工活 方面,女性也比男性更快。儘管朱尼亞沒有得出男女 智商水平不同的結論,但還是相信在解決智力問題 時,男女存在著方式上的差異咒還有一些研究者更為關注從大腦組織結構方面 研究性別差異,根據女性主義學者朱迪斯洛伯(Judith Lorber) 的考察,這類研究大體上始於20世紀 60年代末期和70年代,而這剛好是西方社會性別 革命蓬勃發展的時代,社會性別概念已經改變人們 對於性別的傳統認知。到了 20世紀80年代,研究者 開始宣稱女性性別測量標準的變化,強調被視為男 性的特徵如今也適合於女性。但是,他們對這種變化 並未給予過多的評論,似乎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雄性 和雌性激素,即所謂的「性別荷爾蒙」對於男女性別 塑造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大腦組織結構研究的核心 觀點是:無論染色體的性別如何,胎兒期的荷爾蒙環 境導致男性或者女性生殖器的發育,以及男性或者 女性的愛欲取向、認知和興趣。」即p*%006年,女精 神病學家盧安布裡曾丹(Luan Brizendine)的《女性 大腦》一書在美國問世。她試圖總結關於大腦組織結 構「性別差異」研究的成果,並得出男女的一些思考 和行為差異緣於他們大腦結構不同的結論,強調女 性大腦如同「高速路」,男性大腦卻似「鄉間路」。無論 男孩還是成年男性,都不如女孩和成年女性「能說會 道」。女性平均每天要說2萬個單詞,比男性多出 1.3萬個,而且女性說話的語速也比男性快。大腦組 織結構的差異也使女性更為健談,而這種差異從胎 兒發育時期便開始了。但男性在其他方面,例如在性 意識方面卻比女性更為強烈,因為男性大腦中的相 關控制區域要比女性大一倍。
近十年以來,神經科學不斷宣布的關於大腦性 別差異研究的新發現,促使女性主義學者認真地思 考大腦的性別差異問題。2014年,有文獻報導說:英 國劍橋大學的研究人員經過20多年的神經科學研 究發現,男女的大腦的確存在差異,這主要體現在大 腦的結構和容量方面。研究人員在《神經科學和生物 行為評論》雜誌上發表了一項研究成果,宣稱他們査 閱了從1990年至2013年發表的126篇論文,對大量腦成像圖片進行對比研究,得出人類大腦容量與 結構方面存在性別差異的結論:男性的大腦容量總 體上要比女性大8%到13%。平均來說,男性在多項 容量指標方面比女性擁有更高的絕對值,而且大腦 結構的性別差異主要表現在幾個特定的區域,其中 包括大腦的邊緣系統和語言系統。此外,兩性大腦邊 緣系統的結構差異也與精神疾病相關,這可以解釋 不同性別之間在自閉症、精神分裂症和抑鬱症方面 的差異。同時,研究人員也注意到,儘管這些差異可 能由於受到某些環境或者社會因素的影響,但生理 學影響是不容忽視的叫這些對大腦性別差異的研究結論引發出許多倫 理學爭論,也導致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的問世。
二、神經倫理學與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
神經倫理學是伴隨神經生物科學發展誕生於 21世紀初期的一門生命倫理學新學科,「神經倫理 學是對於神經科學及其解釋,以及相關的精神科學 (包括不同形式的心理學、精神病學、人工智慧等)所 進行的系統性的和告知性反思,目的在於理解它對 於人類自我理解力的含義、風險和應用的前景叩網。「神經倫理學關係到在實驗室、臨床以及公共領域裡 與神經科學相關的倫理、法律和社會問題。
根據神經倫理學的先驅者阿迪娜羅斯基思 (Adina Reskies)的看法,神經倫理學應當有兩個分 支:神經科學的倫理學(the ethics of neuroscience )和 倫理學的神經科學(lhe neuroscience of ethics )o前者 關乎神經科學實踐中的倫理問題,例如招募受試者、 神經外科行為、在學術期刊和大眾傳媒領域如何報 道神經科學發現等等倫理問題,同時也包括在應用 神經科學技術過程中所遇到的倫理問題;而後者則 試圖利用神經科學來理解倫理學,例如解釋道德推 理的途徑,理解其他古老的哲學問題——知識的本 質、自我控制的方式以及自由意志和大腦/精神作 用的途徑和方式,等等。羅斯基思相信神經科學有助 於我們理解道德本身,包括理性遵循的原則,情感和 非情感過程對於道德思考的貢獻,甚至能解釋我們 的道德思考為什麼會出錯以及錯誤的程度如何等問 題。女性主義學者傑西卡米勒(Jessica P. Miller)則 認為神經倫理學的三個主要研究領域是:神經科學對於傳統哲學關於倫理行為者的理解提出挑戰,神 經科學倫理學研究與實踐,在神經科學研究成果應 用中所遇到的更為廣泛的社會問題。近些年來,神經 倫理學在國際生命倫理學領域得到迅猛的發展,成 立了專業學會,例如「神經倫理學學會"(The Neuroethics Society),並建立起研究中心,例如「賓夕法 尼亞大學神經科學與社會研究中心」以及「牛津維爾 庫姆神經倫理學中心」,還出版了專業期刊《神經倫 理學》《美國生命倫理學雜誌——神經科學》等。
