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有多重身份,她做製片人的《白日焰火》在柏林斬獲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員兩項大獎,締造了華語電影在柏林電影節登頂的紀錄;她做導演的《嘉年華》獲得2017年中國臺灣金馬獎最佳導演獎,電影直面兒童性侵事件,引領了國產片對社會現實的關注。在關注生活、社會和人性之餘,還兼備良好的國際視野,文晏是中國女導演的獨特存在。
國際之路,香!
文晏作為導演走國際電影節路線,看似是從一場意外開始的。
2013年,再次接掌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主席之職的阿爾貝託·巴貝拉拖著行李箱,神採奕奕地走出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對這趟中國選片之旅勢在必得。彼時,中國已經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電影市場,電影數量更呈爆發增長態勢。然而事與願違,不再寄予「走出去」的中國電影人紛紛拋棄國際路線,選擇拍本土化商業片迎合中國觀眾口味。就在巴貝拉焦慮找不到合乎金獅獎參賽水準影片時,文晏的導演處女作《水印街》走進其視線。
事實上在此之前,文晏作為獨立電影製作人,帶領國產電影已經在各大國際電影節南徵北戰多年且成績不蜚。刁亦男的《夜車》、尹麗川的《牛郎織女》、楊荔鈉的《春夢》都在她的運作下收穫不俗,分別拿下第23屆華沙國際電影節新導演和新電影大獎,入圍坎城導演雙周單元,香港國際電影節新秀電影競賽特別表揚獎。關注現實兼備國際視野,日後助力文晏作為導演的獨特標籤已初露端倪。
如何在電影文化生態中找到自己的獨特位置,文晏並非一蹴而就。早年在美國求學期間,她就熱衷於穿梭在紐約林肯中心和MOMA電影中心排隊看電影。從法國新浪潮到義大利新現實主義,從伯格曼到布列松、達內等等,憑藉巨大閱片量,文晏建立了對歐洲電影的深刻了解,既與其作為導演的藝術追求剛好契合,也深深影響她作為製片人行走國際電影節。
長期研究國際電影市場的文晏發現:在中國獨立電影經過了10年左右的黃金時期之後,現在單單依靠「中國話題」已經不足以吸引國外電影節和市場了。和這種轉變對應的外部現象是,從2005年開始,坎城、威尼斯等電影節所選中的中國電影少之又少。
與其它中國電影相比,《水印街》中的人物不再來自中國的鄉村或者城鄉接合部,而是來自城市,聽著和西方一樣的流行音樂,過著和他們相似的生活。關注底層小人物的命運,很多導演都會做,但文晏的切入點是普通中國人而非邊緣人。她走到人群之中,沒有俯視,也沒有施捨,而是探討他們的生存狀態。與此同時,無處不在的攝影頭侵犯隱私問題彼時日益成為全球痛點,「現代科技對我們隱私的介入,它既可以保護你,又可以傷害你。」《水印街》在威尼斯首映時,著名義大利《電影雜誌》評價說,影片讓他們想起了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放大》,都是關於真實與虛幻的一種變化。威尼斯電影節主席巴貝拉非常讚賞文晏將具有中國質感的故事融入世界敘事,他對《水印街》「一見鍾情」。
事實證明,文晏的國際視野和關照中國現實讓《水印街》不僅在威尼斯電影節大放異彩,還在溫哥華電影節、波士頓獨立電影節、倫敦電影節上廣受矚目,被稱作「耀眼的新星」的處女作。文晏的導演身份,也跟隨她的電影一道,走向國際。2014年,文晏被《電影雜誌》列為全球最具潛力的八位新銳導演之一。在義大利著名影展「新導演、新電影」中,《水印街》被稱作中國新一代電影的傑出代表。
嘉年華,悍!
《水印街》因資金、內容、受眾等種種原因未能進入國內院線,是文晏的遺憾。這樣的窘境促使她尋找新方向,特別是在由其擔任製片人的《白日焰火》不僅柏林擒熊成功,還斬獲過億票房之後,文晏開始思考自己的下一部導演作品。
不變的是,文晏一直有敘述現實生活的衝動。2014年,她偶然看到一則關於女童遭受性侵的案件。同年,廣西某小城建了一座號稱是「世界上最高」的夢露雕像,卻由於裙子飛得太高在樹立六個月後被拆除引發當地居民熱議。文晏意識到,這就是她想講的,關於一個「嘉年華時代」的全部故事——以「性侵案」為切入點講述背後的女性生存狀態。
從《水印街》到《嘉年華》,文晏關於「真相」的討論一直步履不停。《嘉年華》裡一共塑造了七個女性形象。兩個受害者,兩個旅館年輕女孩,一個歇斯底裡的母親,一個公益律師,再加上電影中不斷出現的符號瑪麗蓮·夢露,這七個女人每個人都受困於自己的生活,某種程度上,這七個女性其實是同一個人,只是處於不同的人生階段。雙線索、多人物以及呈現故事更遊刃有餘的克制留白美,讓歐洲影評人驚呼《嘉年華》在敘事手法和完成度上都遠遠超過《水印街》。即便是放在熱衷於拍攝女性題材的歐美電影大環境中,《嘉年華》所觸及的主題和女性群像呈現方式也是足夠深刻的。而貫穿電影始終的瑪麗蓮·夢露雕像則進一步彰顯女性生存困境不僅是某一國的問題,也是全世界的。
在國際化上,文晏野心不小。和《水印街》的小成本製作不同,憑藉多年積累的人脈和資源,《嘉年華》背後雲集了多位電影界知名人物。影片攝影本諾·德福,是享譽全球的導演組合達內兄弟的御用攝影師。兩部金棕櫚之作《羅塞塔》《孩子》便是他們合作的結晶。《嘉年華》的美術指導彭少穎,代表作有婁燁執導的《春風沉醉的夜晚》和《浮城謎事》;影片的聲音和配樂老師都是和文晏做《白日焰火》的老搭檔。他們的加盟不僅是質量保障,也意味著國際關注度。
結果是,這一次不僅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拋來橄欖枝,金馬獎也將最佳導演頒給了她。《嘉年華》在獲獎之後即獲得了十幾個國家的購買合同,同期國內上映票房更是突破2200萬元。文晏成為2017年最引人矚目的女導演之一。通過《嘉年華》,文晏似乎找到了關照現實和國際視野之間更舒服的結合方式,其中之爽她認為「就好像《白日焰火》找到了電影作者和商業運作的結合點。」
做自己,硬!
做製片人和做導演都爬上成功之塔的中國電影人不多見,文晏算一個。從沒有明確規劃,「只是貪好玩和熟悉一下電影流程」,到業內知名的獨立電影製片人,再到現在的態度鮮明、大膽創作並具有個人特色的華人女導演,這一路文晏走得水漲船高。2019年,她成為柏林電影節唯一一位中國評委,再次以導演身份得到國際認可。
即使身份在增加,名聲在擴大,始終拍攝文藝片的文晏對電影商業市場並不關注。做了10多年藝術電影,文晏已經很堅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正如她的搭檔、《嘉年華》剪輯師楊紅雨所言,「文晏是那種表面上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她骨子裡其實是相當硬的,就是很堅持自己,她不會用一種特別激烈的表達去堅持,她會很客氣,但是不會動搖自己一些根兒上的東西,不會輕易被左右。」