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之洞徹三心一段文云:「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其實,這段洞徹三心之文並及圓明五眼之文,皆是說明上文之「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之義的。但洞徹三心之文,卻與德山宣鑑禪師的悟道有其不可思議之因緣,今略述德山禪師悟道之原,以作弄引耳!
德山(782—865),唐代禪僧,劍南(四川)人,俗姓周,法名宣鑑。年少出家,年方二十,受具足戒,精究律藏,於大小乘諸經貫通旨趣,因常講《金剛般若經》,時人美之曰「周金剛」。嘗謂同學曰:「一毛吞海,海性無虧;纖芥投鋒,鋒利不動;學與無學,唯我知焉。」據《碧巖錄》則知:德山本是講僧,在西蜀講《金剛經》。因教中道:「金剛喻定,後得智中,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然後成佛。他南方魔子,便說即心是佛。」遂發憤,擔《金剛經青龍疏鈔》行腳。直往南方,破這魔子輩。看他恁麼發憤?也是個猛利底漢。初到澧州,路上見一婆子賣油餈。遂放下《疏鈔》,且買點心吃。
婆云:「所載者是什麼?」德山云:「《金剛經疏鈔》。」
婆云:「我有一問,爾若答得,布施油餈作點心。若答不得,別處買去。」德山云:「但問。」
婆云:「《金剛經》云:『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上座欲點那個心?」山無語。
婆遂指令去參龍潭。才跨門便問:「久向龍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龍又不現。」龍潭和尚於屏風後引身云:「子親到龍潭?」師乃設禮而退。
至夜間入室,侍立更深,潭云:「何不下去?」山遂珍重,揭簾而出,見外面黑卻回云:「門外黑。」潭遂點紙燭度與山,山方接、潭便吹滅。山豁然大悟,便禮拜。
潭云:「子見個什麼便禮拜?」山云:「某甲自今後,更不疑著天下老和尚舌頭。」
至來日,潭上堂云:「可中有個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異日,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山遂取《疏鈔》,於法堂前,將火炬舉起云:「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遂燒之。
後聞溈山盛化,直造溈山。便作家相見,包亦不解。德山挾復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顧視云:「無無。」便出。
德山至門首,(溈)卻云:「也不得草草。」德山便具威儀,再入相見。
溈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云:「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便行。
溈山至晚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麼處?」
首座云:「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
溈山云:「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
此乃德山禪師悟道之前後經歷也,從講師到禪師,皆與《金剛經》有其特殊之因緣。最初在西蜀時以闡講《金剛》為己任,為破「即心即佛」之禪說便發足南下,不料在路上被婆子之剿切情絲一語問得啞口無言以對,才知南方之禪宗已風靡時下也。因婆子的指點參龍潭崇信禪師,就在深夜紙燭的明滅中忽然省悟。即便是後參溈山靈佑禪師,就其一敗一勝中見其手段非同一般,亦能在溈山手中死裡逃生,不愧是作家相見。但他之所以棄教從禪,就是因澧州路上婆子的一問逼拶。婆子將《金剛經》裡的上文截斷,直將下文發問,可德山禪師當時心粗死在了句下,他忽略了「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之句,乃是闡釋上文「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之義的。婆子的截前問後,說明了參禪一法貴在發疑的重要,若能當下打破疑團便不用參究,直見心性。而德山禪師的死在句下,充分說明參禪應參活句而不參死句。婆子所發之問暗藏機鋒,德山無言迎戰,便死在了句下。可就因這疑團而未破故,至龍潭卻被崇信以紙燭的明與滅而點破之,從而使德山徹悟心源,不再疑著天下老和尚舌頭。後經溈山之較量,更是超乎常人,後來正應了溈山之語,確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他的接機方法有三:
一、無心無事:德山的確非同常人,他多以棒打的方法接引行人。並反覆地宣說「無心無事」即是禪的宗旨。如他說:「諸子!莫向別處求覓,乃至達磨小碧眼胡僧,到此來也只是教你無事去,教你莫造作,著衣吃飯、屙屎送尿。更無生死可怖,亦無涅槃可證,只是尋常一個人。」
二、呵佛罵祖:此乃破除經教名相、知見執著的一種出格的棘手方法,德山之出言吐語,皆極暗藏機鋒、轉語,以盡其徹底悲心剿切學人之凡情聖解之見也。如他說:「這裡佛亦無,祖亦無,達磨是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屎漢,等妙二覺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四果三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無,佛是老胡屎橛。仁者!莫求佛,佛是大殺人賊,賺多少人入淫魔坑;莫求文殊、普賢,是田庫奴!到處向老禿奴口裡愛他涕吃,便道我是入三昧,修蘊積行,長養聖胎,願成佛果。如斯等輩,德山老漢見,似毒箭入心。諸子!老漢此間無一法與儞(音「你」)諸子作解會,自己亦不會禪,老漢亦不是善知識,百無所解,只是個屙屎送尿、乞食乞衣。」
三、放下一切:德山教人用功的方法是:「莫用身心,無可得,只要一切時中莫用他放卻,頓脫羈鎖,永離蓋纏。一念不生,即前後際斷,無思無念,無一法可當情。」
其實,德山禪師「無心無事」之接機方法,乃《金剛經》「無念」之宗的發揮;「呵佛罵祖」,乃《金剛經》「無相」之體的見證;「放下一切」,乃《金剛經》「無住」之用的功能。既然德山禪師因《金剛經》之三心了不可得處發疑而參究,經由龍潭、溈山二師的指點而徹悟心源,可見《金剛經》之圓明五眼、徹泯三心之文的可貴與重要。古德云:「三際求心心不有,心不有處妄緣無;妄緣無處即菩提,生死涅槃本平等。」行人與結合德山禪師的開悟因緣,及其接機方法等,再依《金剛經》中之文加以細心體會、玩味個中意旨,自然會有個消息相見也。
2008-9-26。
昌蓮,筆名曲槐,1977年出生於甘肅甘谷。出版專著有《寒山書院詩集選》、《心經導讀》、《金剛經導讀》、《盂蘭盆經與佛教孝慈之道》、《寒山寺論學集》、《近代高僧法語集》等。研究方向傾向於禪學與國學,以探索禪淨修證方法論為主線,酷愛詩詞楹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