然而,在一些女性主義生命倫理學家如美國代 頓大學的佩吉德桑特爾斯(Peggy DesAutels)等人 看來,儘管神經科學的新發現導致神經倫理學的問 世,但令人遺憾的是,在這一領域裡卻很少有人關注 神經科學對於大腦性別差異的研究,或者把社會性 別作為一個重要的分析範疇。2002年,由致力於促進 大腦研究的美國「達納基金會」(The Dana Founda- tion )出版的《神經倫理學:繪製領地的地圖》,以及 2006年朱迪艾利斯(Judy Illes)岀版的《神經生物 學,對於理論、實踐和政策問題的界說》兩本著作都 對神經倫理學做出了貢獻,但卻沒有探討神經科學 關於「性別差異」的發現對於社會和神經倫理學的意 義問題。而德桑特爾斯則強調,人們必須追問這些新 發現對於神經倫理學和道德心理學意味著什麼?它 們所包含的倫理和政治意義是什麼,以及對於女性 可能預見的利益或傷害是什麼?可以說,正是這樣一 些追問才直接促進了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的誕生。
伴隨著許多神經科學家在大腦解剖學、化學、功 能學以及諸如情感、記憶和學習等認知領域的研究 進程,也包括他們對於性別差異的記錄,女性主義思 維逐漸步入神經倫理學領域,而最先關注的問題是 關於大腦「性別差異」的發現及其解釋,因為這一問 題對於社會生活、人類性別關係塑造、性別身份等政 治倫理問題具有深遠的影響。眾所周知,從20世紀 70年代起,女性主義學者便把「性別」和「社會性另 區分開來,並把後者作為女性主義理論的基石。因 而,倘若這些大腦「性別差異」的新發現是無可辯駁 的客觀事實,女性主義學術的理論基石便會面臨著 挑戰,所以女性主義學者必須通過建立自己的神經 倫理學來探討這些新發現,以應對這些挑戰。
簡言之,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是以女性主義視角來研究 和解釋神經科學發展所帶來的一系列社會、倫理和 法律問題的一種生命倫理學理論。羅斯基思所提出 的神經倫理學的兩個分支同樣也適於女性主義神經 倫理學。這表明,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一方面要以女 性主義視角解釋神經科學實踐中的倫理問題,另一 方面也需要探討倫理學的神經科學,包括以女性主 義視角,基於神經科學的新發現解釋人們的道德認 知、道德選擇和評價等道德活動和倫理選擇。
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的問世是新近發生的事 情。2008年,《美國生命倫理學雜誌》發表一篇文章 《女性的神經倫理學?為什麼神經倫理學關乎性別》, 這篇文章的編輯朱迪艾利斯發表編者按,主要解釋 女性神經倫理學,或許也是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的 起源o 2007年10月,美國生命倫理學與人文學會神 經倫理學聯合會(ASBH, The Neuroethics Affinity Groups of 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Bioethics and Hu- inanities)舉行第三次會議,總結神經倫理學領域的 進步,分析它將對未來產生的重要影響,會議事先要 求一些相關領域的學者提供一些新問題和新觀念。三位年輕學者——史丹福大學生命「醫學倫理學中 心」的莫莉C.查爾芬(Molly C. Chalfin)和艾米麗R. 墨菲(Emily R. Murphy),以及史丹福大學法學院「法 律與生命科學中心」的卡崔娜 A.卡爾卡茲(Katrina A. Karkazis)提出神經倫理學的一個新方向 性 別差異的神經科學,並其後在《美國生命倫理學雜 志》上發表這組文章,艾利斯把它們比喻為如同「魔 術師舞弄燃燒著的火把般地」開啟了神經倫理學的 新方向響氣儘管目前尚未見到有國外學者把這組 文章明確地視為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問世的標誌, 但從其把「性另『和「女性主義」思維引入神經倫理學 的事實來看,我們可以視它為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 誕生的一個重要的標誌。
三、問題與爭論
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關注的重要問題是大腦 「性別差異」的神經科學發現及其解釋,並試圖從不 同角度針對已有的相關發現提出問題和做岀新的解 釋。
首先,有女性主義學者認為,關於大腦性別差異研究的一些發現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例如德桑特爾 斯針對布裡曾丹的《女性大腦》一書提出批評,認為 它正如一些評論家所指出的那樣「具有千瘡百孔的 科學錯誤,正在誤導對於大腦發展過程、神經內分泌 系統以及性別差異性質過程」的解釋,而且「令人失 望地沒有滿足最基本的科學準確性和平衡標準」冏 她也看到,許多神經科學家關於人類大腦的發 現主要基於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技術,這是一 種新興的神經影像學方式,其原理是利用磁振造影 來測量神經元活動所引發的血液動力的改變。但卻 有神經科學家對這種僅僅基於fMRI平均值數據做 岀關於人類大腦認知的結論的做法提出質疑。而且, 新的數據分析技術也不斷刷新人類對這些數據的認 識,例如哈佛大學關於新數據分析方法的研究就沒 有顯示出大腦情感中心與判斷中心相互聯繫的因果 機制。此外,研究者在解釋fMRI數據時,也很難把 自然與養育區分開來,難以說明女性的腦線如何不 同於男性,這些腦線的差異究竟源於自然還是養育, 以及如果存在這些差異,它們對於男女的認知方式 和潛能意味著什麼等問題。
其次,一些女性主義學者也指出,大腦「性別差 異」的發現實際上已經包含「性別本質論」的前提預 設。洛伯認為,這種女性性別的測量是不準確的,因 為這些大腦組織結構的研究都是基於性別的刻板印 象,以及荷爾蒙的「性別對抗」模式設計的,這不僅使 其研究概念無法立足,也摧毀了大腦組織和性別研 究現有的證據網絡。「迄今為止,大腦組織研究者所 設計的研究一直假設標準的性別是異性戀,同性的 欲望和行為被定義為不正常的,進而推衍出非典型 胎兒期大腦組織的證據。他們也假定性別取向是穩 定的、一生不變的,因而這種對於胎兒期因果關係的 探討是似是而非的。叩網史丹福大學的年輕學者也 指出,神經倫理學對於性別差異的關注十分重要,因 為它涉及對「人的本質」和「性別平等」問題的認識。神經科學關於男女行為和認知差異的解釋關係到人 的本質以及性別本質的預設,所以,我們必須要追問 一系列問題:如何在擁有性別歧視歷史的敏感社會 中傳播這些信息?這些工作對於理解男女性別構成 意味著什麼?如何把這些研究用於醫療、教育和法律領域?同樣,德桑特爾斯也批評說,任何強調以「本質 論」方式主張男女大腦具有固定不變的生物學差異 的觀點都需要應對來自科學和女性主義的挑戰,男 女兩性都擁有人類的大腦,都是被鑲嵌到特有社會 結構中的生物,都是以習得的行為方式學會如何組 織和形成大腦的。
再次,一些女性主義學者也為解釋大腦「性別差 異」研究發現提供了新的路徑。2011年,洛伯在評論 科迪莉亞法因(Cordelia Fine)所著的《性別的幻 覺——我們的精神、社會和神經性別歧視如何製造 了差異》和麗貝卡,M.喬丹-揚(Rebecca M. Jordan-Young) 的《大腦風暴:性別差異科學中的缺陷》 時強調,女性主義把性別和社會性別區分開來之後, 人們普遍接受男女兩性的生物學和生理學區別是基 因和荷爾蒙的結果,而其他區分是社會和文化所致 的看法。然而,正如性別與社會性別是相互聯繫、相 互影響的那樣,洛伯也指出身體、大腦和生活體驗、 社會環境,骨密度與經期都是互相影響的。如果神經 科學家的相關研究一味地追求對於「性別差異」做出 生物學解釋,而不關心性別與社會性別、歷史和文化 變量之間的互動和影響的話,便不可能得出令人信 服的結論。法因和喬丹-揚的兩本著作也都持有同 樣的看法,都反對神經科學的這種主張——男女思 維和行為不同是由於他們大腦組織結構的不同,以 及荷爾蒙對胎兒大腦發展的影響。事實上,法因等人 所批評的主張最初是通過把對動物大腦研究的結論 推及到人類產生的。1967年,研究者把1959年通過 動物研究提出的大腦組織理論應用到人類,並在60 年代寫入教科書,成為人們普遍接受的解釋男女行 為的模式。然而,自20世紀後半葉以來,這種胎兒荷 爾蒙影響性別差異的觀點一直備受爭議,引發許多 關於女性數學和科學能力問題的爭論。在《大腦風 暴》中,喬丹-揚把對同性戀的解釋作為關於男女 性別起源問題爭論的核心,她分析了 300項從1967 年到2008年發表的相關研究,走訪了 21名從事大 腦組織結構研究的神經科學家,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越深入大腦組織結構研究中去,就越發現它的不合 理,「我最初集中關注方法問題,但逐漸地意識到,這 些研究證據顯然不能支持它的理論叩何"《)。她認為,僅僅憑藉對胎兒荷爾蒙影響的解釋不能得出男 女大腦組織結構決定其性別差異的結論。而另一些 學者,例如德國精神病學家海諾M.達爾伯格(Heino Meyer Dahlberg)則豐富了喬丹-揚的這一結論,強 調荷爾蒙、性別指派和養育對於性別身份的形成都 具有重要的影響。
最後,針對一些神經科學家對於大腦「性別差 異」發現的解釋,女性主義學者也發出警惕「神經性 別歧視論」的呼聲,強調那種相信孩子出生時便已配 備性別差異硬體的研究不僅在研究方法論上是錯誤 的,結果也是否定性的,缺少社會文化的變量,因而 具有主張和增加男女性別不平等的風險。
綜上所述,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在解釋大腦「性 別差異」研究發現時頗為謹慎和冷靜,不僅對這些結 論、證據和研究方法提出質疑,也把關於性別與社會 性別關係的思考置於對這些發現的解釋中,強調人 的大腦組織本身也是社會和歷史的產物,而如今的 神經科學研究在前提的預設、證據的提供以及結果 的解釋方面都不可避免地受到社會文化價值觀、性 別刻板印象以及性別本質論的影響。因而,在傳播和 解釋這些相關發現時,不僅要有尊重科學成果的態 度,同時也要警惕性別歧視以「神經科學」的新面目 出現,避免「神經性別歧視論」。
四、簡要結論至此,可以得出三點簡要結論:
其一,神經科學 關乎我們生活中的所有方面,它推動了人類社會對 於思維器官——大腦的研究,並以對腦科學、認知科 學的新發展造福於人類。同時,神經科學也有利於對 於精神疾病的認知和防治,為促進社會的精神健康 做出了貢獻。這一學科也通過科學手段重新詮釋自 古希臘時代起便一直爭論的一些重要的哲學和倫理 學範疇,例如精神、理性、意識、情感、自我、道德、自 由意志和身心關係等等,不僅促進了當代哲學和倫 理學的新發展,也為應用倫理學的新學科——生命 倫理學、神經倫理學以及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的發 展奠定了基礎。可以肯定的是,神經科學所開放的無 限研究空間和前景將會為人類社會帶來一個迄今為 止我們所無法描述的新未來。
其二,作為神經科學和倫理學交叉的一門新學科,神經倫理學也擁有巨大的潛能和研究空間,它不 僅可以重新詮釋疾病與健康、精神疾病與精神障礙、 身體與大腦、意識與行為、自我與人格、自由意志與 道德責任、善與惡等重要的醫學、哲學和倫理學關係 範疇,也可以以腦科學為基礎建立生命哲學和生命 倫理學的新領域。然而,也正是由於它是一門新興的 交叉學科,神經倫理學的內涵、學科性質、研究方法 以及學科邊界都尚處於模糊階段和爭論之中。在國 際生命倫理學領域,神經倫理學的研究環境和氛圍 也正處在迅速地形成和發展之中,它對於神經科學 發現的解釋和應用也備受矚目和爭議。同時,在與神 經科學的交叉發展中,神經倫理學提出的質疑和問 題也在不斷地引發這兩個學科之間的內部衝突,例 如神經科學的一些「生物決定論」和「性別本質論」的 發現和解釋受到神經倫理學的批評等等。然而,這一 矛盾也構成這兩個學科並肩交叉發展的內在動力, 沒有矛盾,也就失去了各自的學科生長點和生命力。
其三,作為神經倫理學的新分支,女性主義神經 倫理學已經問世並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這一女 性主義生命倫理學發展的新趨向尚如晨曦中的朝 陽,所關注的重點頗為現實和直接,例如對於神經科 學家關於大腦性別差異發現的追問,對於這些發現 的解釋以及它們對於社會生活、人際關係、性別關係 影響的倫理分析。然而,神經倫理學發展中存在的各 種問題,例如學科的內涵、研究方法、學科的邊界等 問題也是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在發展中需要解決的 問題,但無論怎樣,它在神經倫理學中引入的性別分 析視角和女性主義批判思維都為神經科學、神經倫 理學朝著有利於人類社會和諧、社會公正與性別公 正方向的發展提供了新的途徑和契機。
神經倫理學和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所提出的問 題已經並將繼續拓展和豐富神經科學的思維空間。在一些學者看來,神經科學的研究對象是人的大腦, 而神經倫理學的研究對象也是作為控制人的自我意 識、人格與行為重要器官的大腦。然而,神經倫理學 尤其是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已經打破這種狹隘的學 科認知,把神經科學與人類社會、歷史和文化緊密結 合起來,強調人的大腦也是社會、歷史和文化的產 物,大腦的構成與後天的生長環境相關,而且這一研究思路也不斷地得到科學新發現的證實,例如美國 《自然神經科學》雜誌新近發表了一項研究結果:對 1000多名年齡在3-20歲之間的人們腦部掃描顯 示,他們的大腦區域受到父母教育程度和家庭經濟 狀況的影響。在大腦的重要區域,父母受過大學教育 的孩子要大於其他孩子。在考察對於語言和執行能 力有重要影響的大腦區域時,研究者發現,來自富裕 家庭孩子的這一區域的面積更大,智力測試成績也 更優秀。洛杉磯兒童醫院的研究員對此解釋說:「我 們的數據顯示,更富裕家庭能獲得更多的資源,這可 能導致兒童腦部結構的不同」,同時「富裕家庭的孩 子獲得更好的照顧、更多的刺激腦部發育的物質,以 及更多在外學習的機會」,這些都可能是導致兒童腦 部差異的原因叫這一研究結果似乎也在證實本文討 論的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家的相關看法——即便男 女的大腦結構如同神經科學家所言是有性別差異 的,這些差異也受到後天社會生活的影響,這些影響 與社會地位、經濟條件、家庭背景以及教育等因素密 切相關,如果與性別差異聯繫起來,那就是許多國家 的傳統文化更樂於把教育資源投放在男孩身上,而 在各方面輕視對於女孩的投入,會導致男女在教育、 就業、參與社會生活甚至智力開發方面的後天差異。而女性主義運動、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的目標是利 用神經科學研究成果追求性別平等和社會公正,消 除或縮小來自由於性別歧視所導致的資源分配、教 育、健康、大腦發育等方面的性別差異。
最後,還有必要提及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研究 的方法論問題,目前關於大腦的「性別差異」研究尚 無法得出確定的科學真理,因為這些研究成果總是 引來各方的懷疑和爭論。因而迄今為止,無論是女性 主義關於「性別」與「社會性別」的區分,還是神經生 物學關於大腦「性別差異」研究的新發現都無法最終 給出一個把人類的男女生物本性和社會本質截然分 開的有力解釋,因為人類一出生便具有了社會性。除 了男女兩性的生物學差異之外,一旦進入到認知和 道德判斷等精神層面,便再也擺脫不掉社會和文化 因素的影響。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神經生物學對於性 別差異的研究以及神經科學家、哲學家與女性主義 學者各執一詞的爭論沒有意義,或許正如神經科學家所言,這些研究對於促進兩性的精神健康和預防 精神疾病具有積極的意義。或許對於神經科學家、神 經倫理學家以及女性主義神經倫理學家來說至關重 要的一點是:應以一種超越性別本質論和二元論的 思維方式來對待大腦性別差異研究的種種新發現,其道理十分簡單,人的自然本性和社會本性、性別與 社會性別始終是聯繫在一起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不 僅是人的精神世界,人們通常認為是物質性的人之 大腦和身體也都不可避免的是歷史、社會和文化的 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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